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2 武漢黃陂憶往——童年那些有趣的習俗,有趣的事兒


武漢黃陂憶往——童年那些有趣的習俗,有趣的事兒

文 | 回頭一笑(木蘭湖)· 圖 | 網絡


隨著五穀進倉,小麥油菜冒青,冬天就來了。

小雪過後,農事基本完畢,婆婆媽媽們在忙完家務後開始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納那些好像總也納不完的鞋底。這時,算命的、雜耍的、唱戲的、說書的、討米要飯的,都開始在民間活動起來。

聽著叮叮叮的招牌鑼聲,就知道算命的瞎子陳先生又來了。兩角錢一個“命”,媽媽們報上家人子女的生辰八字,陳先生開始一邊掐指頭一邊唸唸有詞。圍觀的人莊嚴靜穆,靜聽那短小押韻,朗朗上口,還通俗易懂的“命”的“判詞”。

我對“命”中的禍福不感興趣,只是對瞎眼睛的陳先生能記住那麼多的“命”感到奇怪:我們天天讀書,也背不了那麼多內容,他看不見字,又是怎樣背下來的呢?

一個莽撞的小夥伴跑過來對著陳先生喊——“迷信,迷信,你那是迷信,我不信。你上次說我六月有大難,現在冬天了,我不還是好好的?”小夥伴的媽媽拿著一根棍子就把他攆得飛跑。

其實,我也有這想法。晚上吃飯時跟奶奶說這件事,媽媽說:“不能當著人面說人短,別個不偷不搶,靠能力吃飯,砸別個飯碗不厚道。”奶奶說:“就算他說得不對,也有點醒人的功勞。讀書是教你麼樣做人,不是要你目中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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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是小家碧玉,讀過幾年私塾,跟著她母親聽過許多戲文,說出的話常常讓我如醍醐灌頂。奶奶的孫輩中,我最急躁,碰到不如意的事就一蹦老高。奶奶總在我蹦過之後說:“女孩子,心要平,氣要順,再苦再難也要沉住氣,皇天塌下也不急!”

我的奶奶一輩子沉著氣走過了多少磨難和不如意?她沉著氣在如花似玉時嫁給了我一字不識、個子矮小、性情暴躁的爺爺!沉著氣生養了八個子女、贍養了四位近百歲的老人(其中一位是鄰家孤奶)!沉著氣善待眾妯娌及子侄輩!

奶奶甚至沉著氣救了一位黃麻起義時被打傷的起義兵。她將這位渾身是血的孩子藏在東廂房的爛草堆下,沉著氣捱過匪兵們的搜查,趁著月黑風高之時把他送到山洞中。藉口打豬草或是砍柴禾給他送吃送喝,直到他傷好了去找自己人。

革命勝利後,衣錦榮歸的得救兵回鄉報恩時,奶奶沉著氣接待來客,一如接待自己遠遊的子侄!

革命山河一片紅時期,紅昏了頭的革命鄉親硬說她救了一個叛徒、反革命,將她和爺爺抓去嚴審,要她交代與“反革命”同謀的“罪行”。她沉著氣,咬著牙,過著艱難屈辱的日子,居然熬到了天下太平!

當我向奶奶求證時,奶奶從來都是沉默著,只是常常對焦躁的我說:“天生人,必養人。含得羞,忍得辱,一生如同走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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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沉得住氣的奶奶也有傷心的時候,傷心時她就哭。奶奶的哭讓我瞠目結舌,又驚又喜——哭的腔調如同唱戲。那是一種類似楚劇的腔調,又有點像湖北大鼓的說唱。

奶奶一邊哭,一邊數落著心中的委屈與憤懣,那腔調比楚劇裡的哭更具有感染力,哭詞抑揚頓挫,腔調回環往復,拖腔搖搖曳曳,聲聲入心。這麼雅緻的“唱”怎麼能算是哭?然而,奶奶真的是在哭。

原諒我,我不是孝順的孫子,因為我很想聽這種“長歌當哭”的哭,所以老在心裡想奶奶再哭一場。這種“哭”的方式,到目前為止,我發現只有我的姑媽和姑姑會,她們雖然是嫡傳,但絕對是不用心的弟子,無論如何也沒有奶奶的“哭”引人入勝。

奶奶的哭,常常讓我想起說書的先生。那時的農村,冬天時天黑了基本是關門睡覺。偶爾來了一個走街串巷的說書人,大家就歡歡喜喜留下來,一家出一點米或是幾角錢,請先生說幾夜(幾本)書。

