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5 两人一条船

两人一条船

傍晚是黄河最动人的时候了。太阳那红坨坨蹲上远山,晚霞斜照,把黄河的水面烧得很是壮丽辉煌,连波浪也金了。这时候的晚风还不甚凉,拍岸的浪声在耳畔脆脆地响动,斜刺刺的晚照还使波浪流淌出分明的层次呢……渐渐地,河面的层次消失了,波浪的色调也倏地暗开去,再回首远山时,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去了。没了太阳,黄河的水面顿失辉煌,但那辉煌不是一下子消失的,在太阳刚落山的时候,还能看到晚风把太阳遗落的光斑映出满河的动态,这种黄河的晚风景持续到不多时候,整个河面就被暗淡的红晕压迫,最后夜色就拢了河面。

浪声在耳畔已是沉闷地响动,黄河安静得多了,晚风也渐渐凉了起来。这个时候,往往这个时候,河面上就会吱呀出一条船来。

那是一条小木船。

船体已很破旧了,积年累月地在河里漂泊,经受着风风雨雨的打击,小木船没办法不破旧,就破旧了。

小木船长六米,宽四尺盈余,随着河水的流动,小木船摇摆在傍晚里了。远处的县城,近处的村落,随着薄暮的浓重,只剩下影影绰绰的轮廓了,村中家家户户的饮烟已开始升腾起来,在晚风中倾斜道道烟柱子,再往上升,招风,烟柱子就散了。下田作工夫的老牛,卸了套,在薄暮中懒懒散散地哞哞叫着。一路抽打着尾巴驱赶着讨厌的苍蝇或牛虻的骚扰,朝着向晚的黄河岸走来,走得慢慢腾腾,决没有急看赶路的样子。牛身后的老汉,也走得慢慢吞吞,走得离黄河近了,老牛的步子忽然加快,一道黑黑的暗影,就跌倒在河水面上。老牛把鼻子嘴淹进水里,舒舒畅畅地饮黄河了。一会儿,牛瘪塌塌的肚子圆滚滚起来。喝饱肚子,老牛的样子更懒了,痴痴怔怔地望一会儿摇船的一男一女,俄尔,扭转了笨重身子,哗地尿出一道黄水,泛着白沫子淌进黄河里去。

老牛顺黄河里尿尿的时候,船上的女人已理好了网,在用一个陶罐猫腰舀黄河水,她舀的黄河水递给男人,男人接着,把木桨横船上,捧着那陶罐仰头喝起来,咕咚咕咚,男人喝水时凸起的喉结子上下错动……男人喝水的时候,女人抄起木桨,把船摇过来着,女人摇船的时候,就离岸很近了。

吆牛的老汉,问一声女人:“有鱼么?”

女人不作答,男人抬眼闷声闷气地说:“有。”

“啥价儿?”

“卖的八块……”

“吃金疙瘩呢,”吆牛的老汉并不真要买黄河鲤鱼,只是想问个价码。人老了就有个毛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想知道。“吃金疙瘩呢。”吆牛的老汉摇着头,走了,边走嘴里边咕哝:“早年,黄河鲤鱼两三毛一斤……”

收船了,男人跳下船,把缆绳拴在了缆船的木桩上,蹲下酸麻麻的腰身,面冲着茫茫的河面,卷根喇叭筒,吃起纸烟来,边吃边望着开阔的河面。男人吃烟时女人解下养在网兜里的鱼,鱼儿欲离水面时刻,泼刺刺地闹腾着,有几滴水花,被鱼尾扫起,溅在了女人的脸上,女人也不去擦拭,望着网兜里的几尾可怜巴巴的黄河小鲤鱼,轻轻叹息着。

“甭拎兜里的鱼,养者吧。”男人说。

“晚上吃啥菜?”女人说。

“吃……吃……该吃啥吃啥。”男人把烟屁股弹出一道飞孤,落进黄河里了:“甭吃那鱼,换钱呢。”

“我们老早没吃鱼了,这几条小鱼……”

“小鱼也不能吃,再将就一顿吧。”

