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3 儒生與吏員的統一——淺析東漢時的“經政結合”現象

導讀:先秦時期,世官制大行其道,世官貴族之家雖不乏服膺各種學派、學術者,然學士與吏員實則是兩個獨立的群體。經秦漢一統,至武帝時,施外儒內法之政,至王莽時,又奉天法古施王道之政,然而在這一系列過程中,儒生(學士)與吏員始終是兩個群體,甚至一度處於對立的立場。逮及東漢,儒生與吏員終於完成了融合,為後世中國近兩千年的政治形態定下了基調。

既然武帝時便已有“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措施,為什麼儒生與吏員的統一要到東漢時才完成呢?今天筆者就來探討一下東漢時的“經政結合”(儒學經術與政治制度)現象。

儒生與吏員的統一——淺析東漢時的“經政結合”現象

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前奏:王莽雖敗,新政餘波未散

公元前134年,董仲舒提出了“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觀點,並被漢武帝所採用,推行“罷黜百家,表章六經”之政,這就是所謂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當然了,實際上武帝以降,施行的只是“霸王道雜之”的外儒內法之策,關於這一點的研究,著述頗豐,此文中筆者便不再多言。

然而,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外儒內法”之策,導致了儒生們的不滿足,他們想要的是徹頭徹尾的儒術獨尊,因此在整個西漢王朝,儒生集團都在不遺餘力地鼓吹“王道”與“禮治”,反對“霸道”與“法治”。於是,王莽篡漢上臺之後,就發動了一場“奉天法古”的新政改革運動,可以說,王莽新政正是一種在儒生的鼓吹和推動之下所誕生的、符合儒生們心目中最理想的“王道”與“禮治”的政治形態。

王莽新政的實施,旨在建立一個理想的、完美的社會,也正是因為其太過理想化,缺乏了實事求是的精神,無法做到具體事情具體分析,於是很快就分崩離析。理想主義的破滅,導致了現實主義的迴歸,這就為東漢“經政結合”的出現打下了基礎。

儒生與吏員的統一——淺析東漢時的“經政結合”現象

王莽新政

在這裡,有一個至關重要的點,歷來少有人提及,那就是王莽雖兵敗身死,然其新政並沒有徹底消散。東漢初年的為政舉措,有不少都受到了新政的影響,比如許多王莽制定的儀式典禮制度,都被東漢所繼承,在各種因素的影響下,儒生集團與儒學經術,不僅沒有隨著王莽的失敗而沉淪,其地位反而更加正統了

光武明章:這才是真正的獨尊儒術

西漢的武帝雖然推行“罷黜百家,表章六經”之政,實則並未過分倚仗儒生來治國,所以才有了張湯、趙禹等酷吏的存在,但東漢的武帝就不一樣了,《後漢書·儒林列傳》記載:

及光武中心,愛好經術,未及下車,而先訪儒雅,採求闋問,補綴漏逸。先是,四方學士多懷協圖書,遁逃林藪;自是,莫不抱負墳策,雲會京師。

由此可見,光武帝本人非常推崇儒家經術,也十分尊敬儒生集團。史載光武帝在位期間,曾修建太學,設立五經博士,修編儒家經典,並親自主持經術大會,與臣僚、儒生們一起,探討儒家經術。

如果說孝武帝的獨尊儒術還有一點葉公好龍的成分,那麼光武帝則是發自內心地喜歡儒家經術。

儒生與吏員的統一——淺析東漢時的“經政結合”現象

漢武帝(孝武帝)劇照

光武帝愛好儒家經術,也以儒家經術來教導、薰陶太子劉莊,劉莊即位為漢明帝,明帝再傳章帝,東漢開國三代國君,皆尊崇儒家經術。正所謂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一時間,全國的儒學氛圍變得前所未有的濃烈,漢章帝召集天下名儒學者,於白虎觀辯論經術,命班固撰寫《白虎通義》,東漢的經術也走向了巔峰。

柔道治國:“霸王道雜之”的改良

經前文論述,東漢初年對儒家經術與儒生集團的推崇,可見一斑。可以說,從意識形態上看,東漢初年與王莽新政是一脈相承的,但王莽畢竟失敗了,東漢王朝不可能完全承新朝的制度,特別是在吏員的任用上,東漢王朝是不敢讓儒生集團壟斷的。基於此,光武帝決定採用“柔道治國”的方針,《後漢書》載:

時宗室諸母因酣悅,相與語曰:“問叔少時謹言,與人不款曲,唯柔直耳,進乃能如此。”帝聞之,大笑曰:“吾理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

何為柔道?有人解釋為道家思想,筆者不以為然,劉秀自己曾給出過解釋說“柔者德也”,柔道即德政,德政語出《論語·為政》:“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斯所,眾星拱之。”因此,筆者以為,劉秀所提的柔道,或許受了一點道家無為而治思想的影響,但本質上是一種儒家經術所提倡的德政思想。但是這種德政,並非全盤依託於儒家經術,而是加入了另外的東西。

