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地鐵裡的蛇皮袋老人

「導語」

金臺夕照站是北京地鐵10號線的一座車站。

“金臺夕照”一名,源於燕京八景之一。2002年,北京財富中心下出土乾隆帝御筆題金臺夕照碑,清理後立在大廈之下。這一站在10號線一期開通時借用這個典故命名。

車站總長169.2m,寬13.2m,總建築面積20611㎡。設有出入口4個、疏散通道1個。 該站設有A(西北口)、B(東北口)、C(東南口)、D(西南口)4個出入口。從A口出去是環球金融中心,B口通往光華醫院和呼家樓中學,出了C口可以看到中央電視臺新址——北京的地標性建築“大褲衩”,D口外有財富中心和世貿天階。

在這個被無數精英商圈、黃金寫字樓環繞的“小中環”裡,每日有無數食色男女,人間百態。

而你可能不知道,在金臺夕照地鐵站裡,有一個被封印住的靈魂,靜靜地看著這裡的一切故事。

晚上十點半的地鐵,終於每個人都有了座位。

金臺夕照附近是CBD商圈,白日裡西裝革履的都市精英坐在藍色的座椅上,抻了抻有些擁迫的皮鞋,露出了疲憊的神色,再往上數幾站是團結湖,坐落了全北京最旺盛的聲色犬馬和燈紅酒綠,剛從三里屯逛街喝酒回來的年輕姑娘們打扮入時,嘰嘰喳喳地聊著八卦。

而他,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老人了。

每天都在這個時候從金臺夕照上地鐵,上午從東南口出,晚上從西北口進。

大部分時間,他都斜斜地靠在扶柱望著車廂外一幀幀閃過去的廣告牌。灰髮長眉,眼窩微陷,眼睛耷拉著幾乎毫無鋒芒,身上灰撲撲的,還抬著一些出工用的傢伙事兒,他把蛇皮袋放在地上,在川流不息的人流間顯得出奇的安靜。

22:30,地鐵裡的蛇皮袋老人

今天他來得有些晚,看起來神情有些疲憊,他巡視了一眼車廂,只有一個女孩旁邊有個狹促的空位,坐下去的話會和兩邊的人貼著,他肉眼判斷了一下這個間距,目光停頓的這幾秒,那個女孩也有所察覺,警惕地掃了他幾眼,臉上寫著幾分不情願,他耷拉著的眼皮虛弱地往上抬了一刻又垂下來,然後又繼續靠在扶攔處。

門快要合上的時候,有一個影子又竄了進來,險些被快要合起來的地鐵門夾到,男子好不容易擠進來了,儘管身子已經很臃腫了,但是脖子上的腦袋依然顯得相當碩大,肢體不協調得有些古怪,巡視了一圈,也盯著那個座位,但顯然,他的體型有些不太匹配。

男子晃晃悠悠地走到女孩跟前,抓著吊環站定後,地鐵也顫了兩下,緩緩地動了起來。

座位上的女孩子垂著眼在玩手機,看著年紀很小,大概在二十出頭的模樣,細細軟軟的頭髮披在肩上,皮膚很白,刷著一層薄薄的睫毛膏和口紅,幾乎沒怎麼化妝,但是看著依然姿容秀麗。

她大概心裡也有些納悶,偌大的車廂,這個胖男人怎麼偏偏站在自己跟前,像一堵厚重的大山,沉悶的熱氣撲面而來,有一片巨大的陰影蓋在自己跟前,她有些侷促的玩手機,顯然心不在焉,有好幾條有趣的微博都被她錯過了。

空氣中很安靜,男子開始湊近她,用一種古怪的姿勢,像獵犬在聞食物的姿勢。

這個時候車廂裡並沒有多少人,在這片車廂中龐大的留白裡,這個奇怪的男子的舉動第一秒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我猜這會兒所有人大概都在想——

這是個神經病吧?

