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 讀《道鹹宦海見間錄》揭示了怎樣的晚清官場?

晚清吏治之腐敗是人人皆知,正史雖遮遮掩掩,但人們還是會從譬如《官場現形記》、《廿年目睹之怪現狀》之類的譴責小說中看到諸多醜陋現象,這些小說裡描寫的各色官僚莫不是廉寡恥鮮、卑劣齷齪之徒。有做賊的知縣、盜銀的臬臺、媚洋的制臺、還有讓老婆為上司“按摩”的候補道、逼寡婦當制臺姨太太的……這些小說就如擺在你眼前的一幅福奄奄待斃的封建帝國的社會圖卷。但既然是小說,正如魯迅說言,難免有“描寫失之張皇,時或傷於濫惡。言違真實,則感人之力頓微,終不過連篇‘話柄,僅足供閒散者談笑之資而已”。而張集馨的《道威宦海見聞錄》卻為我們彌補了這方面的缺憾。

讀《道鹹宦海見間錄》揭示了怎樣的晚清官場?

道威宦海見聞錄

誰製造的潛規則

張集馨是江蘇儀徵人,生於嘉慶5年,道光5年三十歲時考中進士,死於光緒4年。他先為翰林院庶吉士,武英殿纂修,道光16年5月被“特放”為山西朔平知府,而後沉浮宦海三十年,先後任知府、道員、按察使、布政使、署理巡撫等職,直至同治4年六十六歲時被劾革職。他閱歷深廣,文墨酣暢,儘管處世四滑,卻尚存幾分良知,故其對官場鬼蜮的觀察臨摹,深刻逼真。而我們要說的就是張在山西時的一些官場潛規則。

在《道鹹宦海見聞錄》中,他說了這樣一件事:道光19年(1839年)年底,山西介休縣一位姓林的縣令向上遞交了,一份褶子,告發一串山西官員的違法行為,並懇請將褶子轉奏皇上。在當時,林縣令的揭發屬於正式公文,不是可以隨便扣壓的告狀信或匿名信,誰都不能隱瞞不報。可是林縣令的揭發實在叫人看了害怕。他揭發的內容共二十二項,其中最要命的一條,竟是告發欽差大臣接受厚禮。

林縣令揭發說,在湯金釗大學士和降雲章尚書來山西的時候,總要由太原府出面,以辦公費的名義向山西藩司借二萬兩銀子招待這二位。事後,再向下屬攤派,每次攤派的數目都有三五萬兩銀子。張集馨在《道鹹宦海見聞錄》中說,自己去介休調查時,林縣令千方百計想要送點東西給他,他都予以挽拒,但卻經不住林縣令再三苦求,才收下了一兩種食物,其他東西全部推掉。

讀《道鹹宦海見間錄》揭示了怎樣的晚清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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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後來的文字中提到,從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林縣令是很懂規矩的。而這規矩說出來,卻很可笑。那就是“送禮”

一個很讓人噁心的事情是:許多人都相信華夏民族“禮尚往來,人之常情”。但當我們看到《道鹹宦海見聞錄》中的事情後,就發現在清朝官場,禮儀則完全變了味道,變成了一種潛規則。

而這種潛規則是奉了皇帝的意思流行開來的。康熙帝曾公開說:“為官之人,凡所用之物,每多包容之處,不察於細故也。”仔細看一下,這些話雖沒有公開號召貪汙,但話外已有音。上行下效,皇帝有此說法,各級大小官員豈能不奉旨行事?

當然,絕對不可以說我們大家一起在行賄, 出於這種考慮,就給行賄加上一個好聽的字眼,稱之為“敬”。

清代“敬”的名目很多,試舉幾例:節壽禮: 過年過節和上司家裡私慶時送的禮。程儀: 送給過境官員的禮品。卯規: 州縣官上任點卯,下屬送上錢財,表示接受領導。

別敬:地方官上京出差,離京時給有關官員送禮。張集馨當時官運亨通,幾次高升,每次離京時都要給軍機大臣、軍機章京、六部尚書、都御史、侍郎、大九卿、同鄉、同年、世好送禮,他列了個單子~1845年就任陝西糧道, 別敬一萬七千萬兩; 1847年就任四川按察使,別敬一萬五千萬兩; 1849年就任貴州布政使,別敬一萬一千萬兩; 1850年就任河南布政使,別敬一萬二千萬兩。

炭敬:冬季地方官給京官的孝敬。

讀《道鹹宦海見間錄》揭示了怎樣的晚清官場?

冰敬:為消暑送的禮。

秋審部費:各省每年必有案件呈報,為此給刑部送辛苦費。晉升部費:州官縣官晉升,要由吏部(現在的組織部)發出正式通知,但吏部不見錢是不發文的,該拿捏就拿捏,於是要花錢順順路子。此外,還有印結、耗羨、棚費、花樣、部費等等名目繁多。

上面提到,張集馨幾次高升,在道光30年(1850年)正月17日,他接到皇上的任命,出任陝西督糧道。這個官在當時來講是很大的肥缺,主要負責徵收、保管和供應西北地區的軍糧。

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這個道理他張集馨應該懂得。於是,在長期的官場交易中就形成了種交換機制: 京官憑藉權勢和影響關照外官, 外官則向京官送錢送東西。這樣一個肥缺讓他弄到了,自然,要按照潛規則來送禮了。張集馨在接到任命時,在北京已住四個月了,他寫道“今得此缺,向來著名,不得不普律應酬。”於是大舉借債。他託人從廣東洋行以九釐行息借了九千兩銀子,從山西錢莊借了五千兩銀子,又從同事和朋友那裡借了兩千兩。張集馨訴苦道:連同我在京買禮物的數百兩銀子,共用去別敬一萬七千兩, 只剩下了自己的路費。

讀《道鹹宦海見間錄》揭示了怎樣的晚清官場?

