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6 古卷傳說:邪門故事合輯錄

說幾個方術。

方術者,天地數理藝術,從上古巫醫,到後世左道,包羅甚廣,凡巫蠱、幻術、丹道、符籙、星象、奇門、堪輿、占卜,致於縮地成寸、袖裡乾坤、五鬼開山、六丁搬運,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胡媚兒

沒有人知道那個妖冶的女子究竟是什麼路數,從何處來,有過怎樣的故事。她似乎是從天而降、從泥土裡鑽出,突然出現在揚州城的。

那是大唐貞元年間,帝國北方連番戰亂,已經滿目瘡痍,正在戰爭餘燼裡喘息,江南一地,卻沒有受什麼影響,富庶承平如故。

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

揚州,大唐東南最繁華所在,淮左煙花之宗,無數人夢想著客死於斯的地方。這是個花瓣一般的城市,香,而軟,溫柔,且綺麗。這裡的風醉人,柳醉人,二十四橋亦醉人,但,都不及姑娘醉人。

胡媚兒,一個頗胡人化的名字,叫這種名字的女人,若非胡人,也至少具有胡人血統。從這個嫵媚女子的樣貌、身材、膚色上,這一點明顯可見,因為她總是出現在揚州城最擁擠的街肆,像那些跳胡旋舞的姑娘一樣,毫無顧忌的展示自己白魚兒般滑膩的肚皮,若隱若現的玲瓏曲線,和修長美腿。

但她既不跳舞,也不賣笑,更與秦樓楚館接皮肉生意的女人不同,她賣弄的,是幻術。

表演很簡單,胡媚兒有一枚小小的玻璃瓶,她當眾聲明,誰能裝滿瓶子,那麼她整個人,就是他的。

小小的玻璃瓶託在掌中,晶瑩、透明,你甚至可以透過瓶子,看清楚美人小半個胸脯和緊緻的乳溝。

如此絕色尤物,如此簡單的要求,如此誘人的回報,一時全城轟動,應者雲集。有人想,美人所求,無非錢財而已,敢為春宵擲千金,必得美人青睞!於是投之以錢,錢幣甫入瓶口,迅速變小,只聞琤然微聲,視之,一串串的錢幣,已變得如小米粒大小,散散的落在瓶底。有人認為這是美人的試煉,千金算什麼,只要我心精誠,不斷投資,美人一定心動!投之數以萬金、十萬、二十萬乃至百萬者,出價越來越高,漸漸竟形成了攀比,各富豪少爺、貴胄公子爭相競價,可是無論多少錢扔進去,總是淺淺鋪在瓶底,別說裝滿,根本連這瓶子的一半都裝不到。而冤大頭們收穫的,不過這嬌媚女子嫣然一笑,一句“多謝公子打賞”而已。

市民們這才曉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但風氣已成,難以遏止,前往觀瞻、嘗試者不絕。有人想到,既然美人沒有指明非錢財不可,何不投以他物?驅驢驅馬,要往瓶子裡鑽。圍觀者紛紛不服,大喝“作弊!”難道這妖媚尤物,將歸一個牲口販子所有?胡媚兒微微一笑,稍側瓶口,驢馬叫喚一聲,便滑進瓶底,變成蠅蟲大小,打著滑兒驚叫掙扎著想逃出來。一片鬨笑聲中,趕驢人羞慚退去。

一時沒有人敢上前嘗試,忽有聲音喝道:“我來試試!”眾人讓出一條路,車馬粼粼,駛入一列長長的車隊,數十武士扈從左右,刀光勝雪,怒馬如龍,甲冑鏘啷作響,殺氣逼人。有人認得,喊話人正是「鹽鐵轉運使揚子巡院」的發運頭目,專職負責押送地方徵收的財稅,相當於官方鏢局揚州總把頭。

當時北方戰事不絕,國家開支極大,而強藩不納賦稅,財政收入,唯有仰賴江南。揚州腹腴之地,更被朝廷倚靠為經濟重鎮,納稅額領袖全國。押送如此鉅額財物,揚子巡院這些人,自然個個手底功夫極硬,尋常宵小匪類,撞上屍骨無存,成名的巨盜悍匪,更清楚這些人的厲害,輕易也不敢捋起鬍鬚。市民們出行碰上,無不繞道避之,這些人驕縱慣了,橫行閭市,誰都不放在眼裡。

那頭目見胡媚兒託著個小瓶子,一副嬌滴滴的模樣,淫心大動:嘿嘿,若把這又軟又媚的小娘皮剝光了摟在懷裡,那可當真受用!眼睛邪光熾盛,下巴一揚,漫聲道:“小姑娘,你這小瓶兒很了不起啊,我這車隊,你裝得下嗎!”

