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花鳥畫壇，方楚雄是引人矚目的高手，也是成效顯著的名師。他少年早發，精進不輟，年方耳順，已有55年畫齡，執教亦逾30年，無論創作或教學，都是極有特色的實力派。
獨樹一幟的花鳥畫
創造與精神家園
自古以來，中國花鳥畫就不同於西方靜物畫，畫中的花鳥畜獸，從來不是案頭標本，也不是盤中美味，而是鮮活的生命，既與人類的生息和諧共存，又與人的精神息息相關。至少從徐熙、黃筌開始，千百年來莫不如此。儘管古今風格千差萬別，藝術手段各極其妙，但無不以真善美為依歸，形成了精神性與技能性統一的傳統，積澱豐厚，歷久彌新。
滇西春情 300x146cm
雖然，優秀傳統幾經遮蔽，或因脫離體物而空泛恣意，或因圖解政治而形同口號，或因市場引導而失掉品味，但有見識的畫家，總是把握傳統精髓、貼近生活自然，在精深的思考和嚴肅的實踐中，順應時代審美需要，遵照藝術規律，發揮獨特創造。方楚雄就是這樣的畫家。他成長於新中國，成熟於新時期，築基堅實而廣博，吸納廣泛而靈活，創作獨特而精到。他以穩健的步伐，鑄就了實力的雄厚。古代花鳥畫的“富貴”與“野逸”，滿足著貴族和文人的心靈需求，近代的大家開始衝破千古藩籬，表現城鄉平民趣味。方楚雄的花鳥畫，一開始就接受齊白石、郭味蕖的啟示，關注花鳥的生存環境，通過古井、石磨、草垛、藤筐、柴捆、扁擔，描繪宅前屋後、籬下溪邊的動人景觀，抓住可感細節，開掘引人留戀乃至發人深思的詩意美，謳歌樸素自足的農家風情，讚美生機無限的山區情境，平實質樸，意趣盎然。
教子花陰下 138X69cm
傳統的花鳥畫，以動植物為主體。其中，動物最能與人溝通，但窘於“以形寫神”的精微，歷來擅長者不多。方楚雄的一個亮點，便是畫百姓喜聞樂見的動物，既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又與環境依存，賦予意趣和情境。家禽家畜，多活躍於樸素的田園，流露出生命的自由，歌頌著生活的恬靜溫馨。山禽猛獸，每活動於大野長天、深山老林，讚頌著大自然的雄奇高曠。他畫各種畜獸，既表現動物間的感情，更表現人的感受。幼畜的天真、親子的深情、情侶的親密無間、鷹虎的大度安詳，無不是生命的感悟，親情的寄託。
倆小無猜 138×70cm
中國的花鳥畫，講求“移生動質”，方楚雄繼承了這一傳統，他精於描繪花木禽獸的生命狀態，表現古木老竹的旺盛活力。他擺脫古人的“折枝”模式，不畫細枝而畫老幹，放大局部，以特寫鏡頭凸顯生命的飽滿、奪人的氣勢和內聚的張力。稍後更推出了大境界作品，以宏大的構圖，仰視的角度，畫碩大無朋的老梅老松，枝幹如龍似虯，繁枝密葉，千花萬蕊，鋪天蓋地，空隙透光處，露出無盡而邈遠的長空，時有山禽飛翔棲止。他一反古人作品鳥大枝細的描寫模式，恢復了真實比例，由意趣生動變為意境深遠，從歌頌生命走向了禮讚生態。
有人說，方楚雄的畫雅俗共賞，在我看來，更恰當的說法是諧俗而入雅。諧俗，一是題材的通俗性，二是順應當代的文化心理與視覺經驗。入雅，不是復興古代的雅人高致，而是以“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文化觀提升精神境界。當下，農業文明迅速向工業文明和信息文明邁進，與世浮沉的人們，豐富了感官刺激，膨脹了物質慾望，習慣了快餐文化，增長了浮躁情緒，產生了無名焦慮，失去了精神家園。而方楚雄的花鳥畫，敏銳地把握住迴歸自然的心理，以抓住觀者眼球入手，自覺接續花鳥畫的文脈，謳歌和諧精神，注入人文關懷，把花鳥畫當成寄託理想情操的精神家園。
