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0 時代更迭下,消失的供銷社

時代更迭下,消失的供銷社

七十年代,中國正處在計劃經濟時期,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 ,吃穿用都分為計劃內和計劃外。

那時候,人們的貧富差距還不明顯,市場也沒有放開,沒有所謂的個體戶,沒有超市和便利店,沒有琳琅滿目的商品,所有的吃穿用度均要憑票供應,買糧食憑糧票,買布要布票,買食用油要油票,甚至買肉還要肉票。

自古“民以食為天”,鎮上最高大上的單位是糧站,負責每季農戶們公糧繳納及計劃內售糧,其次就是供銷社了,整個小鎮上只有兩家供銷社,分別位處我家正對門和北側。

母親自小受過飢餓的苦,對糧食有本能的敏感。小時候印象中母親最愛囤糧食,即便這樣,因為家裡人多,糧食總也不夠吃,我還清楚記得別人送的糧票,母親如獲至寶,因為有了糧票就可以去糧站買糧食,否則只能買高價黑市糧。

每頓的餐桌上,儘管都是素菜,母親總能變著花樣做出可口的飯菜,小時候鮮少能吃上肉的,偶爾吃上一頓肉,就會開心好幾天,即便如此,並不影響我們擁有快樂的童年。

那時沒有休閒娛樂去處,沒事最愛逛對面的供銷社,那裡能滿足一個孩子對物質的所有慾望,儘管只有看的份。當然,還有個秘密,每次趴在玻璃貨櫃底下我都能撿到錢,有時候是伍分貳分壹分的硬幣,運氣好能有綠色和紫色的紙票,那時候五分錢能買一顆糖,兩毛和五毛對我來說不異於撿到鉅款了。

對門的供銷社,是南北方向一字排開,長條形通透的門面房,一共有八間,黑色裸露的外磚牆,牆體上還清晰地印著“毛主席萬歲、社會主義好、為人民服務”等大幅字體。

南北兩端各有一個正對街道的大門,三步臺階上去,地面也是磚塊鋪成的。有兩扇小門通到後面的院落,院子裡長了一排高大的梧桐和楊樹,一整個夏天,聒噪的知了聲不絕於耳。

院裡有一排矮平房,與供銷社門面房平行,這是員工宿舍,林蔭庇護,小時候最愛到這裡來撿楊樹葉,用葉上的柄與小夥伴們的交叉拉拽,看誰的柄先斷,斷者為輸。

供銷社八間門面,裡面按日用品類別,分為四個分管櫃檯,每個櫃檯各佔兩間房的空間。自南向北,分別是文具書籍類,五金燈具類,針紡內衣類,最北邊的是布匹。

每個櫃檯都是相同的陳設,整面靠牆的立式貨櫃,前排清一色三層玻璃貨架,貨架靠裡那面有推拉門,可以上鎖。兩個店員負責一個櫃檯,那時候沒有手機,店員上班時一般都會搬個凳子,在玻璃櫃臺後面正襟危坐,有客人要看商品,起身拿,碰上總看不買的顧客,店員甩臉是常有的事。

時代更迭下,消失的供銷社

等我記事後,鎮上供銷社依然存在,但職能已經削弱很多,小鎮上已經有了一兩傢俬營小店,人們購物有了其他選擇,供銷社的管理也日漸鬆散,有時候一天天地靜守著,也沒幾個顧客進來,阿姨常常坐在板凳上織著毛衣,叔叔則將收音機調到合適音量,賴以打發午後無聊時光。

位於我家北側的供銷社,是專賣油鹽醬醋的。這裡門面大,足足有四間,房子也更高,但裡面到處都是醬醋味,所以很少去到裡面玩。不過房前卻有一大片空地,我和哥哥常在這裡滾鐵環,空間大到能夠連續拐彎,不會停下來,或是找一塊相對平坦的地方,用小刀沿著直線挖出幾個小坑來,玩滾彈珠。

玩這些我向來不是哥哥的對手,但哥哥每次都還跟我玩得不亦樂乎,估計實在找不到玩伴吧,兩個人玩,總比一個人玩得有趣。我倆常常雙手糊滿了泥,口袋裡裝了滿滿透明的玻璃球,跑起來褲腿呼呼生風,彈珠在口袋裡也“嚓嚓”亂響。

網絡上曾經一度流行“打醬油”這個詞,意思是指完全湊人數、出工不出力,或指道義上強烈關注某事,行為上明哲保身,相當於“路過”的意思。

可在我們小時候,醬油真是打的,一口半人高半人寬的黒釉色大缸,上面兩扇拼接的木頭蓋子,還壓了個白布包的什麼東西,沉甸甸的,櫃檯後面全都是這麼一口一口的大缸。

每每放學回家,母親喊:“曉伍,去打醬油!”