角落裡的老人好像很疲憊,他把蛇皮袋摺疊好,把工具壓在身後,坐在地上打盹。

女孩臉色開始煞白,她顫顫巍巍地翻了一會兒通訊錄,無果,然後按了一串無意義的數字,並沒有摁下通話鍵,急匆匆地把電話湊到自己的耳邊,做出在打電話的模樣,假意地和電話那頭的人報信兒,說些沒有什麼意義,語無倫次的話:我快到了,對,你在站口等我呀?沒事。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我猜這也是車廂裡其他人的想法,女孩的演技有些拙劣了。

胖男人的臉上寫著一種和年齡極不符合的智商,他嘿嘿地傻笑,然後彎下腰,下巴幾乎要抵住女孩的頭頂了,嘴裡嘟嘟囔囔不知道說些什麼,帶著濃重的口音。

哎,我畢竟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北京地鐵站,真的翻譯不出來這些方言。

22:30,地鐵裡的蛇皮袋老人

女孩子越發害怕了,可是偏偏胖男人沒有做出任何肢體接觸,她不能也不敢單憑這點奇怪的舉動就大聲呵斥,尤其是這種看起來極不符合邏輯的行為更加讓一個正常人類心生疑竇,惹怒一個看起來精神有些問題的傻子,怎麼聽都不是一個好主意,她只能一心期盼快點到下一站,嘴裡的’臺詞’也越發的含糊顫抖。

車廂裡兩排座椅都坐滿了人,除開坐在角落睡著的老人,站著的只有這個胖男人。

穿著皮鞋的西裝男子看了一眼,又迅速地低頭繼續翻看手中幾頁薄薄的資料紙,彷彿生怕被人知道自己發現了這個公開的秘密行為;三里屯女孩們擠在一起指指點點,其中一個女孩露出幾分同情的表情,不知道在說了些什麼,被另一個小個子女孩凌厲地瞪了一眼;斜對面有個中年男子,眯著眼睛瞧了幾眼,然後從包裡搗鼓了一陣掏出了一個眼鏡戴上了;有個中年婦女慵懶地抬了一下眼,又冷漠地低下頭,繼續劃拉手機裡的消消樂;正對面有五六個外來務工男子,是第一個發現異像的,他們興奮地討論,甚至不過癮地掏出了手機開始對著拍——

他們好像都很好奇女孩子會做出什麼反應,又好像有幾分期待胖男人還能怎麼著。

這個時候,女孩子已經抖得像個篩子一樣了,她的大腦大概還沒處理好下一步動作,就下意識地尖叫了起來:“你幹嘛!”

對面幾個男子愈發興奮地手機往高處抬了抬,好像想拍到什麼活色生香的畫面才滿意,發現胖男人只是把手搭在女孩的膝蓋上,神色露出了幾分失望。

老人被尖叫聲叫醒,立刻警覺地發現這一幕,沒顧上身後那套自己總收得好好的行當,直起身子就往前走,推搡了一把胖男人,但是他像一堵牆一樣,晃了晃,並沒有太受影響,他惱怒地瞪住老人,嘴裡嘟嘟囔囔地還是不知道說些什麼。

“姑娘,你起來,讓我老頭也坐會兒。”

女孩好像得救一樣,往旁邊的空位挪了一下,然後竄地就站了起來,特別感激地對著老人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胖男人口齒不清地發出奇怪的聲音,不協調的五官面目露出幾分猙獰的表情,老人渾濁的眼珠一瞪,氣勢上竟然壓倒了幾分:“你少來這裡跟我裝模作樣,我老頭什麼地痞流氓都見過。”

胖男人惡狠狠地發出一個奇怪的音節,然後走到另一端,三里屯女孩們迅速地站了起來,集體地擠向了車門,露出了一大片空位,但胖男人一屁股坐在了西裝男子的旁邊,對面看熱鬧的圍觀群眾都忍不住撲哧地笑了出來,西裝男子窘迫地往邊上又躲了躲,發現並沒有太多空間,又不敢指責身邊這個奇怪的胖男人,只好作罷,畫面一下顯得有些可笑。

22:30,地鐵裡的蛇皮袋老人

下一個停靠的站點到了,胖男人站起來吭哧吭哧地下了地鐵,西裝男子才鬆了口氣。

女孩好像掙扎了很久,終於開口了,有些抱歉地對老人道謝,老人無所謂地擺擺手,“這種人,裝瘋賣傻的,可不要被他騙了,精著呢——你坐吧。”然後起身回到角落收拾東西,抬頭看了一眼站牌,“我也該下車了。”

“誒?!我的手機呢?!”西裝男子剛鬆了一口氣,又驚叫了起來。

老人走到角落,這一站有些長,他又蹲坐下去,盯著車廂頂端報站跳動的紅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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