胡媚兒笑道:“大人若許,奴家不妨試試看。”

頭目大笑,道:“好!便陪姑娘玩玩兒,不過我這可是官家的財貨,天子要的東西,姑娘小心休得弄壞了,你賠不起。”

胡媚兒輕輕抿著嘴唇,微微側過瓶口,喝道:“咄!”幾十輛馬車如同遽遭大力牽引,奮起四蹄,魚貫鑽進瓶子,如螞蟻入洞,入則不見。那頭目瞠目結舌,剛待詢問,胡媚兒盈盈一笑,已經縱起身子,彷彿輕靈的白蝴蝶,嗖的一聲吸進小瓶,頭目大驚,飛身來奪,卻只撈到個空瓶,他猛地將瓶子摔碎,一地晶瑩碎片,卻哪有什麼美人、車隊?

在那以後,胡媚兒再也沒有現身揚州,這個妖冶女子,如同她突然出現一樣,突然失蹤了。

據說,隔了一個多月,有人在淄青道上遙見有女子部領車乘,向東平方向走。春風拂柳,秀髮輕揚,美人微微側過臉龐,陽光下,笑靨如花,正是當日傾動揚州的媚兒姑娘。

(中晚唐,藩鎮為對抗朝廷、爭權奪地,多有蓄養異人者,刺客、術士、謀士淪為政治工具,在亂世的江湖泥淖中翻滾、廝殺,無所不用其極,攪動朝局風雨。結尾處,胡媚兒所去的東平,當時正掌握在後來任淄青節度使的李師道手中,此人素懷異心,又老謀深算,多年來一直致力羅致各路奇士高手,胡媚兒大約正是其中之一,那麼胡媚兒以術取財的目的,則不言自明。李師道後來發動多年培植的強大力量挑戰朝廷,釀出驚天大案,帝國烽煙再起,請見:《喋血長安:大唐第一兇殺案始末》)

唐·薛漁思《河東記》

古卷傳說:邪門故事合輯錄

藏魂壇

清朝乾隆年間,貴州按察使費元龍調任雲南。赴任路上,有個家奴慘叫忽然墜馬,眾人上前查看,發現他一條左腿竟離奇的消失了。

前一刻還好端端的人,怎麼會如蒸發一樣突然沒了整條腿?

費元龍當機立斷,使人散發、張貼告示,懸賞能為家奴治腿者。

不日,有老人揭榜而至,著一身破衣衫,佝僂駝背,瘦骨伶仃,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看不出有什麼本事。見了費元龍,也不為禮,聲無曲仄,面無表情,啞著嗓子慢慢道:“尊僕的腿,是我取的。”

費元龍居然不怒不惱,也不多問緣由,反施禮道:“請老人家憐憫,救他一救。”那家奴躺在一旁,看見主人施禮,也苦苦哀求。

老人眼尾都不掃家奴一眼,向費元龍道:“向日在省時,尊僕仗著大人的勢為非作歹,種種惡行,恐怕大人尚不知情。老朽原本打算施以薄戒,好教他從此不能再為惡。不過既蒙大人以禮接見,想必府上自有家法治下,就無需老朽蛇足了。”

摸出一隻五彩斑斕的小小皮囊,取出一條極袖珍的人腿,只有青蛙腿大小,往家奴斷腿上一拄,如同兩滴水珠相吸一樣,斷肢與那小人腿的肌肉皮膚迅速相連、生長,俄而一條正常的人腿便恢復如初。家奴試著爬起來,跑跳行走,一如往昔。

老人再無多言,領了懸賞,徑自去了。

下屬看得憤憤不平:“這老兒分明妖人一流,大人何不威之以法,反而贈以賞錢,縱他離去?”

費元龍冷著臉道:“我身為按察使,總攬刑名,卻馭下不嚴,致爪牙擾民,為俠客警誡,還嫌不夠丟人!威之以法?那本官失職不察之罪,又當坐何法!”見下屬一片慄慄,費元龍放緩了些語氣,說出一件舊事。

那是他第一次見識「異術」的力量。

彼時他初掌貴州臬臺,有惡棍犯案累累,判杖刑。這傢伙經不住打,當堂給打死了,屍體交由家屬領了回去。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據群眾舉報,三天之後,已死的惡棍重新出現,招搖過市。五日後,再次作下大案,被捕,案子交到按察司複核,那惡棍口出狂言,激得費元龍大怒,連同巡撫遞本上京,奏請斬刑,當年秋處斬。

惡棍的屍首照例仍由家屬帶回,在家停了三天,鄰居不見其家出殯。三天後,卻發現惡棍坐在門前曬太陽,還懶洋洋同他打招呼,只脖子上多了一條殷紅的細痕。

面對屢殺不死的兇人,所有人都沒了法子。

一天,有個老婦人來訟官,自稱那惡棍之母。費元龍見到她時,這老婦人正抱了口黑漆漆的泥罈子,臉上血痕清晰,青腫處處,猶掩不住悲憤痛心之色。見了費元龍,老婦人把罈子一交,道:“臬臺大人!老身前來報案!請取了此物去,我那逆子便可誅殺!”