女人默着声,把网兜又放回原处,把鱼又养在黄河的水里。

这时候天差不多全黑塌下来,远处的县城被夜色埋湮了,近处的村落被夜色湮了,河岸畔的他们的小土屋没被夜色湮去,还影影绰绰立着,等待着男女的归来。

男人女人归屋的时候,河道里全黑去,只有沉闷的音域宽阔的黄河涛声,一阵一阵闹着喧腾,把夜拍打得也发出一阵一阵空洞的回响。

小土屋的油灯亮起。血糊糊的光,迷迷离离从小屋透出来,直晕染到河边。河边的水。便也血色迷蒙着。这时候小屋的饮烟也升腾起来,人间烟火的味道便散漫河滩了。

有家便好。

小土屋也是个好居处。

这是一对外地游来的捕鱼夫妻,他们初来时,只有那条小木船,没有这小土屋。那时间他们害怕夜晚的来临,夜幕四合时,他们不知宿在何处,就和那些锅碗瓢盆拥挤在小船里,仅靠一床碎花被子和相互的体温取暖,过那吃苦嚼酸的日子。船泊在水上,他们宿在船上,连梦也是凉湿湿的能拧出水来……后来,在刚才那个牛老汉的儿子黄水谣的操持下,在村人们的帮助下,他们在河滩盖起了这座小土屋,算是有一个温馨的家。他们睡的那张床很窄,村里人见着,说那么一张的窄巴床,睡得下两个人么?颇为担心。但也有人呵可笑着说,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睡一条扁担还嫌宽呢,这床够大的了。

在县城跑生意发了财的黄水谣,有次从这儿买了黄河鲤鱼,见他们睡这么窄巴的床,说要给他们换张大床,他们谢绝了。他们不能再麻烦黄水谣了,他们也不想再欠黄水谣的人情债。俗话说,人情是个债,还起锅儿卖。为了还上黄水谣的情,他每次来买鱼,都不收取分文,弄得黄水谣再不好意思买鱼来了。他不好意思来,他们夫妻就把最好最肥的黄河鲤鱼给黄水谣送过去。黄水谣和他妻子翠鸟不想白吃嘴,他们要留摆船夫妻一块用饭,可摆船夫妻谁都不肯吃上一嘴,往往嘴上谢绝着,匆匆地走了,不管黄水谣家的饭有多么的好,摆船夫妻宁肯回去吃自己家的粗茶淡饭实在。他们虽然穷,但他们要穷得有个样样。

摆船夫妻知晓这里民风纯朴,他们尽量做得不伤害这里的民风。他们家乡也是这般的人情敦厚,对异乡人让吃让住,敬烟敬茶。如此呢,他们知晓怎样的为人处世,知晓怎样在人情敦厚里活自己的人,尽量不给人增添多多少少的麻烦。

……月亮出来了。月亮把自己丢进黄河水里,水面就也有一颗亮亮的月亮盘子。天上的月亮望水里的月亮,水里的月亮望天上的月亮。似一对爱不得爱的夫妻,那种聚首的渴盼。怕是世界上最动情的了。在月亮焦渴爱情的时候,男人女人开始吃晚饭了,饭不好也吃着很香。

用完饭后,都感觉吃累又乏塌,身子不由得瘫软,就双双死睡扑进了梦里。

小土屋的灯灭死,河滩没亮光,黑得好静好静。

早晨注定要到来,早晨就在人们的盼望中来了。粉脸的太阳把自己在黄河斜斜的上空烧成一张红饼时候,把整张河面也烧得鲜红。满河的鲜红,煞是吃眼。

这时候倾听黄河的涛声,已没了昨夜的沉闷,激昂多了。黄水谣的爹说跳河寻死的女人全是夜晚进行的,就因为夜晚的涛声是发丧的“泛音”。

“女人晚上不要听黄河的泛音,那是要死人的。”黄水谣的爹老是这么警告村子里的女人们,至少,他是绝对不会让他怀着肚子的儿媳妇翠鸟落黑时到黄河边去的。

黄水谣的爹会使用“泛音“这个词。听说他年轻的时候读过什么线装的经典,后来死苦田里的工夫,忙于农桑。什么经典也就荒疏下来了。但在村子里,他还是懂得最多的人,他还说天下水虽然都向东流,但只有喝黄河的水才正经养人呢。除黄河水以外的水,他全都视为野水。

