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0 雅昌專稿|袁浩:從央美到廣美 親歷的那段時代變遷

雅昌專稿|袁浩:從央美到廣美 親歷的那段時代變遷

雅昌專稿|袁浩:從央美到廣美 親歷的那段時代變遷

有藥可治卻不幸被假藥害了性命,會讓人憤怒、痛罵。

有藥可治卻不幸藥物被毀而丟了性命,則讓人無奈、惋惜。

袁浩9歲那年,父親袁克新死於白喉病。

這是一種急性呼吸道傳染病,得病七天,袁克新便匆匆去了,年僅42歲,他的生命定格在了1939年夏。

留下了小他七歲的妻子程蔓瑛,以及四個年幼的孩子。長女袁芬時年13歲,次女袁芳時年12歲,長子袁浩時年9歲,么兒袁雄年僅6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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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浩與妻子張文年輕時合影

白喉病並非絕症,一支青黴素就可救命。然而那是戰爭年代,由於日軍的狂轟爛炸,醫院、藥店都炸沒了,這病就成了不治之症。

這場突如其來的病改變了袁浩的人生軌跡。父親在世時,他被人尊稱為大少爺,那之後,他衣食無著,顛沛流離。

至於後來考上中央美術學院,受教於吳作人工作室,又進入“馬克西莫夫油畫培訓班”學習,執教於中南美術專科學校、廣州美術學院,成為油畫系教授、系主任,都是他從沒想到的。

2018年7月14日,“時代形象:袁浩、張文作品展”在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開幕。本次展覽呈現的是廣州美術學院老教授袁浩、張文伉儷的作品,包括油畫、水粉、素描等類型。

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副館長鬍斌在前言中寫道:近些年來,我們美術館特別強調對於本校藝術家個案和現象的歷史梳理和呈現,通過對袁浩、張文作品的回顧,我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了解與廣州美術學院早期歷史相關的藝術家創作的狀況。他們不但以作品見證了時代的變遷,也以作品見證了某一段美術教育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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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形象:袁浩、張文作品展”海報

從富家大少爺到逃難孤兒

一場急病帶來的命運轉折

袁浩出生時,父親袁克新在南京一個軍械修理所當技師,因為技術好又肯幹,很快又得上司提拔,先後任鄭州軍械修理所所長、金陵軍械總庫庫長,待遇豐厚,一家人生活殷實。

母親程蔓瑛也非一般女子,她生於北京,從小和男孩子一樣讀書認字,讀過民國時期的“洋學堂”女子師範學堂,這是北京師範大學的前身。她還積極參加運動,上街遊行、宣傳、演講,一向是個積極分子。

他們在南京的家是一個獨立大院,院內有滑梯、翹翹板、自行車、跑車、三輪車,傭人們稱袁浩的母親為袁太太,稱他為大少爺,姐姐們成了大小姐、二小姐,弟弟則是小少爺。母親的“工作”就是買買買,高級服裝、珠寶首飾源源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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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浩在展覽現場

在袁浩的記憶中,家裡有一個圖書館,印象最深的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一套《幼童文庫》,這是中國第一套具有現代意義的原創兒童繪本圖書,也是袁浩的藝術啟蒙書,裡面的小故事、寓言、謎語和彩色蠟筆畫都讓他愛不釋手。

家裡的這些書都蓋上了“袁恥”印章,那個時候東三省已經淪陷,這些印章是為了提醒袁氏族人國家所蒙受的恥辱,不要忘了抗爭。

七七事變後,日軍全面侵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袁浩的富裕安穩日子結束了,一家人開始跟隨軍械庫逃難。

第一站來到了袁家祖籍長沙,好景不長,日軍開始轟炸長沙,他們又逃往衡陽,再南下桂林。因桂林山多,不易遭到敵機轟炸,他們在這裡一直待到了1943年。

剛到桂林時,日軍還未到此,袁浩又得以過上一小段安寧的生活。這時的金陵總庫改為了第八軍械總庫,他的父親仍任總庫長,為在桂林郊外的森林裡建設四個分庫,袁克新在炎熱的天氣裡四處奔波,剛部署好工作,便不幸患上了白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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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形象:袁浩、張文作品展”展覽現場

因所有的醫院、藥店已被日軍炸燬,無藥可救之下袁克新去世了。留下的孤兒寡母們被趕出了原來住的房屋,撫卹金也被人誘騙。好在袁浩的舅舅當了第三分庫的庫長,在他的照應下,他們的日子儘管不比從前,也還過得去。

這期間,袁浩已從小學升到了初中。班上的同學來自全國各地,頗有語言天分的他竟學會了長沙話、衡陽話,甚至湖北、廣東、廣西的方言。

在學校也有畫畫課,但是由於物質匱乏沒有畫畫的材料,美術老師就叫大家到田裡找泥巴來捏,袁浩就愛上了用泥巴做手工。他曾做過一盤荸薺,又稱馬蹄,質感、造型都很到位,加上荸薺本身生長在泥巴里,效果很逼真。班上的牆報也是袁浩揮灑創意的樂園,他在空白的邊緣填補些不規則的圖案,屢屢出乎同學們的意料。

