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明,这里的丢人的,是“剩女”这个词这个现象,而不是这个语境中的她们本人。
随着经济发展,几乎所有的社会,都会出现结婚率下降,离婚率升高。
很简单,因为女性参与到社会分工中去了,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与机会。
她们对婚姻的需求,不再是为了讨一口锅吃饭,而是出于对亲密关系的高质量的追求。
前面一个理由失效了,那就没有人再急吼吼地,抓破头完成这个“任务”了。
人们放慢了脚步,择偶期自然变长,也有的人干脆把这件事,直接从人生清单中去掉了。
看看日本的单身率有多高,有社会学家预计,到2035年,日本将有一半的人口是单身者。
北欧几个国家,现在非婚生子女的比例已经达到一半,这是我国人口专家梁建章的新书《人口创新力》里面提到的。
就是一个客观事实,一个发展规律,不是只有我们一家。
然鹅,只有勤劳勇敢的我国人民,发明了“剩女”做个词。
把结婚率下降,视为一种事故的责任(而非发展的必然结果),一股脑儿推到女性身上。
把独立、自由、强大的女性,只要是没结婚的,统统用这个词污名化。
这个说法,这个现象,可是只有我们一家。
现在老外也知道这个词儿了,翻译成“leftover women”。
有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外国朋友问起这个词,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觉得很难堪。
我不觉得自己丢人,而是我们发明了这个词汇丢人。
反而对方很大方地讲,“如果说漂亮,成熟,自信,有想法的女孩是剩菜的话,那我愿意翻遍冰箱把她们找出来。”
最近,有两位以色列女导演拍摄的纪录片《中国剩女》上线,聚焦三位典型的leftover women,经过四年的筹备与拍摄完成。
丢人丢到国外了吧。
我看到两分钟,就感觉生理性不适了。
她们不是宋茜那样的,她们就是生活中的你我她。
第一位被跟拍的女律师华梅,是全片着墨最多的一位,因为她太“典型”了。
她决定去某相亲网站找顾问,结果全程被DISS:你不算漂亮,年纪很大了,你年纪还不大吗?你还要求那么高……
而她只提出了,“受过良好教育”、“尊重女性”这么两个要求。
两人小心翼翼,又剑拔弩张地辩论了一番,最后她哭丧着脸出了门。
跟平时在客户面前的她,判若两人。
后面各种熟悉的冲击波,持续不断袭来。
华梅回到农村老家,毫无疑问地,进入被全家逼婚模式。
“不结婚就是不正常,只有不正常的人才不结婚。”
“再幸福,那都不叫幸福,没结婚就不叫幸福。”
“我们家谁都结得了婚,就你不行。”
“我们家每个人都好,就是你不好,只有你叫爸妈操心。”
“你再不结婚,我都不敢出门,邻居问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管你在CBD的时候,是Judy,Jennifer还是Amenda,回到农村老家,你都是二丫,小嫚和招娣。
讽刺的是,在这个农村家庭的五个孩子中,华梅显然是最有希望的那个。
她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成为了律师,留在大城市生活,交了一大批朋友。
然而择偶依然是件难事。
残酷一点讲,她的气质外形性格,都离传统审美中“女性化”的模式相去甚远,不符合国内大部分男生的口味。
她显然不是大众爆款,也不知道自己的小众市场,应该定位在哪里。
一度她也搞不清楚,是不是需要亲密关系,为什么需要,为什么不需要。
她以一种绝望的情绪,跟全家人讲,我就打算单身了,我不觉得找对象有什么好。
可是回到城市,她依然去了相亲角,去了广场上的单身联谊活动,去了付费相亲网站。