早晨的到来,使小土屋也浴在太阳里了,也一身鲜艳的血红。

男人女人起来后,吃过简单的早饭,他们蹴在屋前,冲河面弥漫开来的亮江老一阵的瞭望。

男人忽然把眼睛拽目,入定般瞅村野的田畴,喃喃着:“家乡的麦子,怕是老高了。”

“可不是。”女人说。

“你想家么?”男人把眼睛放女人脸上。

“想呢,想呢……”女人的眼泪蛋蛋要砸下来了。

“嗨——”男人叹着:“异乡的景再好,也没有自家的秃树好看。等我们挣下钱,回家盖房子,就可以过太平盛世的日子了。我就不相信这千秋万载的黄河,抠不出大把钱来!”

“我们打两三年鱼了,没挣下多少钱。”女人有些伤感:“这风里浪里的……苦。”

“是苦。”男人道:“但也比家乡强。在家乡那老山圪垯,这上千块的钱也是挣不下的呢。”

“也是……”女人懒懒地答着,忽然指点着河面翩翩弄舞的沙鸥,喜着脸色冲自己的男人说:“那沙鸥的翅膀也被日光染红了,多好看呢。”女人在家乡时是浪漫情调的姑娘,喜欢把自家打扮得漂亮,更喜欢美好事物。随男人来这儿,她的浪慢性格变得寡谈了,今儿日光里的红沙鸥,使她乐开了眉眼,她笑起来的时候,那么动人。如果换去那身脏歪歪的衣着,再把脸洗得干净,再弄点城里女人的妆饰品,就一方倾城之色了,可惜了她落难在这片黄河滩。

“啥好瞅的,整日里瞅。眼乏了。”男人并不感兴趣什么红沙鸥,生活的乏味,使他本身就木讷的性格更木讷了。女人就嘟噜起嘴巴,道:“人活一把精神,跟你时间长了,我变成一根木头。”

“来去自由……”男人不看女人,她虽很漂亮,他也很少细瞅她了,他看乏眼了。他知道他苦了她,她不跟他,或许寻下个好男人,有的穿金戴银,可她跟随了他,他没钱给她打扮,她穿看起来。他知道她的风骚会使花草失色呢。男人盯着河面,说下去:“你随我来时就说下了,跟着我觉得吃苦,啥时候想走我也不留,我放你……留人留不住心的。”

“你老说这话……”女人最不爱听他说这话了,听一次,她胸口就石头一样堵闷。

“哎,我说。”女人说:“现在是翠鸟的喜日,她快临盆了,吃得着黄河鲤鱼呢,我们今儿给他们两口子送几条,一来祝贺,二来也在村里敢散心。”

“你怕是心又野了。”男人没奈何地笑笑说:“成呢,他们待咱不薄情。咱也要拿出厚意来。再说,嘿嘿,我也想和黄水谣捏几杯酒了。”男人说着站起来:“开河——”

两人就下河摆船。

小木船又摇摆黄河浪里去,悠悠地。

这时候太阳升高起来,黄河水面艳丽的血红化淡着,但爽爽朗期的唯早晨才有的潮湿气息,还在河滩弥弥漫漫,与人拉扯不开。河岸近水里的芦苇们,隔开一夜,似乎长高得不少,叶子密密的亮绿捧出着朝气,在这早晨的时刻显示着精神。