“後來我又喜歡畫地圖,不僅畫中國地圖,也畫世界地圖——法國、意大利,一一細緻地畫出來,所以小時候我的地理學得挺好的。再後來又開始畫漫畫,和同學們互相畫對方,趣味性十足,因為畫得好,跟同學們也能玩到一塊,所以越發開心了。甚至還拿數學老師開玩笑,數學老師長得比較有特點,頭很大,上課前我就在黑板上畫了他的像,然後跑回自己座位假裝什麼事情也沒發生,老師一進來,同學們開始鬨堂大笑,老師也跟著一起笑,沒有生氣。”袁浩回憶起這段往事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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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形象:袁浩、張文作品展”展覽現場

1943年夏,日軍攻打桂林,袁浩一家又一次踏上了逃難的路途,這次他們逃向了貴陽。途中所乘的汽車剎車失靈,一車人被拋下了山崖,九死一生。

到了貴陽,行李已所剩無幾,為了吃飯,袁浩的母親陸續變賣了僅剩的一些衣服和首飾,同時,母親和姐姐們都到工廠打工掙些微薄的收入。

第二年,貴陽成立了戰時中學。作為流亡子弟,袁浩可以到這裡上學,管吃管住,還發救濟衣物。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袁浩一家終於結束了八年的流亡生活,此時家產幾乎全部丟失,一個富裕家庭淪為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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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形象:袁浩、張文作品展”展覽現場

驚喜考入中央美院又入“馬訓班”

兩度與靳尚誼、詹天俊同窗

在袁浩的弟弟袁雄的記憶中,他是哥哥的影子,哥哥幹什麼都帶著他,哥哥愛畫畫,經常帶他去寫生。“他有一個同學叫蔡南生,是一位高手,畫的水彩畫特別好。哥哥帶我常到他家討論藝術,涉及繪畫、雕塑、音樂。都是西洋的,談的都是一些大師,講文藝復興。我不是自覺去,光聽講也收益不少。”

儘管在偏遠的貴陽,袁浩還是得到了一些名師的指點。王漁父,擅花鳥,早年就讀於北京藝專,受業於畫家齊白石、王夢白、陳半丁門下,在他的鼓勵下袁浩報考了北京的中央美學術院。

孟光濤擅山水,他畫當地的山水比較寫實,能夠把握住貴州山水的特徵和神韻,深受同學們的喜愛。

宋吟可擅人物,袁浩的印象中,他愛畫仕女,很受女同學歡迎,但男同學喜歡畫武打,《三國演義》《聊齋志異》等,有時用國畫形式,有時用漫畫形式,無形中填補了課外的美術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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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形象:袁浩、張文作品展”展覽現場

這三位老師是貴州第一代國畫家,在這些名師的指點下,再加上袁浩自身的天賦和勤奮,他竟然以全國第二名的成績考上了中央美術學院,還獲得了乙等助學金,上學、吃飯、住宿都不用花錢。

考試的內容是素描、色彩和創作,袁浩還記得素描是寫生維納斯的頭像,色彩是畫靜物,創作他畫了一個農民在馬車上趕著三匹馬向前奔跑的場景。他後來尋思,能考上中央美院可能跟這幅創作有關係。“學校考的這個主題是解放了,農民分了土地,當時有這個意識的人並不多。”

母親又一次變賣了首飾,給袁浩籌集了去北京上學的路費。他買了一張火車票,建國初期路上不安全,火車都是軍車,有解放軍一路保護。沒油的時候火車只能燒柴火,走走停停,花了16天才從貴陽走到北京。

1950年,國立美術學院改名為中央美術學院,袁浩既是建國後也是改名央美后招收的第一屆學生,學制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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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尚誼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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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建俊賀信

當時的校長是徐悲鴻,學院採取校長負責制,在徐悲鴻的感召下,匯聚了一大批名師。學院的教學採用工作室制度,袁浩進入了吳作人工作室,與靳尚誼、詹天俊等人一起在這裡接受了三年專業的油畫教育。

除了徐悲鴻和吳作人,齊白石、李可染、黃胄、於非闇、葉淺予等名家都教過他們。在這裡,袁浩體會到了作為一個文藝工作者,自己和生活、技術的關係,“這是一種生命的關係,不能離開你的生活,空洞的生活別人沒法體會到,而且一定要表現生活共同的美。另外是技術,畫重大題材,有技術才能達到你的想法,手上沒有兩下子不行。”

1953年,從中央美院畢業後,袁浩被分配到了剛剛組建的武漢中南美術專科學校繪畫系任教,與楊之光住同一個房間。1954年,武漢發大洪水,袁浩作為防汛突擊隊的隊長,賣力搬石頭擋風浪,還榮獲了一個二等功,那件印有“防汛功臣”的背心至今還被他悉心保留著。

