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澹冶而如笑（上）
——歷代春山詩
北宋郭熙《早春圖》局部
明戴進《春遊晚歸圖》局部
“春山澹冶而如笑”，語出北宋山水畫大家郭熙的《林泉高致》。他說“真山之煙嵐，四時不同。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欲滴，秋山明淨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春天的山淡雅明麗，好像正在微笑。
南宋馬遠《山徑春行圖》
元高克恭《春山晴雨圖》局部
春山無限好，一直是中國古典山水田園詩常用的意象。南北朝的庾信就有“野戍孤煙起，春山百鳥啼”的詩句。唐宋的詩人更喜歡吟詠春山，春山不僅是時令概念，更是一種精神意象。王維的《鳥鳴澗》：“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花落鳥鳴，月出於東山之上，表達的是詩人幽雅寧和的心境，是一種禪意和禪趣。杜甫的《題張氏隱居》：“春山無伴獨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澗道餘寒歷冰雪，石門斜日到林丘。”《唐詩近體》評曰：“善寫幽居之致，旨趣俱遠。”丁丁的伐木聲，襯托幽靜的山，寫盡了張氏隱居生活的幽美愜意。韋應物的《西郊遊矚》：“煙芳何處尋，杳藹春山曲。”煙霧繚繞，芳華無跡，唯有遠遠的山中傳來悠揚的曲子。這樣美麗而縹緲的故事，不發生在春山之中，又能發生在哪裡呢？
北宋居然《湖山春曉圖》局部，春水盪漾
明周臣《春山騎遊圖》局部，山溪湍流
清呂煥成《春山聽阮圖》局部，花映溪澗
“春山春水流，曲折方屢渡”，這是王安石《春山》詩開頭的兩句。唐宋詩人筆下的春山都是“山得水而活，水得山而媚”（郭熙《林泉高致》）。如：“春山多秀木，碧澗盡清流”（儲光羲《遊茅山》）；“春山古寺繞滄波，石磴盤空鳥道過”（司空曙《題凌雲寺》）；“春山一入尋無路，鳥響煙深水滿溪”（司空曙《送張鍊師還峨嵋山》）；“春山拂拂橫秋水，掩映搖踵對”（ 馮延巳《虞美人•春山拂拂橫秋水》）；“蠶月人家閉，春山瀑布多。鶯啼聲出樹，花落片隨波”（趙師秀《德安道中》）；“野水瑩心碧，春山入骨清”（ 李流謙《錢氏隱居》）。
北宋巨然《湖山春曉圖》局部
元高克恭《春山晴雨圖》局部
元高克恭《春山欲雨圖》
春天多雨，春山最適合帶雨看，看雨後。“春山雨後青無限，借與淮南洗眼看”（ 范仲淹《寄潤州龐籍》）；“暗雨垂垂梅欲黃，春山吐源春漲狂。雪鱗頳尾泝流上，吹濤噴浪能奔忙”（ 沈與求《觀網魚》）；“春吟料滿囊，春釀香浮翁。春水玉交流，春山翠如湧”（ 衛宗武《已卯雨後春興呈吟友》）； “小小明窗瞰水開，惜花常是手親栽。春山欲曉聽鶯語，社雨才晴認燕來”（潘璵《小窗》）；“雨餘花點滿紅橋，柳雪粘泥夜不消。曉霧忽無還忽有，春山如近又如遙。”（白玉蟾《曉巡北圃七絕》）；“含風野水琉璃軟，沐雨春山翡翠深。”（史彌寧《鷺鷥林》）“春山日日寒風雨，一日天晴花欲舞。林暄洞屋散窯煙，水活溪巖落冰乳。”（戴表元《積雨小齋喜袁太初舒叔恭兩生至》）；“春山日暮成孤坐，遊子天涯正憶歸。古洞溼雲含宿雨，碧溪明月弄清暉”（王守仁《春日遊齊山寺用杜牧之韻》）；“蘭橈回白鳥，青草破塘灣。醉怯新羅薄，春山帶雨看”（ 方太古《放船》）。