有時是在哪一家飄忽的油燈下,有時是在哪一家寬敞的門前,一群人圍坐在先生周圍,先生一手拿兩塊串在一起的月牙形鐵板,一手拿著小鼓槌,一套節奏打下來,就開始“話說秦瓊秦叔寶,騎著黃驃馬,帶著紫銅雙鐧大戰尉遲恭”,一直到“花開兩朵,另表一支”……

在一群起伏的小山的包圍圈中,四周黑黢黢的,高遠的天幕撒著冷冷的幾顆星,如鍋蓋一般蓋在頭頂,讓人感到自然的莊嚴,時間的嚴謹。盲著眼睛的說書先生拖著哭腔的說唱,常常就把一群人帶到了久遠的生命的長河……這大概是我文學藝術最早的奠基。

這意境是“外來戶”(收音機裡的)張明智不可超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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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臨近,過年似乎是大人的事,從進了臘月,大人們就開始忙碌,總是想不明白,田地裡的莊稼都不長了,大人們還有啥可忙的?

忽然有一天,一聲爆竹“啪”的一聲就提醒了我:年來了!這爆竹聲也許是娶媳婦嫁姑娘的先兆,也許是殺年豬的進行曲,反正在臘月,鞭炮一響總有喜事。趕緊跑去看熱鬧是我們小孩子的最喜。

我們那兒,娶媳婦嫁姑娘一般都選在臘月。從臘月初八開始,逢雙日子就行,抬嫁妝、看嫁妝、鋪新床、聽說彩(一般給新人鋪床時,有一對兒女雙全的“伴娘”邊鋪邊說些吉利話,通俗、押韻,很好聽,而且還互動——她們說,觀眾和,熱鬧得很)。

我們是哪兒熱鬧往哪兒跑,也不白跑——有糖吃,有糖茶喝,還有農家純手工製作的各類小吃,實在沒事做就去鞭炮渣滓堆裡找沒炸完的鞭炮,也不擔心爸爸媽媽罵。

原野裡,總有那麼長長的一隊人抬著深紅淺紅的嫁妝走在蕭條寂寥的田間小路上,那鮮豔的紅色硬是能喚醒大地的生機。如果起得早還能看見三五個穿紅著綠的女人拎著一個紅色的包袱在走(我們那兒,媳婦要在天沒亮就到夫家,什麼講究不知道)。

深為遺憾的是“新姑娘”來得太早,我一次也沒看見是怎麼拜堂的。倒是看過新女婿三朝回門時捱整。老遠看見新姑爺來了,一隊小孩就飛跑著大叫:來了來了!大人們就開始在姑娘家門口的地上平放一架木梯子,門口用長板凳擋著,一條不夠再在上面加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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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婿來了首先走梯子,這梯子也不是好走的:必須踩著橫木走,不能踩到地上(人推也不行,寓意為:步步高昇不失足),否則重來。好不容易搖搖晃晃過去了,第二關門口的板凳在等著。

這回來文的:一般是腦筋急轉彎之類的問答題,或是機關很深很犀利的民俗問題。女婿有才無才都不好過——一個人的機智哪裡敵得過眾人的智慧?機靈點的女婿就趁人不注意武力通過。

沒關係,最後一招還等著:進門喝湯——那湯也不是好喝的:人們用火柴棍子在桌上擺上一條魚,你得按要求讓魚頭轉向,好不容易做到了,碗裡的雞蛋裡還有埋伏,一不留神就中招。這笑話一直會流傳很久,走時,那些女婿的臉要麼被抹成關公,要麼被抹成包公,反正給我的感覺是做新女婿不容易。

娶嫁的空隙裡,人們也沒忘了為過年做準備:淘糯米準備打餈粑、打掃房子、買香插蠟打年貨。臘月二十七八就開始打餈粑,全村十八歲以上的男人都聚在一個大石頭做成的石窩邊(這是個體力活兒,得好幾組人才能完成全村人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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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甘永澤


那打餈粑簡直就是一項藝術行為:四個大男人,一人手持一根剛好一握的特製木棍,喊著號子,交替著往放在一個大石頭窩裡的糯米飯上戳,還邊戳邊慢慢換位子,一聲吶喊,粘糊糊的湯圓樣的糯米翻了個面,繼續戳,確定戳得很細膩了就拿回家,用一個圓的或方的木製的模子做出各類形狀花色,好吃又好看。

晚上爺爺們沒忘了點門燈。把一個用紅紙糊好的木製的或竹編的方的圓的燈籠掛在門前,每天晚上在裡面點上蠟燭或油燈(後來改成電燈),一到晚上,各家的燈籠就次第亮起,遠遠看去,全村就變一條蓄勢待發的龍(爺爺說是避邪祟)。

