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倦的雙眼帶著期望
今天只有殘留的軀殼
迎接光輝歲月
風雨中抱緊自由
一生經過彷徨的掙扎
自信可改變未來
問誰又能做到
——黃家駒《光輝歲月》
01
老三來電話說二姐病了，是不好的病，在熬日子。老三在電話裡聲音哽噎，那斷續孱弱的呻吟傳遞著他心底的巨痛。二姐是老三的親姐，是老三至親至愛的人，是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02
我沒見過老三的二姐，只是在與老三的交往中瞭解到關於二姐的信息碎片。但碎片多了，也能連綴出二姐生活的大概相貌。
六月底還有見到老三，也說起二姐，還在感慨二姐這輩子命苦，還為二姐祈禱命運轉折，盼著她早點從苦難的生活中逃脫出來，不再受夫歿子殘的折磨。但那時她身體看丐來還好，只當二姐雖苦楚而健康地活著。那時，福往者福來還能是大家的安慰。我們大都篤定堅信：老天不會讓一個人永遠地背運。二姐總會有好起來的時候：她是那麼地堅強、善良又勇於擔當。但終於想不到二姐沒能逃脫厄運纏繞，這麼快就要追那個害她一輩子的人去了。
03
二姐是個潑辣到鬼見愁的女人。她曾經掀翻過賭場上的麻將桌，被丈夫打到一個禮拜不能下床；她曾經光著身子從澡堂子裡跑出來追打搶了朋友金項鍊的竊賊。可這樣子的二姐，讀高中的時候卻是個資深的文青，是學校淺草文學社的社員，是主要的撰稿人。那時，她應該是個文靜的班花樣兒的女子吧。後來，為了治老三的病，她嫁給了一個還算有錢的人家。但有錢人家終於在父子雙賭中衰落。二姐一個人徹底擔起養家的重任，從此煉就了一副鋼筋鐵骨。她總是黑著臉，一襲黑衣，在長途汽車站守著一口煮著茶葉蛋的大黑鋁鍋。她變成孫二孃了。她當然不愛丈夫。丈夫渾身是病，並早已經是個酒鬼加賭徒。但是兒子愛爸爸，那渾蛋丈夫倒是一個好的父親。所以二姐死心塌地堅守著這個風雨飄搖的家。丈夫一次酒後致殘，拖累她們母子整整八年，才戀戀不捨地死去。
老三是創業培訓學員，知道我好寫，所以拿了他保存的二姐的一些舊文給我看。二姐有幾句話寫的最讓我感到震顫：“我是個倔強而不能任性女人；我是個不服輸而輸掉了所有的女人；我是個沒有愛而靠愛活著的女人。”這些句子一定是出自一個命運至悲至苦的女子之手。我本是一個悲觀的人，見到悲情的人或事，就莫名的親近。所以很跟老三聊得來。老三每次的聊天，必定聊要二姐。所以，知道了不少二姐的事。但終於沒有見過她。
04
二姐絕不讓老三幫她們母子。她當年犧牲自己救下了弟弟，就打定主意，想法子讓弟弟跟窮命苦根徹底脫了干係。所以，老三每每有幫忙的意思，都被呵斥甚至怒罵。她總想著法子，少與老三見面。恨不得權當沒有了這個弟弟。我到底不懂那個瑟縮在寒風中掙扎的姐姐看著漸漸好起來的姐姐到底是怎樣的感受，我卻懂得：那是摯愛。
但她的最後，還是要把一個病歪歪的兒子留給老三，這或者就是她的宿命。
我見過二姐的兒子，他才讀初中，有不知名的病，醫不得，瘦小零仃，身子骨弱弱得可憐。可是性子剛烈。小學時候，有一回，見一個壯男在推搡一個女子，他誤以為那女人是自己的媽媽，毫不猶豫地衝上去死死咬住那男人的胳膊。被男人狠狠地踹了幾腳後，才發現自己咬錯了人。兒子失去了剛強的媽媽，苦難最終也須將他鍛造得更加地剛強起來。但想到這樣的剛強，我禁不住悲慟得心酸流淚起來。
05
二姐應該是一個苦到極致的女子了。聽說老三說她病中的情景，也實在太慘；只為她想，倒是盼她早了點去，少吃點苦頭。關於苦頭，她這輩子實在是吃透了的。
老三說：“二姐，肯定不甘心，肯定不瞑目！”
或者，老三也大可不必在二姐的死上糾結。人在生命中，或微笑或悲傷，或歡歌或暴戾，或委曲或順心。所有形形色色的承迎送往，都是既定的植入，都是必須的承受。也許惟死才能解脫。富且貴的，美且健的，都在迴歸的囧途。死亡面前所有的不公才一律平等。陵墓裡的安放和草窠中的拋棄都是塵歸塵，土歸土，再沒什麼分別。沒了比較，無福也無苦。
生而為人的良心，總會使我們面對聚散離合，有重重複疊疊的留戀悲情和哀哀慼戚的不捨善誼。我們目送著一個又一個遠離的背影，總會載滿了無用的牽掛和虛妄的祝福。那或者是因為每一個生離死別的當口，都有靈魂的昇華和美好的融匯，或者這些瞬間迸發出的感人華光，值得我們用一輩子期待。可是，這種期待的兌現於二姐一般的人有什麼意義呢？
06
此時，我正在聽黃家駒的《光輝歲月》。黃家駒多唱怨曲，祈禱和平與愛，表達家國情思。或硬朗豪放，或悽切婉約，都簡明流暢並直抒胸臆，像他簡明而簡短的一生。黃家駒的歌每一首都因為勵志而流行。愛他的人，都因為他的歌給自己帶來奮鬥的勇氣和力量。生命雖然短暫，人人都想爭個輸贏呢。生命的長河也罷，短途也罷，如黃家駒、曼德拉一樣的光輝，又能怎樣呢？
只要生命中揹負過有意義的重擔，歲月都光輝！像二姐之於老三，像黃家駒之於迷茫的青年，像曼德拉之於苦難的非洲……他們都是人世間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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