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7 臘月的殺豬菜

文︱徐榮貴

離開鄉下,住到城裡,快三十年了。這些年,在城裡讀書,考學,工作,結婚,生子,人生所謂的“大事”全是在城裡完成的,但想起來,最快樂的日子卻在鄉下。

春天裡播種。夏天裡收麥。秋天,山上的莊稼成熟了,田野裡五顏六色的,彌散著五穀和草木的香味兒,這個季節氣溫不高不低,在田裡勞動要比夏天好受得多。冬天是素而悠閒的,老漢老婆子們蹲坐在牆根下,被暖洋洋的太陽曬著:抽旱菸的抽旱菸,拉閒話的拉閒話,也有打老式紙牌的,名曰先花花,牛、戲、天,我常常湊在跟前看著,可總是看不大懂。場畔的白楊樹上,落了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地吵。一隻黑貓爬上了樹梢,鳥兒們“呼”的一聲飛走了,像突然生出的一股風。

入了臘月,天氣愈來愈冷,年的味道也愈來愈濃了,生豆芽,做豆腐,炸油食,蒸饃饃,釀黃酒……,家家戶戶都在為過年而忙活著。然而,最紅火熱鬧的還是殺豬。

從年頭到年尾,小豬娃已長成二三百斤的大豬了,忙了一年的鄉親們也該犒勞一下自己了,每家每戶都籌備著、張羅著要殺豬了。

誰家要殺豬也不用親自叫人幫忙,莊裡人都主動輪流著。幫忙的人聚齊後,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把豬逮住,待眾人將豬按倒,屠夫嫻熟的把刀子捅進豬的脖子,女人們已經繫著圍裙、端著盆子在接血了。

大夥兒用椽把豬抬著,放入院子裡早已被柴火燒過的土坑裡,再一桶一桶的澆上滾燙的開水,燙洗罷,便用“沙石”沾著滾開水把豬毛蹭下。這邊一夥人清洗、分解這頭豬,那邊的主人家裡便開始忙活著做殺豬菜了。

殺豬菜用的豬肉是剛剛清洗、切割下來的“槽頭肉”,儘管有肥有瘦,但因為是豬脖子肉,所以吃起來並不是很油膩。把“槽頭肉”切成塊兒,隨著洋芋、粉條、酸菜、豆腐等食材放進添加調味好的大鍋裡燴起來,再蒸一鍋黃米飯,炕上支一張小方桌,擺上油鹽醬醋蒜和酸菜碟子,準備好碗筷,將色香味俱全的軟糜子酒燙熱。待幫忙的人清洗、切割、整理好豬肉,主家將肉存放於涼窯,鍋裡的殺豬菜已經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兒了。

冬日的陽光照著農家小院,照著礆畔上的一摞柴火。土窯洞裡紅火熱鬧,大夥兒圍坐在炕上,一盆殺豬菜,一盆槽頭肉,一盤涼拌豆芽,一盆黃米飯,一壺軟糜子黃酒。大盆子、大盤子盛上,管飽吃。鄉親們大盅子喝酒,大塊兒吃肉,扯開嗓子划拳:五魁首,六六順,八臺關,二喜子,……

女人們在灶臺上忙活著,血腸灌了一根又一根,涼菜調了一盤又一盤,豬肉煮了一鍋又一鍋。偶爾替男人喝上一盅輸酒,往往要遭別人的“玩笑”,眾人都鬨笑起來,窯洞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小時候不愛吃肉,特別是肥肉,可是殺豬當天的槽頭肉縱使怎麼肥,也覺得挺好吃的。那時的鄰居,不像現在高樓裡的鄰居,逢著自家做頓好吃的,常常滿莊裡跑著叫人吃。誰沒吃上,也要抽空兒送一點兒,特別是村裡的老人,一定得給他們盛一碗。

鄉下的人家家都養豬,年豬都是餵了一年多的,又大又肥,肉自然是香的。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家家都有冰箱、冰櫃,好多人家甚至一年喂兩頭豬,自家吃一些,剩下的要給城裡的子女拿,要給親戚朋友們送。再剩下的就都賣了。

又是臘月了,入了臘月就是年,走進超市,五顏六色的氣球處處可見,紅紅綠綠的牌子吊在半空中,赫然印著“年貨大街”,臘月的氣氛都是裝出來的。都說城裡的人享福,想吃什麼買什麼,超市裡都做得好好的,但不知怎的,我還是懷念故鄉的臘月,懷念那一種瀰漫著油煙氣的氛圍,懷念從灶臺上飄過來的一股殺豬菜的味道,還有窯洞內外的快活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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