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5 内蒙古,我的202厂|扈嘉翼返乡画像

内蒙古,我的202厂|扈嘉翼返乡画像

如今太平盛世,它已垂垂老矣。

by: 扈嘉翼

我离乡是比较早的。与大部分同龄人相比,我过早地离开了生养我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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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在内蒙古自治区。外人提起这里总会提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畅想在蓝天白云下骏马飞驰、游目骋怀的惬意。但于我来说,这里只是我的家而已。

我长大的地方处于内蒙古非草原的地带,没有蒙古包和骏马,只是一个普通的核工业厂区,有家属楼、医院、公园、超市这些基础设施。这里有我住过的两三座平房,有我从小玩耍奔跑的小树林、菜地,是我长大离乡之后无数次想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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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生活区平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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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厂之初就有的毛主席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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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公园

这里是包头市青山区二〇二厂,坐落于莽莽苍苍、绵延千里的阴山南麓,是我国核工业最早创建的“五厂三矿”之一。1958年初建厂时,爷爷在第一批拓荒工人中来到这里,为了对外封锁机密,厂区附近村庄都被迁走了,工人们只能每天来回走十几里路上下班。

我记事前住在南门外,虽然带个门字,实则只是一个地名。

那时候家里五口人,分家后奶奶爷爷住在那里。爷爷是个老党员,上过战场,身材高大,沉默寡言,当时是厂里的工人。当时他在生产线上扛铀棒,那是最苦最累的活儿。铀棒是化工制品,放射性元素极伤身体,虽然有防护用具,但没有达到现在的标准。干了七八年,一同工作的工友们大多去世得早,只有爷爷保持锻炼的习惯,六十多岁还每天早上出门跑步,身体一直没有大碍。

奶奶年轻时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身高1米67,动作麻利,性格爽朗,很有几分火爆脾气,当工人之前在田里是妇女生产队队长,做了工人也是金贵的技术工人,没有她搞不定的问题。

爸爸当时师专毕业,大学里最喜欢英语。他在一家进出口公司上班,公司效益不好倒闭了,他却和爷爷奶奶不一样,不是干体力活的料,在工地推小推车搬砖,把握不好方向还磕到了门牙,去看医生已经晚了,后来几十年一笑就有两颗门牙格外突出。

奶奶心疼他每日辛苦,干脆叫他回来,在家跟她一起开托儿所,把附近的十几个孩子收成一个班,带他们玩游戏、学英语,也能养得起家。

这件事定下来了,奶奶找熟人打了几套小孩用的长桌长椅,可妈妈从教书的中学又传来消息,有成人高考的名额,爸爸本来底子不错,复习了三个多月去考了一次,竟然就考中了北京的对外经贸大学。奶奶又喜又忧,爸爸要去北京上学,可是“双语托儿所”的话都放出去了,桌椅也打好了,不办托儿所肯定不行。

爸爸对奶奶说:“妈,我教你单词,不难。再给你留几盘录音带,你跟着学,能教。”奶奶本来就是不服输的性格,凭着高中文化的底子(奶奶的高中并没有英语课),一咬牙还真就学了几十个单词,还用水彩笔画了几十张单词卡,苹果、桃子、长颈鹿……五彩斑斓贴了一墙。

当时我还只有三四岁,记不得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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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海里对南门外的印象就是一面隔开里外屋的墙,墙上有一个窗子,窗两边各是一张大床。说是窗子,其实并没有窗户和窗帘,只是一个四方的洞而已。我经常在这个洞里手脚并用、摇摇晃晃地钻来钻去,从一个屋子的床爬到另一个屋子的床,就是童年乐此不疲的游戏了。

南门外是奶奶的家,当时爸爸和妈妈已经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了自己的房子,可我对它没有任何印象。它在哪儿?什么样?我一概不知。

我开始记事后家就搬到了西门外的一套三进的平房,有宽敞的院子,屋后有一块菜地,不大,我们一家吃完还能剩一点拿到市场卖。

爷爷奶奶住一进,我们家和二爹家各住一进。又过了一两年,二爹结婚了,奶奶帮他买了十几万的楼房,就不住这里了。

二爹虽然比我父亲小三岁,但是结婚、生孩子都更早,家里也是女孩。我和姐姐从小在奶奶家腻在一起,后来他们搬出去了,但我和姐姐每天中午还是回奶奶家吃饭、午休,晚上放学也一起回来,在外面和小伙伴们疯跑一阵再回来写作业,一般天黑后二爹二妈才会把她接走。