1955年,袁浩與同事王恤珠一同考上了中央美術學院的“馬克西莫夫油畫培訓班”(簡稱“馬訓班”),再次北上進行了兩年的專業進修。班上的學員都是經由全國各個藝術院校、部隊、出版社以及美協等單位的選派,有些是教過袁浩的老師,如今卻成了同學,而靳尚誼、詹天俊又一次與袁浩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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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馬克西莫夫油畫培訓班”畢業照

中國引進油畫的百年中,主要受兩個體系的影響,一是早期法國留學生帶回的畫法,另一個就是以馬克西莫夫為代表的蘇派畫風。

馬克西莫夫是中蘇友好時期蘇聯政府派往中國的專家,他是蘇聯蘇里柯夫美術學院教授、前蘇聯斯大林文藝獎金獲得者,俄羅斯聯邦人民藝術家,他在中央美術學院開設的“馬訓班”為中國培訓了一批美術師資力量,在美術院校油畫基礎教學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很多學員日後成了中國油畫界的領軍人物。

袁浩很喜歡這位蘇聯老師,覺得他性格很好,開朗、平易近人、熱情洋溢,還是個全才,畫畫、跳舞、鋼琴都很擅長。不過在教學上,馬克西莫夫還是很嚴格的。“我們每畫一張,他都會進行點評。有一次我畫了一個老頭和一個小男孩,難度比較高,馬克西莫夫看到了,說這幅畫像列賓畫的,對我真是莫大的鼓勵,因為他要求非常嚴格。徐悲鴻先生已經夠嚴格了,他更甚,畫骷髏的時候,每一個骷髏的造型都要求默寫出來。同時,他也很強調個性,要求我們在技法上有一定的個性,什麼樣的形式、筆鋒、筆法,他都鼓勵你去摸索。”

2011年,為了緬懷這位老師對中國美術教育的貢獻,袁浩專門畫了一幅油畫《燭光》,畫面中間一隻白燭火光已滅,環繞周圍大小高低各異的紅燭卻燃燒得正旺,正應了那句“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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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 袁浩 150x150cm 布面油畫 2011年

以畫筆繪就時代形象

退休後辦業餘藝術大學傳播美術

袁浩在“馬訓班”的畢業創作《長江的黎明》應該是他的作品第一次被廣泛認知,在“馬訓班”期間,他的油畫技巧、藝術修養、創作能力得到全面提高,在此基礎上完成的畢業創作後來被評為優秀作品,當年畢業展之後被中央美術學院收藏。

該作品反映了上世紀五十年代南京長江大橋建設初期橋墩碼頭建築工人的情景,表現出作者在細節描繪以及氛圍營造方面的獨特創造,謳歌了新中國社會主義建設和勞動人民的精神面貌,該成為中國現代美術史上的代表性作品之一,被國家多次印刷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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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的黎明 袁浩 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藏

這件作品的素材源自袁浩多次過長江到漢口的實地寫生,蔡克振是他在中南美專帶的第一屆學生之一,有年冬天零下四度,袁浩帶著他們去正在修建的漢陽大橋工地體驗生活,住在工地的帳蓬裡寫生,那時的觀念是越是艱苦的地方越能鍛鍊人。

後來的畢業創作即是在這批素材上進行提煉的結果。回看當年的速寫,袁浩很有感觸,“我們學馬克西莫夫不光是學他畫畫的技巧,還要學他在繪畫中所具有的感情的厚重和濃度。所以,我採取的色調、筆法等都不是很高調的,而是比較寧靜、安詳的。作品的名稱我也希望有一些寓意,不要太直白。”

文革時期袁浩下放過三水、陽江等地接受改造,在陽江他畫了不少漁民的素描頭像寫生,至今都能叫出他畫過的許多人的名字。可惜的是,文革袁浩和夫人張文在文革前畫的畫大部分被紅小將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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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志凌雲 袁浩 布面油畫 1972年 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藏

創作於1972年的《壯志凌雲》是袁浩另一幅知名度較高的代表作,這次他反映的是“婦女要頂半邊天”的時代主題。他選取了廣州供電局“三八女子帶電作業班”的故事,為了創作,他跟隨作業班在野外體驗生活,還爬到高壓線上體會和測量,拍下大量照片,更畫下了無數的手稿、素描、速寫,歷經幾個月才最終完成這件作品。這件作品現藏於廣州美術學院,去年的“其命惟新——廣東美術百年大展”也有展出。

1984年,袁浩已從廣州美術學院退休,有感於眾多熱愛藝術又沒有考入美院的愛好者想學無門的處境,他參與創建了廣州業餘藝術大學並出任院長,為這些文革失學的美術人才提供了學習的機會,也為各行業培養了大批實用美術人才。這所學校經過了多次改名,至今仍在招生辦學。

袁浩的一生經歷了建國後央美的第一屆招生,唯一的一個蘇聯專家主導的油畫訓練班,中南美專和廣州美院的創建等,他的人生歷程和作品就是一個時代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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