除夕的前一天,家裡的人都要準備年飯了(民俗是臘月三十的凌晨就要吃年飯,寓意是下一年越吃越亮),剁肉丸、剁肉糕、剁魚丸;蒸肉糕、煮肉丸、煮魚丸······整個村子就開始了有節奏的交響樂了。

我們小孩熬不過,多半就在金黃溫暖的灶房睡著了。忽然被一陣接一陣的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驚醒,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就明白要吃年飯了。吃年飯前要祭祖,一套莊嚴肅穆的儀式後我們才開始吃,我對吃的不太感興趣,就是話多,要求說吉利話,結果是我專門犯禁,搞得父母對我沒耐心,最後只能用嚴厲的眼神制止我開口。

吃完年飯才能開門,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好聞的火藥味。

印象最深的是一年年三十下雨了,一打開門,放眼望去,家家門口一片喜慶的鮮紅,人們都捨不得踩,不管大人小孩見了面都要說吉利話,因為我老犯禁,媽媽絕對禁止我出門,一不留神我跑了,媽媽就在後面喊:莫多話哈!我還多話?忙著找鞭炮去哪有時間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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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的一大早最讓我頭疼,爸爸媽媽似乎不記得昨晚讓我們圍著火爐守了半夜的歲,早早就喊我們起床去全村每一家恭賀新禧,於是,全村小孩大人(除了做早飯的媽媽們)就浩浩蕩蕩的這家進那家出,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叫了個夠。

當然,每個小孩荷包都滿了——全是別人家給的小零食,有的裝不完,送回家再去。我常常跟姐妹們走散了,因為看見新媳婦由自己的姑子或嫂子領著家家戶戶去認門,每家都會炸鞭炮嚇唬她,看她嚇得一抖一抖的就覺得好玩。

還有去年有親人去世的人家不出門(我們這兒叫“管新香”),等著全村人去他們家磕頭。媽媽特意叮囑(阿彌陀佛,這回不是針對我一個):“去這樣的人家裡不能說話,等磕完頭起來了才能說話……”

早飯後拜年正式開始,我解放了,靜等初十以後耍龍燈跳獅子看戲。爺爺老帶我去姑媽家看戲,不是我愛看,實在是因為街上熱鬧。也是奇怪,很多小孩都不耐煩看的依依呀呀拖腔拖調的楚劇,我居然就能看出個子醜寅卯,回來還能跟奶奶繪聲繪色講出來。

對於獅子龍燈之類的我不感興趣,那一年硬是把爺爺丟開跟著一隊“採蓮船蚌殼精”跑了,那個巨大的蚌殼裡,一個衣著鮮豔的“女人”(男扮女裝)在那裡翩翩起舞(無唱詞,全憑舞蹈表現)。

大意是一個貪婪的漁翁捕到了一蚌精美女,向她提出很多要求,蚌精美女滿足不了就狠狠戲弄了漁夫。那誇張的舞蹈動作,俏皮的神態表情,簡直把我看呆了。

爺爺終於找到我,帶我回家時不停說我就顧著玩,馬上要開學了,作業還沒動。我嗯嗯的應著沒往心裡去(還沉浸在劇情中)。


武漢黃陂憶往——童年那些有趣的習俗,有趣的事兒



路過一家門口,看見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生(用現在的話說叫學霸)在自覺的學習(我的印像中沒有一個小孩能放過看熱鬧)我忽然就覺得壓抑:原來我還要讀書——我的童年剎那間結束了——就那麼著我就很累很累了……

……

我童年的生活一定不比今天的生活更美好,但我總是固執的去回憶那雖然艱難困苦但沒有壓力、給予我心智啟蒙、為我的人生打下牢固基礎的人和事。現在,我所擁有的美德都來於父老鄉親的教導;我所有對生命的懂得與悲憫,我所有對生活的熱愛與熱情,都得益於家鄉原野的薰陶!

故鄉,無法攜帶。但它的氣息一直隨我而來,我能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嗅著它的氣息而生活,抵禦著現代生活給予的我的疲憊,待到它的氣息漸漸弱小時,我會再次踏上與它重逢的旅途,一次又一次。

黃陂!我的家園,我獨一無二的家園……

謹以此文,獻給我無法迴歸的家園!


關於作者 回頭一笑,黃陂木蘭湖人,現居武漢,以我筆寫我心,變的是時代,不變的是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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