就像她在朋友的聚餐中,不允许别人对她家人有一句否定,而她自己心里,其实明明知道家人观念不对,一样的矛盾。
说明她依然存有对亲密关系的渴望。
只是华梅的身上,集中了当代国产优秀女性择偶的所有难题。
她抓住时代机遇,靠自己奋斗出来,离开了原生环境,有了中产职业。
那么原生环境的择偶市场,她是不可能回去了,否则本末倒置。
新的环境,北京的中产阶级市场,又必然一眼看穿她的农村背景,挑剔她的外在条件。
一个是本人的向外发展意识,一个是外界的挤出效应,注定她在北京的择偶之路,只会越来越逼仄。
而这条路的逼仄化,迟早全方位地影响她的工作生活状态。
环境对她的挑剔和否定太大了。
连她去公园相亲角,报出律师这个职业,都会有老太太说,“不敢找这么个媳妇,懂法律的,我们弄不过。”
一种婉拒吧。
好不容易在相亲网站的帮助下,有了一位跟她来自同一个山东老家的男生可以见面。
当她问起山东的大男子主义严重,你对这个怎么看。
这位体面的男生说,我如果结婚了,是要做家庭的主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后来华梅的选择,非常明智。
她决定去法国留学,并留在国外生活。
彻底给自己换了个市场,去了一个没有“剩女”逻辑的社会。
要按我们的标准,法国满地都是抽烟喝酒的美丽剩女。
纪录片里,最后几个关于华梅的镜头,她本人的状态好了很多。
她在教室里认真学习,她穿着冲锋衣、骑着自行车,穿梭在风景如画的道路上,看起来有一种顺风飞翔的爽利。
再也不用穿着高跟鞋和裙子,弄某种迎合。
感觉她留在国内的时候,整个环境和她,形成了一种内卷化斗争。
不断把她往下拉,否定她,异化她,一直都是逆风的。
一旦这个出国读书生活的设定出来了,她在家立刻又变成了“座上宾”。
家里再次认同了她的出息,给她放了鞭炮,全家送她离开。
纪录片里的第二个女孩,出生于城市家庭。
她的困境是,男朋友是不难找,但是不管找了什么男朋友,老妈都不同意。
父母强烈执拗于他们自己的标准,她无力反抗。
跟强硬的华梅比起来,她的压抑并不少。
母亲给她买房买车,供书教学,但就是喜欢打击她。
她在心理医生面前哭了,因为想起小时候因为“不听话”,被妈妈扔在了大街上。
从此她做什么,都必须在父母的意愿之内,潜意识里,始终害怕被抛弃。
言语中,已经为了父母,放弃了好几个男朋友。
跟华梅出国,第三位女士结婚想比,她的故事没有终点。
既没有说到,有没有解决择偶问题,也没有看到,她跟母亲关系的缓解。
似乎是一个无解之题。
我们有孝顺文化,面子文化,又是独生子女。
不可能像外国人那样,跟父母相处得来的,是因为爱。相处不来的,心安理得,彼此疏远。
我们的家庭之爱,总是显得很复杂。
付出很多,但常常伤人——因为没有人可以对付出不求回报,哪怕是至亲之间。
有时候我被逼急了会想,我不是独生子女就好了,可以活得更肆意一点吧。
要不然,你知道他们深爱你,你也知道自己深爱父母。
但我们彼此都有局限性,不可能成为对方完全理想化的父母和子女。
让我有意外之喜的是,纪录片里的女孩,自救意识很强。
这两位女生,都在感受到无助的时候,去找了专业的心理医生,把想法和疑问摊开来讨论。
跟大环境只会把脏水往她们身上泼相比,她们虽然经历了动摇和怀疑,但最后都回到自己本身,开始思考自己的需要,以及实现的路径。
她们去过相亲角,用过付费网站,既认真找寻,但又没有盯住这一个点纠结。
都持续在经营事业,把自己照顾得挺好,并还在为生活得更好而想办法。
不用太担心她们,她们的生活不会失控。
而各自努力的她们,迟早会汇成一股力量,让以后的人,不用再面对“剩女”这个词。
到那时候,人们对单身生育,对选择独身,有基本尊重,还能够提供便利。
华梅有一个精彩的比喻,我觉得这种“逼婚”,就是现代的裹小脚,但是我的脚太大了,我肯定要跑出去。
閱讀更多 時光和小阿離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