但姐姐还是不跟我朝夕相处了,晚上我们不能在床上蹦来蹦去、扯着嗓子唱自己编的歌了,这对我真是个噩耗。只有小孩子之间才懂的话我不可能说给爷爷奶奶,他们也只会当作稚子童言,姐姐走后的我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我清楚地记得每天晚上我几乎都要站在门口看着二爹二妈领走姐姐,他们出门之前我就滴滴答答地哭起来了,爷爷奶奶跟我说着“明天姐姐还会来”“明天中午你们又一起回来了”之类的话,可是对幼小的我来说,“明天”已经是遥不可及、难以想象的未来。

那时候妈妈大部分时间都不住在家里,她在一个学校当初中数学老师,平时住宿舍,周五晚上回来,周日下午又要走。妈妈回家自然是我一个星期最大的期盼,周日下午妈妈从家走的时候我又会哭着送她到房头。

我总以为那样的生活就是永远——我会在学校有些吃力地拿中等偏上的分数,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跑过院子冲到厨房看看奶奶做了什么晚饭;会期待妈妈每周的回家和姐姐每天跟我玩数不清的小游戏;会在中午毫无困意的时候被逼着躺在床上又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叫起来上学;会在盛夏的午后在菜地里寻觅熟透的西红柿和长长的豆角,从松软湿润的土地中猴急地拔出还未成熟的水萝卜。

我没有想到这时候爸爸已经从对外经贸大学毕业,在北京找到工作、站稳脚跟,正准备接我和妈妈过去住。我在记忆中第一次与他们长时间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是2006年,我二年级时我们搬到北京,在一列普通的嘈杂、拥挤、沉闷的火车里。

那时我懵懵懂懂,没有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离乡,我甚至不明白什么叫家乡。我开始了在水泥钢筋、车水马龙的大都市的生活。我的童年并没有结束,但大自然春风化雨的教育已经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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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我已经远离了从小长大的地方的呢?我不知道。可能是在语文书上看到余光中的《乡愁》的时候,楷体的字纤弱秀美,淡青色的书页像化不开的浓雾。一字一句读去,即使不谙世事的我也若有所失。也可能是某天午睡醒来,恍惚间看到14楼外的天空被纵横的窗户切割成暗淡的一块块的时候,突然想到家里院子上方无遮无拦、一清如水的浩瀚碧色。

在北京上了小学、初中后,因为高考户口的问题,我又回到了内蒙,不过是在呼和浩特,姥姥姥爷和舅舅一家住的地方。这十一年间每年寒暑假我几乎都回奶奶家,但初中的时候奶奶家原来的平房就要拆迁了,搬到了新建的两室一厅的五楼楼房。拆迁工作迟迟没有开始,奶奶搬走后房子又租给了一家卖麻辣烫的人家住了一年多。

我和姐姐跟着奶奶回去看过一次,院子比我印象里凌乱、拥挤了很多,停了一辆破旧的卖麻辣烫的三轮车似乎就没剩多大地方了,菜地高高的围墙也只到肩膀而已。我们当时在院子里吃杏,核吐在地上,后来竟然长起一颗细细小小的树苗,我去看的时候已经长到碗口粗了。

我知道这里在不久之后会被夷为平地,但当时的我虽有些难过也并不十分在意。

我并不惋惜奶奶家搬走,北方的寒冬凛冽,平房四处透风,远不如楼房温暖舒适,适合上了年纪、身体慢慢出现各种问题的爷爷奶奶。但更重要的是,初中高中的我在题海中煎熬得已经失去怀念和惋惜的能力。

故乡的逝去犹如老人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孱弱萎缩一点,却似乎永远保持着不声不响的静默,哪里有期末考试的排名惊心动魄呢?故乡的可爱只出现在语文试卷上作文的部分,在一次次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的遣词造句中也程式化起来。