費元龍接了罈子,入手輕飄飄的,不知裝著什麼。老婦人道:“這是逆子的藏魂壇,他自知罪大惡極,難逃斧鉞,故先以術提取魂魄,煉化藏於壇中。向日官府所斬者,血肉之體而已,屍首回家,煉魂一附,則無論受傷多嚴重,三日必能痊癒還魂。”

此言一出,當真聞所未聞,滿堂聳動。費元龍道:“然則……老人家如今何以主動投案?”

老婦人悽然道:“孽障沉迷邪術,人性淪喪殆盡,若不作惡,戾氣難以宣洩,邪火焚身,因此日日毆打老婦……此子不肖,有失過庭,被他毆打,是我咎由自取;然而他怙惡不悛,倚仗不死之身恣意荼毒人間,卻斷斷不能再容。他既為我所生,當為我所殺,請大人先毀此壇,以風輪扇吹散其魂,則逆子邪術可破。”

堂上面面相覷,費元龍反應迅速,令擊破泥壇,一聲刺耳難聽的厲嘯,有血影緩緩飛出,早有人鼓動大風,血影當之便散。

惡棍再度被捕,抖如糠篩,全然失了往日跋扈氣焰,一通亂棍打死,剛剛嚥氣,肌肉皮膚便開始腐爛發臭,俄而化作一攤濃水,沾在白森森的骨殖上,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眼窩,無神的盯著朗朗蒼天。

清·袁枚《子不語》

古卷傳說:邪門故事合輯錄

奇術父子

晚唐懿宗鹹通年間的一天,長安城來了對賣藝父子。父親雖然年紀不大,想來久歷江湖,臉上寫滿風霜,兒子只總角年紀,瘦瘦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精靈可愛。

父子倆當街表演一種驚險而神奇的戲法,父親首先拎起兒子,大聲呵斥,一副老子教訓兒子的模樣,引得路人圍觀,然後忽然掏出刀子,一刀斬下兒子腦袋,趁圍觀者大受驚嚇之際,伸手討錢,說有了錢就可以把兒子救活。

市民們眼見人間慘劇上演,哪還吝惜幾個銅板?紛紛解囊,父親便撿了兒子的頭,安在腔子上,遽叱一聲,那小孩就爬起身來,向四面人群道謝,謝他們活命之恩。

長安裡坊甚多,各成一大型居民社區,父子倆一坊一坊的演下去,很快名動京華,有人專程趕場來看錶演。

這天觀眾格外多,父親照舊作發怒狀失手斬下兒子首級,然後後悔不迭,請大家募資。待錢討得足夠了,對兒子屍首一聲斷喝,兒子卻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父親臉上立時變色,再叱一聲,兒子仍然不起,人群譁然。看得出這位父親在強作鎮定,但悽惶之色,已遮掩不住,他向人群團團施禮道:“小人初到京城,不知貴境規矩,未得參拜高人前輩,便貿然賣弄雕蟲小技,實在是小人的過錯!小人知有高手在此行法,使小人末技不成。可憐小人只此一個兒子,懇請這位高手大發慈悲,饒過小人這次,小人願拜為師父,終生供養!”

他施禮哀求再三,並無人應,又試著喚了兒子一次,兒子小小的身體仍舊平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毫無動靜。

這時巡邏的街卒發現異狀,擠進圈子,要把父親帶走,說他殺人。父親道:“我尚有異術可以救活兒子,此處這麼多人圍著,我也逃不掉,倘若其術無效,大人再抓我不遲。”

街卒們許了,那父親驟然舉刀往手臂上一割,肌肉翻開,鮮血狂湧,眾人驚呼聲中,只見他取一粒瓜籽,硬塞進傷口,俄而便有瓜苗破肉生出,藤蔓攀繞,散葉開花,片刻間,已結了一枚小甜瓜。

他形容肅穆,如同廟裡持杵金剛,一手提刀,一臂託瓜,環視眾人,大聲道:“在下不願殺人,請這位高手放過孩子,在下絕不追究!”

人群靜默,父親又喚兒子,依舊無效,乃舉首向天長嘆:“今日形格勢禁,弟子逼不得已,只有破此殺戒!”白刃一閃,甜瓜落地,再叱一聲,兒子應聲而起。人群爆發出讚歎驚呼,忽然有人尖叫,人群推推擠擠閃出個圈子,圈子中央,一個僧人雙手成結印姿勢,雙目充血,搖搖晃晃,頹然跪倒,脖頸慢慢顯出一圈血痕。

骨碌,頭顱墜地,鮮血狂噴。

一片驚慌混亂中,那位父親已經收拾起諸般道具,背起兒子,仰面吐出一道白氣,如萬丈匹練,直掛蒼穹,引手攀緣而上,旋即沒入天宇,消失無蹤。

五代·尉遲偓《中朝故事》

古卷傳說:邪門故事合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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