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9 我的少女時代

作者:邵穎君(富蘭克林讀書俱樂部專欄作者),獨家首發

今天在球場上打球,一連打退了好幾個球友,俱是一臉無奈的。

我也無奈,心虛的喊,我也曾是網壇一霸,心裡卻想起那幾個霸中霸的死黨,從前都是做他們陪練,我天生缺了體育神經,只有羽毛球可以和他們練練,但也需要他們陪著熱身練習半個小時才可以進入狀態。我懊喪的放下羽毛球拍,腦海裡卻突然浮起一句話,這世上有多少人可以配合著你的爛球技陪你練習?

總會有這樣的時候的吧,在混混沌沌又貌似充足到可,以把人擠扁的行程裡面忽然察覺一點罅隙裡微露的光。不管是星光日光月光,當然更多時候是城市的車燈光,會叫你有一種靈魂出竅的快意感覺,此情此景彷彿曾經經歷過,又彷彿只是夢境的再一次演繹。

你想到小時候學了課本上關於日出的童謠,老師順帶說了一句某某某同學,你的大名,你家的方向就正好是太陽出來的方向,於是你第二天趕了個大早,頭一回真切的感受了一番,然後牢牢記住那天落在額頭的第一抹陽光。

想到暑假夜晚和鄰居的小孩躲在家裡的桂花樹下面,一邊迷迷糊糊的撲打著蚊子,一面望著那星光發愣,沒什麼詩情,只覺得那點點星辰像是黑色天鵝絨幕布上被老鼠齧出的小洞,然後和夥伴洋洋得意地討論揭開這張破布後面的世界。

想到再大點時候,晚上踩著自行車齒輪和同學的呼嘯在漆黑的林蔭下面走著,偶然從頭頂樹葉縫隙裡落下的燈光,暗黃的,迷濛的看不清,就像回頭看走過的路,黑洞洞如巨獸的口張開著,前方則是遠遠的一連串昏黃色的路燈,像一串琥珀的珠子,曖昧的光暈,怯怯的走近,越走越遠不知覺,再回頭,往事已經是回不去的彼得潘。

那個愛睡覺,老婆死了還鼓盆而歌的莊周說他分不清楚自己在做夢還是蝴蝶在做夢,但是我們其實連這一段蝴蝶夢裡面也常常辨認不清,走過的,未來的,現在的,過去的,哪裡是夢,哪裡是我,過去總像是那張破爛的絨布一樣的天空,有來自異世界的光,但是就是看不明白。似乎扯得太遠了,但是我卻忽然特別被那些破洞一樣的星所觸動。那球場上面的羽毛球只是一個破洞,卻忽然呼啦啦啦的湧進大片的記憶。忽然很想念。

念學前班時候,學校裡面不準有小賣部,我們只好每回下課都扒著圍牆上的大洞翻出去校外的零售店買些小玩意,聊解枯燥的課堂,買的東西五花八門,有裝扮小公主的貼花,小貼紙,更多的是那時候最誘惑人的辣條,總要買大包塞進書包,於是老師抽抽鼻子就會走到面前來,但是還是樂得不改,彷彿被老師批評引得前後座的小夥伴擠眉弄眼也是件叫人開心的事情。

後來大了,知道美醜,又去買塑料的五顏六色的小珠串的手鍊項鍊來戴,媽媽來接時候趕忙塞進旁邊誰手裡面,被瞪了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像只埋進土裡的鴕鳥。還記得那回偷從爸爸兜裡掏錢,被媽媽抓了個現行,拉扯到簷下罰站,對面站著撐著小傘做著鬼臉的鄰居的男孩,簷下的一串串水珠像是書裡面說的珠簾,又像自己買的手鍊,我迷迷糊糊的想,漂亮啊真是漂亮。

後來大了,知道羞了,雖然爸爸還是總是不知道自己兜裡有多少錢,再不敢亂掏兜,媽媽卻主動開始給我零花錢,第一次的零花錢買了條漂亮的紅色的紗,顏色是亮亮的粉紅,比紅領巾更招女孩子喜歡,常常看見校園裡面漂亮的女孩的長辮子上面紮成兩朵大蝴蝶,招搖得一擺一擺,後面跟著幾個嬉皮笑臉的愛扯人辮子的男孩子。

但是我那時候已經是個笑起來臉蛋凸起來像熟了的大蘋果的胖姑娘了,所以也沒有男孩子來扯我辮子,紅紗沒有來得及紮成蝴蝶,就被我一次和好朋友偷偷烤紅薯貢獻進了點火的火芯裡。那第一次親手點起的火啊,在乾草裡面噼裡啪啦燒起來特別好看啊,真的就像一隻火紅的大蝴蝶,烤出來的紅薯雖然只剩下半截,也是後來沒有吃過的香甜。

但是烤紅薯仍然是每年的活動,雖然不需要再燒掉我的什麼寶貝,但也總有點遺憾。後來聽說鄉下的表哥和人烤紅薯燒紅了半邊山引來大人天邊是豔紅豔紅的火燒雲,該是多麼漂亮。這個念頭說出來沒人吱聲,反倒捱了旁邊伯伯一個板栗,後來只敢臆想。仍覺得快樂無比。

不知道什麼時候學校開始特別流行俚語。我只記得兩句,五年級的情書滿天飛,六年級的鴛鴦一對對。不過那時候我已經成長成了熱愛學習遵紀守法尊重師長,見到老師會說老師好,看到路上一角錢會握進手心去買一根辣條的好學生了,真正的情書或者鴛鴦,聽說的沒有看到的多。