我在考卷的格子中竭力将故乡描写得与众不同,以求阅卷老师被我别出心裁的构思吸引,在打分时加以青睐;然而我忘了,我的故乡与千百人的故乡并无差异,而故乡之所以永远可爱,很大程度上在于它终将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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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天,我们在西门外的房子在大多数老住户搬走两三年后终于要开始拆了,我大一的寒假过年回家,它已经远远地被高大的围墙森严地围起来了。

内蒙古,我的202厂|扈嘉翼返乡画像

这两年新修的街道

我可爱的小院儿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公主在童话中总被以保护的名义囚禁在不见天日的高塔中,而英勇的王子爱慕她的美貌往往自远方而来,不畏艰险与恶龙搏斗,又或者让公主放下长长的发辫,最终公主王子一见钟情,一起纵马江湖山水,快意一生。

我呢?我只是那无数个听闻公主美艳但武艺不精、气血不足的凡人,只能在茶余饭后端着碗蹲在门口,与邻居王二望着塔尖意淫一番公主的倾国之姿,回家对着灶台后的黄脸婆挑毛拣刺、摔锅砸碗,继续过一地鸡毛的平淡日子。

我呆立在那煞有介事地把我的小院儿护在怀里的高墙外,找不到防卫不周、可以让我突出重围的疏漏,也无法跟我的小院儿心有灵犀、里应外合,我甚至不敢在围墙外站的太久——来来往往的行人已经把我当怪物看了——青天白日的,谁家的姑娘在众目睽睽下不好好走路,在冷风里对着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发呆?

看不见的,看见也进不去,进去了说不定也早就没了,不是早就围起来了吗?我安慰着自己终于开始为故乡牵挂的略感愧疚的心,转身走了。

小院儿没了,我第一次有了永远失去的感觉。

没有后会有期,没有来日方长,此去山高路远,再难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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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的假期没有作业,空闲时间里爸爸经常带我在厂里散步。我们喜欢在傍晚人多的街道走,爸爸经常遇到老同学、老同事,惊喜地勾肩搭背、说笑一番。

我离家早,认识的人很少,有人叫得出我的小名,我就在旁边笑笑。我们也喜欢在屋后一片树林里走,那片林子叫党员林,位置较偏,一般没什么人,爷爷说,那是他们刚来这里建厂的时候种下的树。穿过这片树林是两弯铁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和姐姐来这里玩,那从脚下延伸到天际的铁道和视野尽头的淡青色的阴山一样,无限地勾起我们对“远方”的想象。

沿着铁轨走着,爸爸给我讲了刘允斌的故事。

刘允斌是刘少奇的长子,1939年夏天,刘允斌与治疗手臂伤的周恩来一道,远赴苏联求学。以优异的成绩从莫斯科大学化学系毕业后,他又攻读了核放化专业的研究生。1957年,刘允斌告别了苏联的妻子和孩子,告别了生活了18个年头的苏联,回到了祖国。他主持修建了我国第一个核材料研究室,即核工业二〇二厂第三研究室。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刘允斌是谁的儿子,大家只知道他是苏联回来的核专家,他整日埋头科研,在实验室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为热核材料的生产、铀化工的发展、原子弹和氢弹的成功爆炸都有不可磨灭的贡献。

1967年,刘允斌在文革遭到了残酷迫害,在我们面前这条铁路上卧轨自杀。资料上他的科研成果洋洋洒洒,而他的死亡只有一句话。爸爸说,他的两个儿子当时在幼儿园里也备受排挤,不但小朋友不敢跟她玩,有些老师也明里暗里欺负他们。

当年卧轨的不远处有很多烟头,大概在走向死亡前他也苦苦挣扎,然而当时他的父亲刘少奇被打成反动派、走资派、工贼、大右派,一夜之间成了全国人民的公敌。不知当远方传来微弱而清晰的汽笛声,他是怎样从沉思中抬起充盈着泪水的双眼,望向渺茫黑暗中死亡的入口?