黄河绿色的芦苇带,也是黄河的另一种风景。男人女人的小木船撑过芦苇丛时,声苇纷纷倒倒伏伏着,有芦苇扫着了女人白藕般的裸腿。那少有的舒坦通电她女儿身子。

女人恢复了少女情态,不知怎么,就冲开阔的河面抒发情怀地喊叫了一声。她的悠悠的喝喊,惊得鸥子们惊叫着,河面就越发热闹如市。

出了一天的河,今天的收获很是不错,他们到得夕阳西归时,打上来有十斤左右的清一色的黄河鲤鱼。黄河鲤鱼,与别处的鲤鱼有些不同。别处的鲤鱼的鳞片儿泛红光,而黄河鲤鱼的鳞片儿泛银白光泽。女人乐呵着俏俏的脸子说:“黄河的鲤鱼,只有黄河水烧着才会好吃,别处的水烧着就走味了。咱们灌一陶罐黄河水去给翠鸟烧鱼吧。”

“你傻。”男人笑:“这儿的家家户户吃的全是黄河水,还用你弄么。”

女人也笑:“我今天要和翠鸟拜姐妹。我小,我要跟翠鸟喊姐姐呢。你喜欢我们这样么?”

“喜欢。”男人很肯定地说。

“那你哪天和黄大哥也拜兄弟吧。”女人说:“那样我们两家就是好亲戚了。”

“再说吧。”

他们说笑着把船摆到岸边时,没有看见黄水谣的爹来黄河边饮牛,这使他们有些奇怪。他每天夕阳西下时,都要吆牛饮水的,今儿咋没来呢?他们没有在意,他们踩着薄薄的暮色去黄水谣的家了。

他们去了以后,才知道翠鸟突然死了。

翠鸟在天要黑时,挺着笨重的肚子来黄河边汲水,不小心滑一跤,跌得早产了,没弄到乡医院就连大人还有肚子里的娃都死去。她死得太有些突然。他们为翠乌突然的死去很是伤心。最伤心的要数女人,她呜咽着说:“翠鸟姐姐去了,我跟她拜不成姐妹了,”

这一夜,摆船夫妻失眠,他们相拥着一夜没睡着,他们听了一夜黄河沉闷的涛声。泊在水边的小木船,也吱呀到天光大亮。

入秋,天阔云淡。流水如斯。这时候的黄河上的小木船里,仅一个女人在摇船了。人影影都孤孤的。小木船也吱呀得寂寞。芦苇花全白了,覆盖着苍白的时间。风乍起,声苇絮软软地飘,飘,飘得河道里尽是白色的动静。

“他咋还不回呢,”女人摇着暮色里的船这么说着,推算着日子:“他回去收秋有时间了,老家的秋,今年有收成么?”

黄河如故。

一天、两天、三天。她枯着眼神,每天都要对那条路一遍一遍瞭望,那路空空荡荡,没人走动,连条狗也没有,路也空得寞死,如一条僵蛇。

远处的县城,近处的村落,都晕在空茫茫里去。时间真累人啊!

她好久没有去那村落给黄水谣送鱼了,从翠鸟死去,她去过一次。那是翠岛过三七的时候,黄大哥还埋在诀别的悲哀中。她和男人都劝,黄大哥说,他不会倒下,他说他一进城忙生意就会好的。他说他要发狠挣钱,还说他还要娶世上最好的女人。黄大哥说他要娶世上最好的女人时盯着她看,她看出黄大哥眼里有一种异样的东西,她的心不知咋就抖索了,忙把目光招回。那次她买了一刀麻纸,在翠鸟姐的坟前烧着,青烟在坟前飘绕几尺青布。

暮色重起来。天阴得沉闲。怕是夜里要落秋雨呢。

她收了船,一眼一眼望河边,河边没有牛饮水,静死。

翠鸟的死,翠鸟肚里孩子的死,给黄水谣的爹打击很大,老人很伤心,再不来黄河边的黄昏饮牛了。她是很喜欢看那幅暮饮图的,但那暮饮图撕碎了,美的东西,总使人难以忘怀。

入夜。秋雨扯开雨丝。有小风,雨丝斜斜飘进河里,朦朦胧胧,如雾,如烟。

她潦撩草草吃过晚饭,早早掩门歇息。满河滩里就她一个孤身,空得怵人。夜又墨黑,养在木盆里的鱼,听着小土屋外的雨声,不安静地泼刺着。鱼的泼刺,使她慌落。她不知咋今夜老是慌落。她想今夜丈夫说不定回来呢,她眼皮跳得厉害。

