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3 這個故事:讓我們在人性的萬花筒面前停留,感受真實,接納萬物

這個故事:讓我們在人性的萬花筒面前停留,感受真實,接納萬物

須一瓜

須一瓜在一次接受採訪時說:“現實中佈滿小說密碼。你一旦按對了,你就能帶出一個新世界。我的寫作中,有時是為了一句話,比如“火車火車娶老婆沒有”。當時有人告訴我這句人對火車的問答,我就想為它寫一個小說;短篇小說《雨把煙打溼了》,則是先有了這個標題,而那洇暈感揮之不去,於是我就寫了小說。”

《雨把煙打溼了》是須一瓜2003年創作的一個案件故事,但並不是那種新聞報道的案件。估計這與作者多年做法政新聞記者的身份有關。現實中的新聞事件給作者提供了素材和靈感,而文學表達又讓新聞事件本身的多了很多延展的可能。畢竟,人們不是生活在沉重的現實世界,人們還需要生活在幻想世界中。對於人來說,這兩種世界缺一不可。

須一瓜,原名徐平,生於20世紀60年代,廈門媒體人,著有《淡綠色的月亮》《提拉米蘇》《太陽黑子》等。獲2003年華語傳媒最具潛力新人獎,人民文學年度獎,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短篇小說獎等。很巧合的是,《雨把煙打溼了》正是2003年發表在《福建文學》上的一個短篇。

頒獎詞這樣評價:“她深厚的寫作積累,豐盈的小說細節,銳利、細密的敘事能力,使她得以洞悉生活路途中那些細小的轉折和心碎。她重視雕刻經驗的紋路,更重視在經驗之下建築一條隱秘的精神通道,使之有效地抵達現代人的心靈核心。她的寫作如同破譯生活真相,當飾物一層層揭開,生活的尷尬圖景就逐漸顯形,在她的逼視下,人生的困境和傷痛已經無處藏身。須一瓜把寫作還原成了追問的藝術,但同時又告訴我們,生活是禁不起追問的。”

《雨把煙打溼了》講的是一個出身底層的高級知識分子在城市生活中,是如何變態,到最後成為一名冷血的殺人犯。須一瓜在書寫的過程中,字裡行間透露出了對都市化倫理秩序的反思、對現代漢語表現力的重新發現和對真相的追問與超越。


這個故事:讓我們在人性的萬花筒面前停留,感受真實,接納萬物


一、都市化後的滿滿的惆悵

中國社會從改革開放實行市場經濟以來,社會分層是不容爭辯的事實,不同階層的人們有著不同的價值觀,因此文學也分成了“尋根文學”、“先鋒小說”、“私人寫作”、“80後創作”、“新寫實小說”、“草根文學”等。這些文學樣式詮釋了當代眾生喧譁的一面,同時也說明了意識形態和宏大敘事弱化後作家對創作的不同選擇。

都市的出現,使得一些人成為了被懸置的、甚至是空心人。這是一種無可迴避的事實。真實的現實是,大批從農村進入融入城市生活的人們,包括通過升大學或者進城務工的人,都努力在城市謀求一塊生存之地。幸運的人,尤其是那些升入大學,讀碩士,讀博士的人,在城市裡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屋子,還是有很大概率的。哪怕在城市有了生存之地,也是以失去故鄉為代價的。

當然,當厭煩都市生活的人正在努力尋求物質和精神上的“詩意棲居地”時,又不知有多少從鄉下趕往城市的人正在殫精竭慮地經營著自我的城市富貴夢。這類人似乎已經跳出了鄉野生活的圈子,其所言所行也更多表現出城市人的生活和精神狀態。他們有著淵博的知識、實際工作的能力、強健的體魄、還有著博取城市人喜歡的能力,然而他們的生活和工作卻充滿苦悶和無奈,他們只能強顏歡笑地應酬著。

《雨把煙打溼了》的主人公蔡水清就是這樣一個人。雖然他出生貧窮,但是他現在跳出了鄉野生活。至少,他有著高級知識分子的帽子。實際上,蔡水清老家窮得只能睡草鋪。“蔡水清家太窮苦了。煮豬食和煮人飯的只有一口鍋,甚至沒有切豬草的板。”老家的貧窮和城裡生活的講究形成了鮮明對比,而這種強烈反差只有一個人知道,而且只有一個人去面對:蔡水清。

毫無疑問,從鄉下到城市的艱辛歷程中,他們已經獲得在城市永久停居的物質基礎,有的人因為其政治和經濟上的優勢而被刮目相看,但是他們並沒有失去對詩意生活的夢想、對自我身份的尋根和對自由意志的探索。只是這些對他們來說很真實的東西在城市氛圍的重重包圍中顯得蒼白無力,他們也只能讓詩意的夢想戴著重枷起航,在“悖論式的苦行”中艱難生存。

