06.05 中国式迁徙

“幺”是我们地方方言,意思是“最小”的意思。 “幺爹”,也就是我最小的叔叔。昨晚幺爹从农村老家打来电话,说明天将离开他生活了60多年的小村落,远赴中部大都市长沙生活。不知道是晚餐酒精的刺激作用,还是要离开偏落小村时的兴奋因素,我总感他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有些语无伦次。放下电话,我的心再也不能集中到手中事务,眼前总是浮现幺爹的样子以及故乡的村落。 “幺爹”出生在鄂西南山区一个叫“七里冲”的小村,从小没上过几天学,由于爷爷过早离世,他基本上是跟我的爸爸(他的大哥)一直生活,父亲走到哪里都带着他到哪里。一直到20多岁时,娶了老婆之后,他才开始有了稳定的家,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中国式迁徙

幺爹一辈子都在从事一个工作,给土地遮挡太阳——务农。虽然是地道农民,但他与别的农民不同。一般的农民知识面窄,见世面少,说话通常给人以木呐或不善言语的感觉,但幺爹不同,他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农民,这点在跟他接触过的所有人都能够体会的到。他的聪明体现在,他说话语速快、逻辑性强,给人的感觉是滔滔不绝,无论是否支持论据都能够旁征博引,有时候还能够妙语连珠。另外,他能够充分利用自身的人脉资源,谁能够办什么事、办多少事,他通常拿捏的很好。还有,他是个勤劳的农民,这是中国农民最根本的东西,他没有丢。他掌握了各种作物的种收技能,并且能够根据天气、地力状况进行管理,耕种之外还养了几头猪,鸡、鸭、牛,在那个小村他每年都会有个好收成,这也是他务农但却有较多收入的主要原因(当然也归功于国家的政策)。 幺爹只有一个儿子,叫亮子。亮子继承了幺爹的遗传,从小就十分聪明。幺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知识与文化,从小在孩子放假的时候就把孩子送到我家来,让我们给他孩子补课,一方面自己也好照顾地里的农活。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年亮子考取了武汉的一所重点大学,应该了幺爹孩子“出人头地”的梦想。

中国式迁徙​亮子毕业那年,幺爹的聪明又显现出来,当许多家长把上了大学的孩子想方设法留在身边的时候,幺爹没有这样做。虽然心里不太情愿,但他还是让孩子自己选择出路,结果,亮子到湖南一家单位上班,工作稳定且收入不错。中国人不同于一些西方的国外人,中国人一旦适应了工作环境就很难选择放弃或者离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工作几年,亮子谈了一个湘妹子,带到我们老家来。幺爹把七大姑八大姨请来把关,结果谁也没有表态说同意或不同意,毕竟,结婚是两个年青人的事。结果,婚事就这样在漫长的等待中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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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结婚虽然是两个年青人的事,但房子却是父母的事,否则在54个民族之外就不会有什么“啃老族”、“月光族”、“坑爹族”了,当然亮子是不坑爹的。俗话说“生男孩是为父母整了个建设银行,以后父母要负责孩子的娶妻生子;生女孩子是为父母整了个招商银行,女儿长大了父母就等收男方的彩礼钱了”。在亮子工作地湖南买房是结婚前没有商量的选择。幺爹是个节俭的人,要是平常把钱从他手中掏出来真是个难呀,但结婚娶媳妇的事不同,幺爹与幺妈合计了几个晚上,之后幺爹亲赴湖南考察几番,终于决心在女方的村里整了个不错的楼房,花了10多万元,想当于他大半辈子的辛苦劳作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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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幺爹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但现代社会不同过去。由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计划生育的影响,独生子女太多,许多结婚的夫妻两个要照顾四个或者更多的老人家庭,使得中国年青夫妻都有无尽的压力,独生子亮子同样面临着这种困境。婚后,为方便工作的需要,在亮子的煽动劝说下,虽然不太情愿,幺爹还是给亮子10万元为他配备了汽车。之后,两年后,亮子又生下了小亮子,幺妈不得不被调配去照看自己的孙子。值得一提的是,我这个幺妈在赴湖南长沙照看孙子之前,几乎从没有离开过那个小山村,就连娘家也极少回去,人的年纪50多岁了,回娘家的总次数少于2位数,更别说上县城了。就是这位善良本份的女人,为了自己孩子的方便,在孩子多次的软硬兼施下,终于踏上了远赴湖南的路。这一次,她终于走出了大山,走出了家门,走出县域,着实连我们都为之雀跃欢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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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分离对于年青的恋人是痛苦的,那么对老年人则是煎熬与孤独。幺妈自己在湖南尽心尽力照顾孙子、收拾家什,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幺爹可就惨了,每天早早起床要喂猪、喂鸡、放牛、打猪草、下田,回家即使再累还要做饭吃,毕竟人这个铁板扭不过饭的钢板。适逢农忙时,有时候的确太累了,回家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了,更别说做饭了。夜晚,孤独成了可怕的魔鬼,常常吞噬着老年人羸弱的心灵。偶遇生病,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倾听着窗外的雨滴和血液的流动,让幺爹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死亡的可怕。就这样,一晃就是两年,等我春节回家时,发现幺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牙齿也掉了不少。人的命运许多时候不是由自己选择的,而是由环境。当他对于熟悉的农田再也不能身体力行改造的时候,人能够做的或者不得不做的就是放弃。60多岁的人了,他再也干不动了。面对生下来就住的家,面对儿子在湖南的召唤,在留下来过活还是远赴异地生存之间,他不得不选择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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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猪、卖了牛、清空了所有的粮食,他邀来所有的朋友与亲人团聚一起,我想像得到过年一样的热闹场景。我当然是没有去的,一方面我不想看到那分离的场面,那种喜欢掩盖忧伤的场面。另一方面由于我远在异地,还有上学的孩子与繁琐无尽的工作,我只能给他老人家打一个电话。幺爹走了,他带着未来生活的美好愿望去了大都市长沙,留下了再无也人值守的房子。许多年前,父母都不在了,回到老家只能在幺爹家住上一晚,而现在他也离开了,家乡只空余下幻想的概念,让我感觉回家路更遥远了。这就是生活,其实在中国,这种迁徙还有很多,仅我原来生活的“七里冲”小农队,原本住着几十户的人家,而今在潮流的影响下,大部分已搬出,留下不足十户的人家了。能走的都走了,留下的大都是年纪一把、髦髭之年的老人,鲜有的青年人也是弱智障者。这就是中国,随着城乡一体化的改革与变迁,农村必将成为改革的最后一座孤岛,现有的农村也必将成为50年后人为画家笔下的一道风景。我爱农村,这种情感大致只能留在心底,成为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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