於是屁顛屁顛地拿著玻璃醬油瓶,走到隔壁,賣貨的姐姐拿著一根竹竿做的長柄容器,下端是沒鋸掉的空心竹筒,伸進缸裡,再往對準瓶口的漏斗裡一倒,空瓶基本滿了,姐姐用抹布利索地將瓶口擦乾淨,拿一個煙盒疊成的,長得有點像妙脆角形狀的瓶塞,往瓶口一放,醬油就打好了。

那時候的鹽也沒有現在這種成袋裝的細鹽,都是大顆粒的粗鹽,也是要用秤稱的,買鹽也屬我去的最多。我捧著一個黃綠色的陶罐鹽缽,往櫃檯一放,姐姐開始用鏟子鏟了往桿秤上放,每次都是一斤,牙白色的鹽,由於顆粒大,吃菜的時候咬到鹽粒子是很正常的。

小時候很愛看書,卻沒錢買,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趴在賣文具書籍的玻璃櫃臺上,仔細盯著一本本書,那時候做夢都想擁有一本《格林童話》或《安徒生童話》,每次一放學就去看,如果這兩本書還躺在那,就舒了一口氣,只要沒賣掉就高興。

後來開始練毛筆字了,平時用的都是劣質毛筆,在櫃檯看上一款中狼毫,天天去轉。終於有一次鼓起勇氣,跟賣貨的伯伯說:“把那支筆拿給我看一下。”

伯伯看了看我,半天沒有動,一臉鄙夷不屑的表情,半晌,回了句:“你買不起。”

那眼神和語氣讓我很多年都難以忘記。隨著時間流淌,後來我定居省城,每每回家看到他都會主動問候,記憶中的不快早已完全忘懷。

時代更迭下,消失的供銷社

小鎮就那麼多人家,向來沒有秘密可言。誰家貧窮、誰家有錢、誰家喪葬、誰家嫁娶,基本都是皆知的,總體來說鄉情融洽,在糧站和供銷社上班的人,優越感比較強。

也有人緣很好的,賣五金的叔叔就是。鎮上無論男女老少,都親切地叫他小魯。叔叔家住縣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風雨無阻騎著一輛二八大槓,往返於縣城和小鎮,人很瘦,皮膚白淨,高個頭,濃眉大眼,很帥,而且人也很熱心,經常幫人修個燈修個車的。

賣布匹的沈阿姨是上海人,隨著知青下放到附近鄉下,在縣城認識李叔叔後結了婚。阿姨在供銷社售貨的時候,人緣是極好的,整條街對她的評價都很高,為人親切隨和,說話輕言細語,每次量布時都會主動放一兩寸給顧客,鎮上的人都喜歡在她手上買東西。

阿姨有兩個女兒,小女兒亮亮學齡前每天跟著阿姨,從縣城騎車來供銷社上班,孩子無處託管,後來放在我們家,所以,亮亮基本上在我們家長大,因為比我小,我小名曉伍,她便成了曉六。

當年,那個用鐵皮水瓶蓋吃飯,搬個小板凳坐門口,唱著“大海,就是我亮亮”的小毛丫,隨著阿姨回到上海,有了自己的家,也已為人母。

亮亮始終對我們家念念不忘,每每在電話裡親切地叫母親為媽媽,叫父親為爸爸,已儼然成為我們家一份子,每次見面都會摟抱著我們一起合影,臨別時流淚。

到了九十年代,市場完全開放,小鎮沿街都是私營的雜貨店、布店和五金店,購買日常用品,人們有了更多的選擇,價格和地點是主要參考因素,或價格更低,或地點更便利,於是更少人會專門跑去供銷社買東西。

供銷社作為一個計劃經濟時期的產物,逐步削弱甚至喪失它的功能,緊接著,店員工齡被買斷,店面被承包,再後來被全部拆遷,建成商品房出售。

那片門前滾鐵環、玩彈珠的空地,和院裡的一排楊樹,隨著那兩排門面房一起,消失殆盡,替而換之的是拔地而起的商品房,和房裡的主人,一張張陌生的面孔。

每年春節回家,我都情不自禁地在門前那條路上佇立良久,看看對面,看看北側,腦子裡像是裝了臺播放機,往日的時光又紛紛浮現。當一段記憶變得無處安放的時候,那種無奈和失望的心情總想找到發洩口。

供銷社,這個被刻上時代烙印的產物,承載了父輩和我們太多的記憶,現已消失得乾乾淨淨。若干年後,可能只有在詞典裡才有它的解釋和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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