夕阳下铁路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而五十多年前那个本应该在历史上熠熠生辉的生命,却在这冰冷的铁路上随着一声血肉之躯沉闷的撞击声陨落了。

青山未能埋忠骨,何来马革裹尸还。我不起眼、没有名气的家乡原来也有过这样铁骨铮铮、宁折不弯的栋梁之才,只是我们的水土气韵不足,没有留住这样孤独的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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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中学 很多职工子弟在这里就读,近年也开始招收厂外学生

二〇二厂建厂时为了建设边疆,很多人都是从全国各地调过去的,汇聚了一大批高级知识分子,不少是留法留苏的大学生。当时,厂区四面有铁丝网和岗楼,岗楼内有武警执勤。厂区与居民区周围有三道封锁线,进厂必须凭证件。

在一本《阴山基地》的访谈录和父母的口中了解到这些时,我是无比惊讶的,我心中的二〇二厂当然没有这样神秘的光环。这个名字既不响亮也不优美,不像南方的地名总能引起遐想,还直愣愣、木呆呆的。就连包头市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它的存在,向外地同学说起它回应的往往是困惑的眼神,重复几次后我也不再提它了。

我问爸爸为什么现在的二〇二厂已经泯然众人,毫无保密和封锁的痕迹,爸爸笑了笑说,我们现在的国防力量已经足够强大,不用在虎狼环伺的国际环境中艰难求存,躲避强敌的高科技侦查,军工厂的建设自然可以放到光天化日之下。

我的家乡啊,在风云激荡、山河飘摇岁月度过了生机勃勃、硕果累累的青壮年时期,为民族血脉的延续默默倾吐了些许心血,如今太平盛世,它已垂垂老矣,到处都在平淡寡味中显出有点残败的景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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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饭点,我和爸爸便走回家。傍晚的家乡最有人间烟火气,六点换晚班,从厂区通向住宅区的马路上就陆陆续续有了两拨人骑着车相对而行。

晚风拂过额前的头发,那是一张张不再年轻、略带疲惫的脸,过了嬉笑打闹、意气风发的年纪,大多已是中年。他们一天中属于自己的时间大概只有下班骑车回家的时候,无需扮演工人、丈夫或父亲的角色。

厂里的年轻人大多不愿意像父辈一样几十年在流水线上辛苦,能到市里打工就不在厂里。姐姐从小学到高中都在厂里,大学去了北京。她很兴奋,终于不用在长辈和熟人的眼皮子下生活。大城市人与人之间的淡漠是我厌倦的,却是她渴望的。

小时候我总羡慕她每天与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后来我去了北京,我又羡慕她经常能见爷爷奶奶。然而,姐姐小学时学习一直比我轻松,初中后成绩却一直不好,爷爷奶奶恨铁不成钢,见了她总免不了几句数落,姐姐也就不愿意去爷爷奶奶家。

假期如果我没回去,她宁愿被大人责怪也不愿意去看爷爷奶奶。二爹本分老实却性格暴躁,二妈也是得理不饶人的倔脾气,因为姐姐学习的事两人经常冲突,吵架甚至打架都不少,终于在姐姐高三的时候离婚了。

世事曲折难解,命运浮沉常常出人意料,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岂是一年半载可以预见的。不仅在风起云涌、黑白颠倒的动荡年代,就连和平时代我们小小的、普通的家,也是如此。

我们到家了,奶奶热了牛奶端上桌来,责怪我们一出去就走得没影儿了。

奶奶爷爷也老了,他们其实一直在悄无声息地变老,我印象里他们一直以老人的形象出现。但这几年,奶奶心脏出了问题,做了开胸手术,爷爷去年冬天在雪上摔了一跤,做了开颅手术后经常忘事,他们衰老得愈加迅速了。我几乎忘了他们也有年轻体壮的时候。

今年我回来过年,奶奶常常对我说过去的事,晚上我们并肩躺在床上,一说就是两个小时。前尘往事在暗夜中历历在目,她低声絮絮而语,时而尖起嗓子学大姑娘吵架,时而拉长声音表示疑惑或愤怒,万籁俱寂的夜里,她大半辈子的坎坷风霜,都像一幅读不完的画卷在我眼前徐徐展开了。黑暗中我的年轻紧致的肌肤和她衰老松弛的轮廓都不甚清晰,如同造物之初的混沌。

可是我越来越害怕了。他们的衰老太过明显,很多做惯的活儿都有心无力了。淘豆芽、拎水桶,他们开始不愿意我帮忙,可是又不得不让我插一手。我终于能向小时候盼望的那样帮他们一把而不是添乱,可我心里的滋味儿复杂得说不清楚。