金釵石斛與虎尾蘭138x35cm
獨特的藝術道路
與花鳥畫教學
20世紀以來，西學的東漸，西方藝術觀念和寫生訓練的引進，一方面有助於改變晚清繪畫主流的形疏神失，另一方面也對傳統有所遮蔽。方楚雄的得天獨厚之處，在於獨特的學畫歷程與藝術道路。他早年從學於畢業於上海美專的王蘭若和劉昌潮，接受了來自海派雅俗共賞又重視筆墨的傳統。青年時代入廣州美院，師從於黎雄才、楊之光、何磊、陳金章，接受了嶺南派折衷中西與時俱進的傳統，更訓練了堅實的造型能力，養成了感悟花鳥世界的藝術思維。其後，他北上問學於李可染、孫奇峰，吸取北派的精雄大氣，並上追宋元，旁及明清，由近及遠，深入研究傳統精神和歷代畫法，兼採西方形式法則，形成了創作式寫生為基礎細筆為主調兼容並納的創作道路，在不斷開拓題材提升境界的同時，推出了溫煦而開張，嚴謹而不拘，清新而質樸，渾然大氣而細節精到的風格。
金盆碧荷 180x97cm
他的本領不限於花鳥畜獸，人物山水也樣樣精通。就花鳥畫而言，他既能工筆，又能寫意，兼工帶寫是他的主要風貌。這種面貌的作品，材料是生宣紙，畫法以工為主，以寫為輔，以中為體，吸納西法，由近及遠，集傳統大成。倘加分析，可見有宋元人體察物象的精心，有明清人筆墨提煉的盡致，有近代水墨寫實的精微，也有西方現代繪畫強烈的形式感。論藝術觀念，是程式提煉與寫實造型的結合。論畫法技巧，是以使筆運墨為基幹，博採其他多種畫法，按對象不同而斟酌選用，分別組合。
他藝術的整體面貌，更接近元人一筆不苟的墨筆花鳥，但輔之以雙鉤白描、鉤勒設色、沒骨與水墨點筆，至於石磨、井臺、石階，特別是樹木的老幹，則引進山水的積染皴擦。和元人的墨花比，既增加了寫實的成分，又輔以宋人的精到設色，甚至在水墨與色彩的結合中講求色調，實現了造型與筆墨，水墨與色彩，雙鉤與潑寫，細繪與粗畫的統一。其中工緻畫法唱主角，工而不板，寫中帶工，整體面貌精到而有提煉，繁茂而不失靈透，寧靜溫馨而生機勃發。
農家風味 138x69cm
“集其大成而自抒機杼”，曾是不少人借古出新的途徑。方楚雄的不同之處，還在於高度重視對物寫生，直接吸取源頭活水，澄懷感物，寓情於理，亦引進寫實因素，貴似求真。他的寫生方法，不外兩種。一種是現場鋪紙，取捨加工，揮筆運墨。二是以線描提煉對象，但不是被動的，而是取精去粗，有刪減，有加工。古代的花鳥畫家，大多以梅蘭竹菊為基本功，理解如何以筆墨概括對象，怎樣在平面上處理空間，方楚雄這方面的功夫很深，還出版過梅蘭竹菊四譜。但他絕不依樣葫蘆，而是以古人概括對象之理，在寫生中提煉自己畫法，形成自家圖式。所畫松樹的老幹細枝，絕不用古來習用的魚鱗皴，而是自創更肖似對象的皴法，他畫的捆捆柴禾，或只剩乾枝，或帶著稀葉，概括而具體，早已成了特有文化符號。
他的花鳥畫，在精神品位上追求高度，在藝術表現上講求難度：一個是造型的難度，一個是筆墨位置的難度。工有寫的筆墨，寫有工的造型。一般而言，他的花鳥畫單純而豐富，不過分強調空間，立意鮮明，但細節豐富，引人入勝，這符合傳統的欣賞習慣。但他又非常注意整體，不時在構圖上突破習慣思維，強化形式感，給人以較強的視覺衝擊，比古人更注意線與面、光滑與粗礪的對比，務求貼近現代的審美經驗。他的藝術繼承傳統，面向現實，融入當代意識，用寫實糾正空泛符號，以寫意強化主觀感受。不斷貼近生活，又不斷提高生活，不斷吸納綜合傳統，又不斷超越傳統。善於把創造置於難度中，把靈性寓於規矩內。