儒生與吏員的統一——淺析東漢時的“經政結合”現象

光武帝劇照

如果要徹底施行儒家經術中的德政,那就應該讓把朝政全面委託於儒生,但光武帝並沒有這樣做。一方面,他採取了“退功臣而進文吏”的政策,但另一方面,這些啟用的文吏中,儒生的佔比成分並不高。這些文吏,擅長的是“刑理、法令”而非儒家經術,在這一點上,反而有一點回歸到西漢時“霸王道雜之”的狀態。

但相比“霸王道雜之”,光武帝之柔道是經過改良的。首先是儒家的成分更多了,法的成分更少了,二者處於一個相對合理平衡的狀態。其次是在“霸王道雜之”中的法治方面,強化了循名責實、條理分明的原則,這一方面,與西漢時的一些苛政、猛政,可謂一大進步。

因此,在東漢初年,我們可以看到這樣一個奇怪的現象:廟堂之高與江湖之遠,皆推崇儒家經術,但在具體的吏員與吏治問題上,卻拋棄了儒生集團所推崇的王道,採用了具備東漢特色的“柔道德政”。

古文經學:儒生集團的妥協和屈服

前文提到,王莽新政可以算作是儒生集團心目中最理想的上古王道政治,但這卻毫無懸念的失敗了,經歷過新政之後,儒生們也認識到了,純粹的王道,已經不符合歷史的潮流,他們要想推行儒家經術中的政治理念,必須重新改造自己的理論。

儒生與吏員的統一——淺析東漢時的“經政結合”現象

漢代儒學興盛

最初的儒生集團與儒家經術,一味強調“禮治”“德政”以及“王道”,但實際上這些概念更多的都是一些思想、一種狀態描述,

在具體的行政過程中,儒家經術缺乏一套行之有效的措施。恰恰是在這方面,又是法家所提倡的“霸道”與“法治”所擅長的。因此,在具體的為政過程中,吏員們不得不依靠法家的理論和經驗。

概而言之,東漢對儒家經術的推崇,是出於感性的、精神上的追求,而在吏員任免時,又不得不讓吏員們擺脫經術中那種理想化的東西,追求偏向於法家的理性、務實。

此時,儒生集團自然也認識到了這一點。他們對西漢時的“霸王道雜之”不滿,卻又無力維持“王道”的統治,這種情況下,他們終於開始反求諸己,不再追求讓世界按照自己的理想運轉,而是讓自己的理想去適應世界的需求。

東漢的經術與西漢的經術有很大的不同,其中最顯著的一點就是西漢重今文經學,東漢重古文經學。許多人都認為這只是學術上的爭端,但透過現象看本質,實際上這代表著東漢儒生集團的屈服。筆者大膽推論:

西漢的儒生集團推崇今文經學,更偏於理想主義,缺乏務實精神。逮及東漢,儒生集團雖然表面風光,但在官場吏治上卻處處碰壁,因此被迫妥協,刨除了理想主義精神,轉向務實主義,於是促使了古文經學的興盛。

妥協後的成功:儒生與吏員的統一

經歷了“外儒內法”的虛有其表以及“王道新政”幻想的破滅,東漢儒生集團終於開始務實了,表現在經術上,就是古文經學之興。要知道,儒生與經術本身就受到了東漢王朝的尊崇,一旦他們不再固執己見,吸收了法治等別家思想之後,其在吏員的啟用上就具備了先天性的優勢。

在這之前,儒生與吏員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群體,儒生重文化學術,吏員重為政舉措,因此經術與政治也是涇渭分明的。在這之後,經術開始有意地向政治靠攏,儒生也開始了對吏員的滲透。

儒生與吏員的統一——淺析東漢時的“經政結合”現象

漢代官吏

這是一個相互影響的過程,朝廷對儒生與經術的看中,必然會導致吏員們的學習效仿,同樣的儒生們一旦進入官僚系統,也不可能再保持絕對的理想化,面對具體而又繁瑣的政務,他們必須腳踏實地。

可以這樣說,逮及東漢,儒生已不再是以前的儒生,經術已不再是以前的經術,此時的儒生除了研習經術之外,亦頗通律法,不再只是只能喊口號的角色,而是能承擔其具體職責的吏員儲備人才,儒生終於完成了與吏員的統一。

結語

有人稱荀子為儒家學派集大成者,筆者以為“集大成者”並非過譽之辭,卻又覺得此語有不妥之處。因為荀子雖屬儒家,卻又不類儒家,比起儒家烏托邦式的理想化,荀子更偏重於務實,實則提倡的是一種儒法結合的思想。“經政結合”何以在東漢完成?一則朝廷所倡,二則儒生所變,三則時勢所趨。


參考文獻

《士大夫政治演生史稿》

《察舉制變遷史稿》

《秦漢史》

《後漢書》

《漢書》

注:圖源網絡,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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