隔着窗户,她瞅夜里的村子,村子里有灯光,在雨中血拉拉的迷离。

小半夜时,她和衣欲睡,忽听村里传来隐隐的狗咬。狗咬动静。狗是爱咬动静的东西。

“是他回来了吧……”她闪快地蹿下炕,依看门板朝狗咬的村路瞭望。

“那边走来一个人哩,天爷!”那人手里挚着灯火。在雨中晃一道麻麻的光。

那人朝小土屋这边来了,肯定是她丈夫,她迎出屋去,她在雨中淋着,冰冷的秋雨,她没有淋出凉意来,门敞开着,屋里的麻油灯晃乱了夜的影子。

近了,近了,快到小土屋时。男人手里照亮的麻麻的光忽然灭去,夜又死黑。

“是你吗?你想死我了。”女人猴急急扑进男人湿漉漉的怀里,她碰落男人手里的手电筒时,她惊乍乍喊出一嗓子。

那不是她的男人,那是黄水谣黄大哥。

“我……我……”女人脸上烧烫,她感到浑身一阵揪紧的寒冷。

他们进了屋,当屋的地上立刻有四个湿麻淋的脚印。女人这时瞅见黄大哥手里有个酒瓶子,他有八分醉意了,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她慌乱地缩到墙根儿,口也吃了:“黄大哥……你这……深更半夜地来……”

“我想你,来看看你。“

“看我?”

“不能来么?”

“这……”女人望着外面茫茫的雨夜。

“我心里苦啊!”黄大哥脸上表情死死地说:“我死了翠鸟,我心里苦啊!”

“我知道你苦,可是……”

“可是我为啥三更半夜来是不?”黄大哥把酒递过去:“你也陪我喝一口。”

“我不会喝酒的。”女人更慌了。

“大妹子,你一个人恓惶不?”

“不恓惶,我有切菜刀陪着呢。”

黄大哥一愣,脸上的笑就僵死了。

屋里死静。外面的秋雨飘得大起来。沉默许久,黄大哥说:“大妹子,这是翠鸟死时留下的金银首饰,你收下吧。”

女人死话不收,她说她虽然穷,但日子也过得去。黄水谣说:“你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只有你才配收这些东西。”他支支吾吾地让女人跟了他,他说他看见她撑着小木船风里浪里的心里就苦。他说你甭害怕,你不同意,我决不强求,强扭的瓜不甜么。

女人听这一通说低下头,深深地。她知道风里浪里的苦哩,她也想……她脸儿胀红着。这时村子里又隐隐传来狗咬,但咬几声,打住。又静。

这恼人的秋雨夜哟。

灯苗儿晃得厉害,麻油要烧干了。

“大哥,灯油要干了……”女人大大方方地望一眼男人说:“麻油在水边边的船里,你取了油来添上些,灯不点不亮哩。”

“哎哎,灯不点不亮,不亮……”男人奔进雨夜。他没有在吱呀怪声的船里找到麻油,他回来时,女人把门闩死了。

“大妹子,你把门开开。”外面拍着门板说:“我没有歹意,你把门开开。”

“你回吧,甭冻病了。”

“大妹子,你是不是把我当歹人了?”

“没有……”

“那你把门开开,我……我想再看你一跟就走。”门外恳求着。

屋里没吭声。但隔着门缝儿,他能听到屋里急促的喘息声。雨小了,但风大了,满黄河的涛声,在夜里听着很空闷,夜依然死黑。谁也不知道,那扇门最后打开了没有,反正二天艳阳当空。

艳阳当空的时候不多。

这天傍晚又是黄河最动人的时候了。太阳那红坨坨蹲上远山,晚霞斜照里,河里又吱呀出小木船来,秋收回来的男人和女人摇着船,开始着往日的光景。这时候,他们又看见黄河边上那幅幕饮图了,吆牛老汉和老牛在夕阳里朝黄河边走来。残阳如血,

光阴荏苒,历史回旋哪。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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