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矚目的《如懿傳》開播了。
今年8月，是古裝劇賽馬的季節。《武動乾坤》是衛視周播加網播的形式，《天盛長歌》是衛視日播加網絡跟播的形式，而《如懿傳》是騰訊視頻獨播，週一到週四更新，會員多看6集。
20日開播當天看了5集，21日又看了5集。10集看下來，有些意料之中的感受，也有些新發現。
（1）有所當為，有所不為
《如懿傳》的製作精良不出所料。請的演員人氣和演技兼具，有遊刃有餘的獨唱，也有相得益彰的合唱。配的都是真材實料，有做工精細的服裝，也有匠心獨具的擺件。
這也罷了。作為一部名聲在外的電視劇，作為新麗傳媒這樣的老牌公司，這些都是基礎指標。組成木桶的板子齊刷刷的才正常，如果七長八短的，那一定是在某個環節上出了問題。
我還發現：這是一部嚴肅的作品。它有著嚴肅的主題表達，嚴謹的內在邏輯，嚴苛的技術要求。
這幾年看的“熒屏大劇”多，場外大戲也多。IP改編劇通常很難擺脫兒戲的主張和無根的飄浮感，而宮廷生活劇則通常很難離開自然主義的纏鬥和凌虐對手的刺激性滿足。有些劇讓人看得啞然失笑，有些劇看得人汗毛倒豎。
《如懿傳》也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作為一種類型劇，有些“套路”是不可改變的：後宮的頭等大事仍然是子嗣綿延，后妃們之間仍然是明顯的競爭關係。
關鍵在於，它沒有去渲染血肉模糊的爭競細節，也沒有沉浸式地表達見誰滅誰的煞星理念。相反，這部劇每每流露出對宮牆內遭到蹂躪和戕害的女性的悲憫之情。而女一號如懿也是一朵奇葩，她對於醋海揚波和睚眥必報這些事毫無興趣，而是持有“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的淡然。編劇和導演，甚至在她身上注入一種回望歷史的通透和男女平權的意識。
第七集中，高貴妃（童瑤）設局陷害海常在（張鈞甯），脅迫或者收買了海常在身邊的宮女作偽證。皇帝（霍建華）本來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現編了一段謊言，準備一床錦被遮了過去。高貴妃不知趣，非要討個說法。皇上立刻叫來作證的宮女，先誇了她“舌頭靈活，會說話”，然後命令拉出去亂棍打死。
皇帝明知道是高貴妃搞事，為什麼不罰元兇，而要打死幫兇？因為高貴妃外有阿瑪辦事得力，內有貴妃的尊貴位分，皇上不能和她翻臉。但是不給她個教訓，她又蹬鼻子上臉，於是選擇了無權無勢無奧援的宮女下手。
皇后（董潔）噤聲，貴妃觳觫，嫻妃（周迅）低眉不能言，這個宮女就這麼被活活打死了。溫情脈脈的帝妃日常，瞬間沾染了血腥氣。拈酸吃醋的后妃爭鬥，拿宮女做了犧牲品。溫潤如玉的皇帝，玩弄權謀辣手無情。怎不令人扼腕嘆息，怎不令人心生悲慼。
這還只是小小的一筆。狂暴的競爭，必然帶來狂暴的後果。這些如花似玉的妃嬪們，在主動和被動中捲入爭寵大戰，一個個紅顏化成了白骨。就連從來只想遠避紛爭，只想輸出“正能量”的如懿，也被不受約束的皇權所負，被刀來劍往的罡風所傷，鬱鬱而終。
這是一個女性無法找到光明出路的迷宮。前半程越是花團錦簇，歡歌笑語，後半程就越是四海無人，滿目蒼涼。
（2）現實世界，成人對話
從情節構築和矛盾編織來看，《如懿傳》描繪的是一個成人世界。
在流行的宮廷傳奇中，雍正的兩個妃子——“甄嬛”（鈕祜祿氏）和宜修（烏拉那拉氏）爭了一輩子。《甄嬛傳》的結尾，鈕祜祿氏贏了。《如懿傳》的開頭，也是鈕祜祿氏贏了。
甄嬛和宜修的最後一戰，甄嬛贏得脆生，宜修輸得坦蕩。烏拉那拉氏用自裁換取了侄女青櫻（如懿）的生機。這是一事換一事的政治博弈，這是成年人之間的利害對話。
再一個例子。皇帝剛剛登基，在前朝要震懾群臣，在後宮也要彰顯權威。天下人見到他都得叫一聲“皇上”，並跪地行禮，唯有後宮的太后管他叫“皇帝”，並坦然接受他的請安。為了前朝後宮威勢如一，也為了給青櫻謀個長久的福利，他和太后開戰了。
皇帝不讓太后移駕慈寧宮，太后不讓青櫻獲得位分，兩宮展開了冷戰和拉鋸。這裡沒有牙尖嘴利，也沒有手撕雷劈，就是暗中運氣，背後較勁，都挺難受，都不低頭。最後還是青櫻出面勸解皇帝先做了讓步，隨之迎來了太后的鬆口。
這部劇裡很多矛盾的解決，不是通過你死我活的拼鬥，而是通過人同此心的讓步。這是女主角如懿明確的價值主張，這也是後宮權謀新的寫法和解藥。
家裡有過三歲小孩的人都知道，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爭奪玩具的時候，通常是不宣而戰，直接動手。而經歷過一些人世滄桑的人都知道，成人世界發生利益衝突，不管是對坐談判，還是對簿公堂，都離不開講理、舉證和妥協，一言不合就開撕是無濟於事的。
青櫻被禁足潛邸。皇帝送來了兩人定情的《牆頭馬上》，青櫻回敬皇帝繡了“紅荔（弘曆）青櫻”的錦帕。青櫻還跑到宮廷畫師郎世寧處，瞭解到西方男女平等的婚姻狀況，進而悟到了“天下女子的本心”，希望皇帝“一生一次心意動”。
我沒有考證過，這樣的想法會不會在封建皇權和強悍夫權下出現，但男女平權肯定是現代文明的共識。權利和義務總是對等的，條約總是需要共同惕守的，這也是現代文明的常識。然而在某些“女性向”的文藝作品中，男女平權都落後了，“怎麼合適怎麼來”才是金科玉律。於是，情節成了執念的產物，人物成了任性的紙片。
文學分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兩個流派。浪漫主義寄託人的美好願景，現實主義書寫真實的人生況味。浪漫主義不是腦洞和YY（意淫），浪漫主義不是解恨和過癮。現實主義可用於現實題材，也可用於古裝劇目。《如懿傳》在皮相上有考證和還原，也有改良和發揮，力圖匯入新古典主義美學的河流。而在立意和敘事上則著力塑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力求寫下古裝劇的現實主義新篇章。
過去10年來，反映宮廷生活的電視劇一直熱門。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相應的宏觀調控，但由於強大的市場需求和題材依賴，這一類型劇一直頑強而茁壯地生長著。因為做得多，所以創新難。發展到今天，要麼是把後宮較量的殘酷性和現世報做到極致，形成“爽文”效應；要麼是反彈琵琶，讓主角懷著一顆出世的心，冷對種種攀援撕咬，歷盡滄桑後飄然而去。顯然，《如懿傳》是後一棵樹上開出的花。
市場中需要迎合型的娛樂產品，也需要有表達的文藝作品。看得出來，《如懿傳》力求突破題材的窠臼，尋求娛樂和表達之間的平衡。它的來路有些坎坷，希望它的前路越走越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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