北宋米芾 《春山瑞松圖》
清王鑑《仿米氏春山圖》局部
清王鑑《春山煙靄圖》
清惲壽平《春山暖翠圖》
漠漠淡煙橫，春山最好帶雲看。“隱者守恬泊，春山日深淨……座隅泉出洞，竹上雲起嶺”（錢起《山中春仲寄上王恆潁川沈沖》）； “野水多於地，春山半是雲”（ 趙師秀《薛氏瓜廬》）；“春水溶溶，春山漠漠，淡煙淺罩輕籠”（吳潛《滿庭芳•春水溶溶》）； “春山杳杳日遲遲，路入雲峰白犬隨”（李群玉《送隱者歸羅浮》）；“漫天飛去楊花亂，著雨歸來燕子寒。世味淡如和蠟嚼，春山好在帶雲看”（ 艾性夫《失題》）；：“野寺同聽水，春山獨看雲”（鮑壄《贈遇人上》）； “春山漠漠淡煙橫。陰壑丁丁伐木聲。啼鳥靜，落花輕。看棋松下暮雲。”（周巽《漁歌子 樵夫》）； “水國蠶桑早，春山蕨筍肥……悠然望遠岫，卻羨暮雲歸”（吳兆《望亭舟中感懷》）。
南宋 趙伯驌（款）《春山圖卷》局部
元盛懋《春山訪友圖》局部
清董邦達《倣趙令穰春山翠靄軸》局部
郭熙說“世之篤論，謂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遊者，有可居者”。帶雨帶雲看的春山應該算是可望吧。“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歐陽修的《踏莎行•候館梅殘》），可望的背後是可行、可遊、可居。詩人在春山間獨步尋幽，行到水窮處，不是晚歸就是忘歸了。“信步獨幽尋，春山野霧深。鳥啼如喚僕，泉響似鳴琴。日暖草爭秀，風狂花不禁。卻嫌荒僻地，無酒與春斟”（羅與之《信步》）；“春山時獨往，榛穢旋芟斸。飛泉蔽幽巖，杳藹疏朝旭。光垂白龍髯，鳴漱寒潭玉。半壁生晝寒，陰草潤秋綠。穿藤出溪口，流沫縈山足。莫遣吏人來，方歌白雲曲。”（梅堯臣《游水簾巖》）。“春雲弄月黃金絲，春山草木皆仙姿。松根對坐日西夕，群峰當前列青壁”（ 趙崇鉘《尋真夕對》）；“春山春水流，曲折方屢渡。荒乘不知疲，行到水窮處。依然舊童子，要予竹西去。歸時始覺遠，草蔓已多露”（王安石的《春山》）。 “春山多勝事，賞玩夜忘歸。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興來無遠近，欲去惜芳菲。南望鳴鐘處，樓臺深翠微”（於良史《春山月夜》）；“歸來心魄為動盪，曉夢月落春山空”（元好問《遊黃華山》）。
南宋 趙伯驌（款）《春山圖卷》局部
明戴進《春酣圖》局部
明周臣《春山騎遊圖》