爷爷过78岁生日,二爹也找到了新二妈,二爹提出出去吃,一大家子的饭做起来太麻烦。我原以为奶奶会反对,但她叹了口气就答应了。我们点了一大桌子菜,我也买了一个大蛋糕。那天的菜合我的口味,我吃得津津有味,一抬头看到对面的奶奶,她几乎没动筷子。看到我在看她,她勉强地笑笑,意思是让我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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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爷爷过生日

我一下子难过起来。她年轻时泼辣能干是出了名的,四五十岁的时候脾气仍然火爆。我小时候写作业不认真,字歪歪扭扭,她气得夺过我的作业本撕碎,让我一遍遍重写。

曾经让爸爸和二爹“闻风丧胆”的巴掌也没少落在我身上。她给我的关爱不像母亲那样温柔细腻,也没有老年人通常对孩子的宠溺,可是她粗砺的关心像塞外的风沙一样,早已揉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如果脱离了这些爱的滋养,如果不能在回首时看到熟悉的轮廓,未来生活再多新鲜的刺激都不能使我干枯荒凉的心重新滋润。

我隔着一桌热气腾腾的精致菜肴与她对望,她脸上的皱纹和斑点都有些模糊。我离开她的身边已经十二年了,还来不及给她一点点回报,她已经衰老得没有胃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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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知道我还有多少个新年可以回家过,可以在开门时迎上她的笑脸和亲吻,可以在一桌精心准备的菜中寻觅童年的味道。我不知道如果他们不在了我的故乡还会不会这样让我魂牵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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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们要走了,我要开学,爸爸妈妈也要上班。我们站在门口告别,奶奶高我一头,我没有抬头看她。突然之间她扳过我的肩膀,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吻,什么也没说。她的嘴唇柔软温暖,一阵酸楚蓦然涌上我的心头,鼻子也酸了。我含混地说了一句“奶奶再见”,转头提起行李箱冲下楼,狭窄昏暗的楼道似乎悠长得没有尽头,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我没有回她一个亲吻,我已经长大了,不愿意直面离别的伤感,不会像刚去北京的时候打电话给她哭着说“奶奶我想你了”。

长大后我好像经历了很多离奇的感情,相爱的时候严守秘密却从眼角眉梢露出情意,分开后思念刻骨铭心,在无数夜晚默默流泪全身颤抖,却永远不会拿起手机说一声我很想你。

故乡与爱过的人都在千里之外,可思念哪有一时一刻会停止呢?当我怀念它,他们和他的时候,当然在怀念我们一起灿烂的时光,但同时我也在怀念那个自己——那个单纯、善良、勇敢,不谙世事却又有一腔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孤勇的自己,大胆热烈、无所顾忌地爱着的自己,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奋力保护着脆弱的英雄梦想的自己——那个小女孩,她已经背对着我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幽深的岁月隧道,频频回首却又步履匆匆,她离开那么多年了,她有一天还会回到故乡吗?

内蒙古,我的202厂|扈嘉翼返乡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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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扈嘉翼,安徽大学文典学院人文科学试验班2016级本科生。

《返乡画像》让我们在快节奏的生活中停下来回望故乡,让清新的记忆洗去我们奔走劳碌的风尘,回归本心的敏感多情。

我与《返乡画像》

文章整体很好,内容充实,感情真挚。对一个特殊地区的一个特殊生活区的记录,展示的不仅仅是“异域色彩”,更有情感记忆与历史映像。

(汪成法,安徽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返乡导师点评

张新颖、梁鸿、白岩松、梁永安、孙良好、薛晋文、张欣、汪成法、赵普光、谭旭东、赵建国、严英秀、刘海明、陈晓兰、曾英、唐云、徐兆寿、胡智锋、辜也平、杨位俭、刘广远、吕玉铭、庞秀慧、晋超、张德明、金进、黎筠、武少辉、陈离、叶淑媛等与李辉共同成为《返乡画像》首批“返乡导师”!正在带领首批近30所院校学生,共同推动青年知识分子乡土报告……

文|扈嘉翼 出品|头号地标

人文指导 | 叶开(中国顶级文学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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