在其任陝西督糧道時,還要遵守“三節兩壽"的送禮名目。三節是指春節、端午和中秋,兩壽是指官員本人和夫人的生日。他當時送給將軍的三節兩壽數目如下:銀子每次送八百兩,一年五次總計四千兩:表禮、水禮每次八色;給門政大爺的門包每次四十兩,一年二百兩。

當時,在糧食問題上有權說話的軍官還有副都統和八旗協領,他也要送兩個副都統三節。三節的禮是每節二百兩銀子,一年六百。此外還有四色水禮。八旗協領有八位,每節每位送銀二十兩,上等白米四石。

試想下,張集馨一年要賺多少銀子才能不違背潛規則? 據張集馨記載,陝西糧道每年花在請客送禮方面的銀子在五萬兩左右,他本人的進項每年在一兩萬兩銀子之間,糧道每年的入項有六萬多兩銀子。

張集馨談到這些錢的來歷時說:“雖非勒折, 確是浮收”、“缺之所以稱美者,不過鬥斛盈餘耳”。“浮 收勒折”是明清社會的常用語,其流行程度與如今糧食收購中的“打白條”和“壓級壓價”不相上下。所謂“勒折",就是張所管部門不肯收糧,強迫百姓交納現金,而現金與糧食的比價又由官方說了算,明明市場上六毛錢一斤大米,官方硬規定為一塊。

兩年後,他調任四川臬司,在北京咬著牙又送了一萬五千兩銀子的別敬。他記載道:軍機大臣每處四百兩銀子;上下兩班章京每位十六兩;六部尚書每位一百兩;侍郎、大九卿五十兩;依次遞減。

林則徐也遵守潛規則

讓人眼前忽然一下的是在張集馨擔任陝西督糧道期間,陝西巡撫就是後來在虎門燒鴉片的民族英雄林則徐。於是,就有這樣的一個疑問。這樣一個民族英雄收不收禮、是否遵守潛規則?張集馨給了我們答案。有一年由於災荒,停徵軍糧,“而督撫將軍陋規如常支送", 以至張自己愁眉不展。所謂督撫,指的是陝甘總督和陝西巡撫。這就分明告訴我們:林則徐也和大家一樣收陋規。由此看來,潛規則的確讓人無法躲避!

陝西糧道衙門的三堂上有副楹聯, 清楚地描繪了督糧道的生活, 楹聯曰:問此官何事最忙,冠蓋遙臨,酒醴笙簧皆要政;笑終歲為人作嫁,脂膏已竭,親朋僮僕孰知恩?張集馨用詳盡的內容說明了這副對聯的奧妙所在。

讀《道鹹宦海見間錄》揭示了怎樣的晚清官場?

林則徐

“遇有過客,皆系糧道承辦。西安地當孔道,西藏、新疆以及隴、蜀皆道所必經。過客到境,糧道隨將軍、中丞等在官廳迎接,俟各官回署後,差人遍間稱呼,由道中幕友寫好送到各署,看明不錯,然後差人送至官客公館,一面張燈結綵,傳戲備席。”

“每次皆戲兩班。上席五桌, 中席十四桌。上席必燕窩燒烤,中席亦魚翅海參。西安活魚難得,每大魚一尾,值制錢四五千文,上席五桌斷不能少。其他如白鱔、鹿尾,皆貴重難得之物,亦必設法購求,否則謂道中慳吝。戲筵散後,無論盡夏,總在子末醜初。群主將客送出登輿,然後地主逐次揖送,再著人持群主名帖,到客公館道乏,又持糧道銜柬,至各署道乏。次日,過客起身,又往城西公送,並饋送盤纏,其饋送之厚薄,則視官職之尊卑。”

“每次宴會,連戲價、備賞、酒席雜支,總在二百餘金,程儀在外。其他如副都統,總兵,非與院有交情者不大宴會,惟送酒餚而已。如口外駝馬章京、糧餉章京,官職雖微,必持城裡大人先生書來以為張羅計,道中送以四菜兩點,程儀一二十金,或四五十代官場潛規則的現行者之一。

《官場現形記》第四十一回也為張集馨所講做了一個很好的補充與延伸:“向來州、縣衙門,凡遇過年、過節及督、撫、藩、臬、道、府六重上司或有喜慶等事,做屬員的孝敬都有定數目, 什麼缺應該多少,一任任相沿下來,都不敢增減毫分。此外還有上司衙門裡的幕賓,以及什麼監印、文案、文武巡捕,或是年節,或是到任,應得應酬的地方,亦都有一定尺寸。至於門敬、跟敬,更是各種衙門所不能免。另外府考、院考辦差,總督大閱辦差,欽差大臣過境辦差,還有查驛站的委員,查地丁的委員,查錢糧的委員,查監獄的委員,重重疊疊,一時也說他不盡。諸如此類,種種開銷,倘無一定而不可易的章程,將來開銷起來,少則固惹人言,多則遂成為例。所以這州、縣官賬房一席,竟非有絕大才幹不能勝任。”

看完這些,我們似乎對這篇文章的題目疑惑。這一切明明都是顯露在表面的,卻為什麼稱之為潛規則?張集馨的《道鹹宦海見聞錄》用“見聞”二字,而不用“感悟”二字更能說明這一-切都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但反過來想一想,當一個朝代沒落之時,潛規則與顯規則又有什麼區別呢?一切潛規則都成為顯規則,而一切顯規則又都成為潛規則。總之,在沒落朝代的官場裡,規則就是規則,沒有顯與潛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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