“春山有佳趣，累日同遊寓”（張羽《山中送陳惟寅》），還得帶上點好酒。“日暖風恬種藥時，紅泉翠壁薜蘿垂。幽溪鹿過苔還靜，深樹雲來鳥不知。青瑣同心多逸興，春山載酒遠相隨。卻慚身外牽纓冕，未勝杯前倒接䍦”（ 錢起《山中酬楊補闕見過》）；“春山數峰青，春水一溪綠。幽尋山水間，物物可寓目……請君攜壺去，政恐日不足。小槽雖蜜甜，何必待醽醁。茗事姑置之，雷車困枵腹”（曾幾《尋春次曾宏甫韻》）； “春山二月春鳥響，遊人樹底羅酒尊。……郡人向晚爭歸舟，樹與江波相對愁”（ 黃補《韓木》）；“春山伴侶兩三人，擔酒尋花不厭頻。好是泉頭池上石，軟莎堪坐靜無塵”（ 唐寅《春山伴侶圖》）。
明 孫克弘《銷閒清課圖.新筍》
明仇英《趙孟頫寫經換茶圖卷》
清末民初彩繪《茶景全圖.採茶》
春山美景當前，中有佳趣，更多舌尖上的美味，誘惑著詩人們移居此中住。蘇東坡不僅是大文豪，也是超級“吃貨”，“海國空自暖，春山無限清。冰溪結瘴雨，雪菌到江城。更待輕雷發，先催凍筍生。豐湖有藤菜，似可敵蓴羹”（ 蘇軾《新年五首》），“林外一聲青竹筍，坐間半醉白頭翁。春山最好不歸去，慚愧春禽解勸儂”（ 蘇軾《風水洞聞二禽》）。春山蔬筍肥又甜。“百念不生惟飽飯，春山蔬筍十分甜”（章甫《春晚寺居即事》）；“水國蠶桑早，春山蕨筍肥”（吳兆《望亭舟中感懷》）；“春山蕨長薺菜肥，何待滿樹風雨鉤簹啼”（虞堪《自畫山居圖歌贈宜春朱隱君地理專門》）。當然春山裡還產好茶。“降原陟巘敢嫌賒，風物元從僻處嘉。晴日緩行果下馬，春山初試雨前茶。野橋瀟灑泉如雪，石壁巉巖蘚自花。剩欲移居此中住，便依詩老作鄰家”（方回《次韻謝遁翁吳山長孔昭三首》）；“春山曉露洗新碧，宿鳥倦飛啼石壁。手攜桃杖歌行役，鳥道紆迴愜所適……采采前山慎所擇，紫芽嫩綠敢輕擲。龍團佳制自往昔，我今未酌神行懌。安得龜蒙地百尺，前種武夷後鄭宅。逢春吸露枝潤澤，大招二陸棲魂魄。”（鄭樵《採茶行》）。
北宋巨然《湖山春曉圖》雲霧裡的廟宇
南宋趙伯驌（款）《春山圖卷》山塢裡的廟宇
元盛懋《春山訪友圖》山腰間的廟宇
“江左尚清談，方外多高士。春山煙雨中，半是禪棲地”（韓奕《楞伽院》），久居春山的方外高士對春山的感悟最為真切。“春日繡衣輕，春臺別有情。春煙間草色，春鳥隔花聲。春樹亂無次，春山遙得名。春風正飄蕩，春甕莫須傾。”（皎然《和邢端公登臺春望句，句有春字之什》）；“影剎西方在，虛空翠色分。人天霽後見，猿鳥定中聞。真界隱青壁，春山凌白雲。今朝石門會，千古仰斯文”（皎然《奉同盧使君幼平遊精舍寺》）。 “春山疊亂青，春水漾虛碧。寥寥天地間，滿眼皆相識”（釋慧開《偈頌八十七首》）；“小立當清曉，一筇吟影孤。蘭香和霧溼，竹老帶藤枯。野水流將合，春山淡欲無。雨晴猶未卜，勞爾鵓鳩呼”（釋圓悟的、《小立》）；“乘興攜多士，遲遲傍水濆。春山不在目，啼鳥共誰聞。片石寒籠蘚，殘花冷襯雲。只應融老輩，庵際境猶分”（釋重顯《春晴野步》）；“春日春風春景媚。春山春谷流春水。春草春花開滿地。乘春勢。百禽弄古爭春意。澤又如膏田又美”（丘處機的《忍辱仙人.春興》）；“獨犬吠雲影，村家無四鄰。 草生當斷路，花發待閒人。芳樹橋邊盡，春山雨後新。野翁居自僻，不是為逃秦”（雪山法師《山居雜詠（四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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