大家也知道女孩子圈裡面八卦是永恆的話題,各種小道消息在不同的孩子裡面流傳,常常會有各種稀奇古怪的傳說。後來發現,這些八卦傳說源頭常常就是八卦的主人公或者他她身邊親密的朋友,而且往往八卦流傳一段時間以後,真真假假就不好說了。

後來看小說,學會了欲擒故縱這個詞,想起當時那女孩扭扭捏捏被我們往男孩身邊推的場景,覺得自己真是遲鈍啊遲鈍啊遲鈍,後來不知成了沒。不過據說那姑娘小學畢了業就直接轉去外省學美術了,之前有幾次在網上閒逛看到她的自拍,煙燻妝,閃亮亮的嘴唇和閃亮亮的指甲,不知道她還記得自己曾經陰謀炒作勾引純情小男生的事蹟不。又是嘆息啊嘆息啊嘆息。

那時候其實我也偷偷暗戀一個男生,數學很棒,我老喜歡湊到他跟前去和他討論數學問題。

哦,如果把我的數學成績畫一個折線圖,是很平穩的,一直徘徊在及格線上的,一生中唯一的高峰大概就是暗戀那個男生的那一年吧,比珠穆朗瑪峰還要突出的一個峰點,大概因為這個吧啊連一向看我不順眼的數學老師,看到我上課的時候巴巴的跑到那男生座位前面去都不多說什麼了。

哦,我在老師們面前其實是一直安分守己的乖孩子的,唯獨兩個科目的例外,一個就是我數學老師。我決定和數學為仇是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們的數學老師是個臉圓圓的,眼睛眯眯的中年女士,照理這幅相貌應該是心平氣和彌勒佛一尊的,但是她老愛戴著一副無框的方形眼鏡,眯眯眼被亮晶晶的眼鏡一折射,就變得很有殺氣了。

但是最叫我耿耿於懷的是,我們輪流去老師面前背99乘法表,老師很刁鑽啊,要求我們要橫著背豎著背還要拐著背。她搬了一把靠背的藤椅坐在教室門口,那裡可以一整天曬著太陽。我們縮著脖子摟著課本排著隊,感覺像是去探望生病了的老虎的笨笨的小動物。

對,你應該記得咱們那時候識字課本里面的這個童話故事。最後只有聰明善於觀察的烏龜安全脫身了。這個當然不是想說我是那隻烏龜,但是我的確被老虎給無視了。那位曬得暖烘烘的坐著藤椅的女士在輪到我背書的時候居然睡著了,當然我不會承認如果她沒睡著我就不能過關了,但是她在我磕磕巴巴背完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的醒來然後揮揮手毫不在意的樣子的確還是傷了我的心。

我覺得自己的努力不受重視,我決定放棄這門課,既然她不在意我。這實在是個很蠢的主意。很久以後我終於明白了,但是我和最偉大的數學終於還是相看兩相厭了。但我很後悔,我對我的第一位數學老師的態度影響了我對其他數學老師的態度。比如說這位開始看我順眼起來的老師。

秋天我家庭院的桂花樹開的轟轟烈烈,隔著幾條巷子都可以聞到沁人的香味。每當這時節,我媽就會折下來一大束桂枝要我帶到學校去,老師們就會在我進校門時候隔著老遠向我招手,然後我乖巧的每層辦公樓每間辦公室得帶到一束桂枝。

但是那年,我傻逼一樣的特別有博愛精神,一路把桂枝也送給讚歎過的阿姨們伯伯們,結果當然到了學校就不夠分發了。然後我做了我人生中第二個錯誤的決定,我在辦公室裡面遊移,老師們都出去巡視了,語文老師,英語老師,社會老師。。。。所有老師桌上都放了一小束桂枝,只有數學老師,她的桌上只有自己的備課本孤零零的擺著,看起來冷清又寂寞。我完成任務,就頭也不回的回去了。

很久以後我還是會忍不住猜測那位數學老師看到了會怎麼想呢,我想象她露出失望難過的表情,心裡就也很失望難過了。這件事成了我一個心結,我上課再不敢抬頭去看她的眼睛,總擔心一抬頭會看見她眼睛裡射出怨恨的目光或者失望的目光。

那個小男生的桌子前面也不多去了。當然這也是因為我偶然近距離看過一次那個男生,我是屬於有賊心沒賊膽的類型,之前一直嬌羞的不敢直視他,直視過了心裡的驚濤駭浪立刻就平息下來了,他的臉上那時候長了青春痘一樣的東東,那感覺就好像我一直很期待的最喜歡的蛋糕上面發現了一粒蒼蠅屎,儘管媽媽說把那塊挖掉照樣可以吃,但是這已經叫我反胃了。後來蛋糕我還會吃,但那個男孩我再沒心情理會了。我的初暗戀就因為這主客觀因素的雙重打擊而夭折了。

哦,那位數學老師我升級以後就沒有什麼交集了,但是有一次,她開車帶我去參加比賽,我和她並排坐在車廂裡面,我緊張的屏住呼吸,但是她什麼也沒說。也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當時就沒有在意,但是那時候我是有點失落更多釋然的。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和她說抱歉。

記憶如指間沙,想握緊流的更快。

作者簡介:邵穎君,女,21歲,西北政法大學法學院四年級生,現在深圳實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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