“20世紀90年代教育日益產業化以來,窮人過橋的困難大幅度增加了,工農子弟在大學裡遭受的歧視也大幅度增長了,‘文明’的壓力,迫使他們要向城市投降,向大款和小資投降,向抽水馬桶、按摩浴缸和‘清新爽潔不緊繃’的衛生巾投降。”

孔慶東如是評價《雨把煙打溼了》的文學背景。從某種程度上說,這篇小說是“尋根”的一種悲劇詮釋,雖然作家沒有藉助對鄉村背景的迷幻和神秘敘述,但主人公蔡水清心底深處“尋根”夢想的破滅使得這篇小說在當代小說中有著重要的地位。


這個故事:讓我們在人性的萬花筒面前停留,感受真實,接納萬物


這種“尋根”包括尋找自我的“根”和尋找人類真實的“根”,前一種尋找是為了個體的自由和真誠,後一種尋找是為了揭示人類生存的普遍困境。無論在鄉村還是都市,人們都似乎在都市化的進程中迷失了自我。“文明”的都市人和“粗野”的鄉下人對都市化都表現出了豔羨情結。

須一瓜的小說常常揭示一個正常人在都市裡的不正常和孤獨的精神狀態,而且這種“不正常”就是主人公進行滴水穿石般的自我身份的確認過程,如《雨把煙打溼了》的蔡水清、《蛇宮》裡的印秋、《穿過慾望的灑水車》中的和歡等,他們都無一例外地被正常人當作精神有問題的人。

《雨把煙打溼了》傳達出了這樣的都市精神狀態——對既存生活狀態的不滿但又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主人公蔡水清總是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充滿悖論的“惆悵”:“他不知道為什麼經常有一種惆悵的感覺劈頭蓋臉地打來。它甚至不是非物質性的,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種東西的性狀,包括氣味、顏色、質地,可是,他表達不出它任何一種的物質特性。”

蔡水清作為從農村走出來的知識分子,在被都市化的“幸福”的背後似乎總隱藏著痛苦不堪回首的經歷。小說開頭這樣描寫被打溼了的、遠離都市的遠方的青煙:

“透過長走廊鋼筋護欄,就可以看到更遠的、不知哪家的紅磚煙囪在冒煙。青煙不大不小地冒出來,雨不大不小地打在它們上面,但煙還是輕輕地騰起。看是看不清楚,但煙肯定都溼了。”

遠處的青煙(抑或是炊煙)被打溼是一種很奇快的現象,或者青煙本身是不可能被打溼的,它不“還是輕輕地騰起了嗎”?然而它在人心裡已經被打溼了,因為我們聽到了被告人蔡水清的獨白——雨把煙打溼了。

“雨”與“煙”,都市與鄉村兩種不同的象徵物,對蔡水清的生命進行了不同的建構與解構,與蔡水清的心靈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和對抗關係。他與那些對都市化充滿豔羨情結的人們不同的是,他選擇了孤獨的對抗,即他似乎堂而皇之地、幸福地生活在都市化的光輝裡,但他的心靈卻固執地堅守著不屬於都市化倫理秩序的事物,始終做一個都市生活中“熟悉的陌生人”。


這個故事:讓我們在人性的萬花筒面前停留,感受真實,接納萬物


二、語言的自覺

為了讓自己在都市的生活中顯得合理,顯得正常,蔡水清強迫自己、壓抑自己做了很多事情:贏得錢紅一家的注意和認可,贏得去海外研學的機會,贏得高層次人才的居住地……所以在敘述語氣和敘述用語上,《雨把煙打溼了》極其剋制,尤其是主人公蔡一清,始終處於一種壓抑自己說話,壓抑自己語言的狀態。

在琳琅滿目的當代小說中,有一種很明顯的創作現象,即語言的自覺。語言是存在的家。如果找到合適的語言,就等於找到了自我,找到了自我可以存在的地方。作家創作中試圖通過“語言的自覺”來發現日常生活語言之外的真實。

小說語言在日常生活之外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表達方式,其效果也顯而易見。儘管不同年齡、不同創作觀的作家的文學實踐表現出多種多樣的特色,但是“語言的自覺”成為了當代作家不約而同追求的目標。須《雨把煙打溼了》的“語言的自覺”特徵明顯,以短篇幅來無限延長信息容量,努力挖掘現代漢語的表現力和生命力。

