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9 是“批评的艺术”,还是“皇帝的新衣”?

如果要评选这世上“既让自己不痛快,也让别人不痛快”的职业,估计剧评人就算不能名列榜首,也差不多可稳居前十。类似的还有影评人、展评人、文学批评家……总之,只要和“批评”这个词搭边的行当,听着就不怎么让人待见。

有人也许要说,当剧评人有什么不好,一张口,好坏是非任你说,别人还得敬三分、让三分、怕三分,简直是“无本的买卖”。但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且不说作批评你得严肃思考、精心准备、论点鲜明、论据有力,即便你说的都有理,还得要注意态度诚恳、表达得当。太用力吧,别人说你不懂得人情世故,缺心眼儿;用力少吧,别人怀疑你没水平,甚至骂你没骨气。真如同“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硬生生地把一个原本应该快意恩仇的江湖剑客逼成了唯唯诺诺的按摩技师,生怕按得重了让人叫疼,按得轻了又“不够劲”。

渐渐地,很多有想法有能力的人便只做专业不作批评了,甚至有些人嘲讽说,只有做不好专业的人才改行去作批评。曾经与某编剧聊天,谈及所谓“圈中事”,深感其言之有理,便问写个文章吧,答曰不写;又问匿名呢,答曰匿名也不写;再问写出来说不定能改变一点什么呢,答曰惹不起躲得起。只好作罢。

况且,就算有人愿意写、敢写,也得有人愿意看啊,不说是认真地看,起码宽容地看吧。但事实如何呢?一群圈中大佬连一个为了能自由公正写剧评,只自己买票看剧,从不接受邀约看剧的北小京在微信、微博上对其剧作的负面意见都接受不了而在报刊、网络上口诛笔伐;某省艺术学院连一篇公众号文章中对其剧目海报的善意批评都受不住而商量删帖……种种怪事,真是“莫名惊诧”。

是“批评的艺术”,还是“皇帝的新衣”?

没办法,怪只怪戏剧这个产业倒是越来越大,但圈子越来越小,不仅圈子小,格局也小,气量更小。但说到底,为什么容不下批评,无非一是利益,二是面子罢了。咱们辛辛苦苦排个剧目出来为什么——钱呀,就算挣不到钱,起码也得拿个奖挣个名,算是上上下下有所交代吧。可是您这么一批评,把观众给吓跑了,把舆论给带歪了,票房谁来赔,黑锅谁来背?也不能总让导演去解释说“这一届的观众不行”吧。

于是乎,为了让别人多点痛快、自己少点罪过,“批评的艺术”应运而生。比如:“欲批评,先表扬”、“半批评,半表扬”、“含蓄地批评、幽默地批评”……并美其名曰:良药不必苦口,忠言不必逆耳。至此,如何作批评这一全国性难题得到完全攻克,不仅深得吾国特色的为人处世传统精髓,而且完全符合伟大的唯物辩证法,真是“此计甚妙啊”。

从此,一大批深谙“批评的艺术”、头顶各种光环的表扬家,哦,不好意思,应该是批评家们大行其道。研讨会上,大家各抒己见、交流交流;书报刊中,大家互相印证、切磋切磋。一时之间,“全新的视角、真挚的情感、永恒的精神、史诗的气质”的解读令人耳目一新,“必将成为永久的戏剧精品、下一个戏剧‘流派’呼之欲出” 的论断令人精神振奋,真是全文上下“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至于稍微有点批评的论述,或许只能到倒数第二段的“虽然……但是……”之间找找看,还不保证一定有。

而那些不懂得“批评的艺术”的批评家,则遵循着劣币驱逐良币的市场法则,不可避免地遭到淘汰,只能偶尔陪衬着说那么一两句,毕竟,要把戏演好了、演真了,还得需要一两个“反派”不是?可是,谁心甘情愿一直当“反派”呢,于是,渐渐地这些人便也不说话了。终于,“批评的艺术”大获全胜,“批评”死了,真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是“批评的艺术”,还是“皇帝的新衣”?

可故事是否到此就结束了,想要“体面”的人最终是不是真的“体面”了呢?未必。别忘了,戏剧只是个小舞台,社会才是大舞台,您在舞台上演着、捧着的时候,舞台边上还有一票吃瓜群众在看着呢。虽然他们在忙着吃瓜,哦,不对,是忙着车牌摇号、股市割肉、离婚抢房、顺带着狂翻疫苗本,但是他们心里明镜似的。哪个剧好,哪个剧差,哪个人在说真话,哪个人在说假话,他们心知肚明。只不过这些人学会了另一门技巧,叫作“沉默的艺术”,不忍打破正为穿上新衣而沾沾自喜的皇帝们的“体面”。

想当年,鲁迅与梁实秋之间旷日持久的文学论战,战至最激烈时,鲁迅甚至骂梁实秋为“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可在鲁迅去世后,梁实秋撰文说“一个能写好文章论战的如鲁迅先生是不可多得的,第三流、第四流的作者所能给人的攻击只像是小雨点打在身上”,他又援引伏尔泰的名言说“我不赞成你所说的话,但是我拼命拥护你说那话的自由”。是啊,“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愿我们都能够好好说话。(来自微信公众号“相问剧社”|作者: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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