育子圖 138x69cm
教師的職責，被稱為“傳道、授業、解惑”。得道的程度，專業的實力，人品的修煉和藝術的真知，都會體現在教學中。方楚雄的教學，總結了歷代中國畫教學的經驗，融入了獨特藝術道路上的實踐與思考，把院校教育的系統性、開放性與師徒教育的傳授性、引導性結合起來，主張路子要正，起點要高，目標要遠。他的教學，既有當代院校美術教育的普遍性，又有師徒授受言傳身教潛移默化的具體性，立足於培養現代創作人才的目標，接續了傳統美術教育的文脈，以教學的嚴謹規範，培養創作的才能與個性。
當代的中國畫教學，普遍分為基礎訓練、創作教學與文化課程三大塊。方楚雄教學的一個明顯特點，是著眼於教學環節的深層聯繫。指導的基本功訓練，務求嚴格而紮實。主持的創作教學，務求出新意，顯個性，有難度，求精良。文化修養課程雖然另有師資開設，但他不但鼓勵學生對於畫論、畫史、詩詞歌賦、哲學、美學、傳統文化的學習，而且經常開列書目，指導研究，並且創設了“方林美術史論獎學金”，通過推動理論建設來傳承發展中國的花鳥畫。
一樹梅花天地心 248×180cm
他緊緊圍繞著生活、傳統與創作的關係，把基本功概括為造型能力、筆墨技巧與構圖能力。把打基礎的範圍，涵括工筆與寫意。對於臨摹教學的要求，一是嚴格，通過整體臨，局部臨，以求切實把握原汁原味，避免主觀隨意降低質量，以便學生真正掌握筆墨規律。二是示範，不但口傳心授，而且抓住實踐性教學訓練心手眼一致特點，通過示範，金針度人，學生們稱之為“手授”。三是深入，不是就筆墨技法學習筆墨技法，而是要求通過經典作品的題材立意、風格技巧，引導學生進一步結合記載，深入瞭解作者的藝術道路、師承關係、理論貢獻，把臨摹視為深入研究傳統的過程，務求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
深化寫生是方楚雄教學的關鍵，他一直親自帶領學生到各地寫生，務求通過寫生解決下列課題：一，貼近生活自然，在身與物化中豐富感受，發現平凡中的美。二，鍛鍊造型能力，避免自然主義的被動描寫，擺脫概念化的觀察習慣，檢驗並發展古人的畫法，形成以筆墨直接提煉對象的能力。三，鍛鍊構圖技巧，圍繞捕捉到的意趣意境，通過賓與主、動與植的剪裁、挪移、詳略、組合，形與線、墨與色的統籌安排，對比呼應，因地制宜地傳授構圖規律。
雨林聚珍 231x146cm
值得注意的是，方楚雄指導的寫生訓練，已經把基礎教學與創作教學有機地結合起來，為創作打下了堅實而又有利於發揮創造性的基礎。他的創作教學，就培養和提升學生的創造能力，形成了三方面特色：一是因材施教，鼓勵個性，發現學生的苗頭，發揮其特長，放大其閃光點。二是關注前沿課題，在深入傳統消化傳統的基礎上，走出傳統，在深入生活深化感受的基礎上，高於生活。三是以高格調、高品味培育個人風格。
為人平和而藝術精進的方楚雄，在花鳥畫創作和教學上，都已成績斐然。總結他的經驗，我看可以概括為六個字：溯源、匯流、精思，亦即堅持吸取生活的源頭活水，善於彙集傳統和外來的藝術，精於思考傳統精神和時代審美需要，這也是他的藝術道路和藝術教學給予大家的寶貴啟示。
閱讀更多 當代國畫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