馬爾庫塞在《單向度的人》裡一針見血地指出:“幸福意識拒絕聯想。”這是一種語言封閉現象。一個人生活在自我感覺良好的狀態中時,就會耽於現實,拒絕聯想過去和未來,就會完全屏蔽外界的種種信息。可是這種現象一旦被打破,後果不堪設想。

蔡水清就是一個拒絕幸福意識的人,他給讀者無限想象和閱讀的風險,讓我們感到一種壓迫式的匪夷所思。“聯想”一旦成為生活意識中的主導,它就能衝破種種常規秩序和“幸福意識”的控制,這個過程鮮活地體現了“語言的自覺”。

“語言的自覺”一旦避開了私人化寫作就會放射出絢麗的光芒。它一方面體現出追求真相的執著精神,哪怕是對一個善意的謊言的考察,也要挖掘到其中所隱藏的權力化敘述和深深的隔膜,如錢紅對農村母親的鄙視話語;另一方面也努力地反省自己,不要在繁華和虛榮中泯滅了自我,哪怕最後以死亡的代價來換取沒有“惆悵”的自我,如蔡水清的殺人事件。

《雨把煙打溼了》不是一般的刑偵小說,而是在一片無限的世界裡探索一種可能,而這種可能,往往又被捆綁在種種特權和“正常”的名義之下,欲罷不能,欲說海休。

蔡水清由農村向城市並最終成為人才的過程中,已經讓一種不可能成為了可能。他生得醜,有一頭非洲雄獅得頭髮,他在校園裡的種種表現放蕩不羈,為什麼生於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的錢紅會看上他呢?他是這個城市裡的引進人才,有機會出國深造,他的前途一片光明,這又成為了一種可能。

蔡水清就在這種“可能”的爭取中不斷獲取屬於城市人的標誌,屬於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的屬性。直到他死,他放棄了別人提供的“精神問題”辯護,心安理得地選擇了死亡。這對於一個有美好前程和榮華富貴的正常人來說,是一個不可抗拒的誘惑,然而蔡水清卻突破了這種肉體存活和享受的限制,他的這種“突破”是對現實倫理秩序的語言表達方式的革新,也是一種對自我拷問和審判的語言。


這個故事:讓我們在人性的萬花筒面前停留,感受真實,接納萬物


作家在描寫種種“可能”時,並不是一味地暴露種種醜惡現象來渲染或喚起醜惡感,對人性和人的生存環境表現出一種本能性的絕望,而是在一種不可思議的單純和明朗中傳達出富有爆破性的信息,延遲我們的想象力和判斷力,並且能夠製造我們的同情性理解。

小說描寫的是一個現實世界,像一則新聞報道和刑事案件一樣,最精確地報道和記載了一個農村知識分子的命運史。小說的故事像一個真實的新聞報道和刑事案件,但是小說的審美內涵則是探討一個非現實世界裡的種種可能。正如作家自己所說:“新聞提供事務性的真實,小說開掘的是內在的真實”。

誰又能夠讀懂蔡水清的心靈?誰又知道他心裡還有多少黑暗的區域需要光明?錢紅不知道,她的家人也不知道,她只知道現實裡的蔡水清是一個體貼的丈夫,蔡水清的工具性大於他的思想性。蔡水清的兄弟姐妹也不知道,他們把他視作背叛鄉村的人,他們之間有著隔膜和陌生,他們只知道蔡水清是一個有錢的人,錢能夠讓他們取消指責。或許只有蔡水清的母親知道兒子的“惆悵”,母親的離去才讓他嚎啕大哭。

這裡作家並沒有給我們道明,而是讓我們在她的敘述中隱隱約約抓住了釀成蔡水清悲劇的某些原因,達到了中國山水畫中“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趣旨。有的批評家也看到了作家運用案件式語言的意義:

“她所選擇的敘事策略在於將案件本身的境況作為一種極端情境,藉助這種極端去透視人物的內心世界的波瀾,當讀者深入到人物的內心世界或者是讀者直接融合於人物的心靈視野,讀者就對人物的行為選擇具有更多同情的理解”。

對於蔡水清來說,這個世界上,無論是城市還是農村人,都完全為金錢所左右。小說中對金錢的描寫相當簡略但諷刺意味濃,如蔡水清拿5000元息事寧人,錢紅家人出高價請名律師等事件。蔡水清與名律師的對話關於錢的對話值得細細體悟,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到須一瓜自覺運用新聞式語言寫作的魅力:

看到律師,蔡水清平靜禮貌地點了個頭。

名律師說明是家裡人請他做辯護人的。

蔡水清笑了笑,輕聲說,太浪費錢了。

名律師很敏感,馬上說你可以撤銷委託。

蔡水清抱歉地笑笑:我只是說說而已,請你別介意。

須一瓜短短的文字裡對這兩人對錢的態度的描寫可謂入木三分。名律師之所以出名,是因為其要價高,金錢成為了衡量名律師職業水平的唯一標準,但是作為一個有身價的人,他出於自尊和清高又不願意別人提錢的事情;而蔡水清對錢的抱著一種欲說還休的態度,從他輕聲說“太浪費錢了”的語言中,

我們發現蔡水清其實並不是真的在說錢多的事情,而是對自己的一種暗示——這種暗示與自己農村人的身份相關,同時也與自己對待殺人事件的明確態度有關——他已經殺死了自己,他下定決心要承擔殺人事件的後果,重新找回真實的自我缺失的部分。


這個故事:讓我們在人性的萬花筒面前停留,感受真實,接納萬物


三、真相:充滿想象與毀滅的力量


作為記者出身的須一瓜來說,揭示生活的真相應該在記者職業視野的範圍之內,但是真相背後還有真相,就如同柏拉圖“摹仿的摹仿”一樣,新聞報道畢竟不能敘說第二層真相。因此,作為具有想象性和虛構性的小說便成為敘述第二層真相的重要媒介。小說不僅僅展現一個殺人事件的事實和判決,而且更重要的是凸顯殺人事件的文化心理動機、社會意識形態的影響以及殺人事件 對人類自身存在和命運的思考。

“她不是就‘案件’論‘案件’,而是通過思想的深刻性,對種種社會訴求和公眾情緒給予高度的關注,並挖掘這種狀態背後的本質東西。她將強烈的社會責任感通過作品清晰地傳達給讀者。”

《雨把煙打溼了》正是在這個層面上獲得了無與倫比的社會倫理意義,也正是從這個層面上豐富了都市和鄉村二元對立的對峙局面,使得這篇小說的基本主題和美學內涵變得複雜而深刻。

《雨把煙打溼了》的敘事節奏比較緩慢,對蔡水清的大學生活和婚後生活時不時地進行插入式敘述。這種敘述方式一方面減緩了刑偵小說的緊張感和迫近感,延長了對蔡水清生命和性格的敘述,使得讀者對蔡水清的“惆悵”和善良的性情有一個很深刻的印象,另一方面也擴展了小說的社會內容,如小說中對出租車司機充滿牢騷的描寫和對賣魚小女孩的描寫等等,給主人公心理危機的鬱積和爆發無限延長了時間,直至精神擴充到最大強度而殺人。

因此,“殺人”行動就顯得不唐突,而是主人公精神狀態自然發展的結果。蔡水清在出租車司機身上看到了自己——充滿臭味和骯髒語言的自我,只是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生活在都市文明化的不自覺的訓導和制約中暫時擱置了這個自我。蔡水清的自我發現不是靈機一動,而是內在自我與外在現實的雙重作用使然。這種發現讓蔡水清看到了自我存在的困境和真相,他的生命已經不能承受之重,因此選擇了殺死自我。


這個故事:讓我們在人性的萬花筒面前停留,感受真實,接納萬物


小說的真相之一是小說的富有詩性的死亡氣息。

小說在嚴肅的現實倫理秩序背後把握了特殊的審美質感,一種對於死亡的詩化敘述。作家試圖在價值多元化、都市化的後現代社會中重新找回一種現代性,即對某種價值和理想的忠誠和追求。這種忠誠和追求可以理解為作家進行自我超越的方式,既實現對新聞寫作真實感的超越,又可以對想象世界加以開拓。

當代小說很多隻是努力展示現實的眾生百相,對於現實之外的很多問題總是在殘酷的現實中加以迴避。而《雨把煙打溼了》既有對現實的殘酷揭示,也有對它的反抗和超越。蔡水清不可思議的殺人已經超越了現實經驗的意義,而深入到人的精神狀態。

殺人事件本身是一種通過詩化和想象建構的心靈圖景,就像卡夫卡的《變形記》一樣,蔡水清的“變形”也是顯而易見的,格里高爾作為蟲子的死亡和出租車司機作為蔡水清的另一個自我而死亡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蔡水清和格里高爾同屬於一種被邊緣化、被異化、被孤獨化的人,他們的死亡帶著普遍意義的價值,他們與現實的陌生表明他們都試圖逃脫現實倫理秩序的約束。

因此,這種充滿死亡氣息的困境不僅僅是他們一個人的,他們“變形”的抗爭方式也書寫了一個時代中追求精神自由的、孤獨的人的普遍命運。


這個故事:讓我們在人性的萬花筒面前停留,感受真實,接納萬物


小說的真相之二是對自我的懷疑和否定,對事情多面性的認識。這與作家的創作觀念相關。

須一瓜說:“我對我生活其間的世界充滿疑慮,同時,我對自己的認識世界的目光將信將疑;我經常不能如意表達,也無法建立起我所表達的恆久意義的完全信任。但是,不能剋制的是,我在試圖去做,真誠地、孤獨地去做。”

很多時候,這個世界具有不確定性,生活在這個世界中的人也具有不確定性,沒有什麼東西是一成不變的。人的性格的變化更加深不可測:

“也許,那個耐心傾聽一個傷心女人痛哭的陌生人,他剛剛受過賄;也許,那個為別人留燈的人,多次背叛妻子或丈夫;也許,那兩個留著鞋墊頭幫助買菜老婆婆的痞子,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當然,這是我的不禮貌推想,但這都是可能存在的人性景觀,因為,這就是真實的我們。”

蔡水清是一個真誠地履行了敘述者(作家)意圖的人物,集懷疑、孤獨和真誠於一身。在大學時代,蔡水清還能把自己較為自然和瘋狂的性格展現出來,但是接觸錢紅及其家人後也慢慢學著城市文明人的樣子來改造自己。

這種“改造”一方面是主人公對自我身份的懷疑,從而主動按照錢紅的要求重新塑造自我,另一方面也是都市化、文明化的誘惑使得蔡水清慢慢放棄了自己的農村人身份,想做一個真正的城市人。

於是我們看到了蔡水清無微不致的體貼,為妻子捶背,為岳父撬好山核桃,為姐姐倒垃圾等等,蔡水清無可挑剔地盡到了好丈夫、好女婿、好兄弟的責任。但是這些“繁華”的後面,卻是蔡水清的孤獨和惆悵,他沒有真心的朋友,也不想去參加老鄉會,他內心的苦悶只能獨自承受,他孤獨地過著充滿煎熬的內心生活,與強大的都市化倫理秩序的矛盾也越來越白熱化。

到最後,我們看到了一種解決該問題的辦法——他拋棄了都市倫理強塑造成的虛偽的自我,並且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從容地面對死亡,這或許是蔡水清自我否定的真正意義,即在死亡中獲得真實的自我。

“一份處理決定和判決書,只能告訴我們什麼不能幹,而優秀的文學,是讓我們洞見,在判決裁定的後面,那個生命蒸騰的豐沛世界。它使我們在人性萬花筒面前停留,獲得見識,讓我們擁有更深刻的理解力,去感受真實、接納同類與萬物。”

對於蔡水清來說,那一份判決書或許算不了什麼,他真正收穫的是對自我的接納,只不過接納自己的方式發人深省。 當然,對於讀者來講,也收穫了一份沉重:對自我身份的叩問?對生命活著的意義的追尋?對夫妻關係的理解?對自我精神成長的重視?……


這個故事:讓我們在人性的萬花筒面前停留,感受真實,接納萬物


當代生活在城市化的過程中變得豐富多彩,那麼當代小說在這種時代背景中,也同樣體現出這樣的面貌。現實和文學,文學和現實,某種程度上互相補充。有文學的現實是幸運的,因為文學可讓現實多一些詩意,多很多思考;有現實的文學是真誠的,高級的,哪怕面對都市化給人心帶來的惡劣影響,這樣的書寫容易讓人親近。就像須一瓜所說:“文學才是世相人心的工筆畫,它至少提供了一個機會,讓我們以相對深刻和全面的知覺,去觸摸人生的凹凸裂隙。”

都市化是人們無可迴避的事實,但是能否反思乃至超越其負面影響是作家的藝術思考所在。須一瓜以其真實而勇敢的筆觸描繪了人們司空見慣的社會現象,並努力挖掘其中所隱藏的信息,為現代漢語的小說創作從內容到形式添磚加瓦,既有對現實醜惡現象的揭露,又特別關注人性的發展,為尋求自由、真實的個體做著不懈的努力。

哪怕這種尋找看似失敗了,就像蔡一清沒辦法在城市裡立足(精神上立足),但是如何豐富自己的精神世界無疑是漂泊的人最應該思考的。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從鄉下到城市,從一個小地方到一個大地方,很多人都在這樣的變遷和漂泊中越來越遠離真實的自己,或者把真實的自己給遺忘了,這個時候如果遇到這樣的故事,遇到這樣關注精神成長的故事,一定是幸運的。


這個故事:讓我們在人性的萬花筒面前停留,感受真實,接納萬物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