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香港拍賣會,一幅名為《背後藏刀》的畫作壓軸出場。
2米高的畫布中間站著一個臭臉小女孩,她神情冷漠、斜著雙眼,睥睨場下揮金如土的芸芸眾生。一隻小手藏在身後,伺機而動。
最終,這幅巨畫拍出了1.9億天價,一錘定音、全場沸騰。
這意味著,畫家奈良美智超越了波點女王草間彌生,一舉成為全日本最貴藝術家!
“8歲那年,我和蘋果樹聊天。”
廣州的小夥伴一定對K11這個“大白狗”雕塑很眼熟吧!它就是奈良美智的作品。
軟萌的純白小狗垂著耳朵,眯著雙眼,微光輕柔,如墜甜夢。
還有一個很出名的“夢遊小孩”也出自奈良美智之手。
他穿著綿羊睡衣,輕閉雙眼、微舉雙手,夢遊仙境。
居里當時就想,能創造出這樣可愛夢境的藝術家,應該是個治癒系女孩子吧。
但奈良美智卻是一位超級酷拽的帥大叔。
“我也很無奈呀...”奈良桑苦笑說:“出生前我父母一直希望我是個女孩子呢。”
1959年冬晨,大雪無聲。奈良桑一聲嬰啼,來到了這個小星球。
他出生在日本青森縣弘前市,那是一個以大雪聞名的小城。冬日漫長,奈良美智就躲在房間裡畫畫,那白茫茫的雪影,也成了他終身偏愛的顏色。
奈良美智家鄉的雪景
“弘前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因為它離東京很遠。”奈良美智回憶道。
小時候,只要踮起腳尖就能望見遠方群山連綿、溪流閃光,初春,櫻花粉雪般落在他的窗臺。
奈良美智手繪的家鄉地圖
作為家裡的老么,兩個哥哥比奈良大了快10歲,加上性格內向害羞,小孩都不和他玩。
所以,他總是一個人。
無聊時,奈良美智就把心事告訴屋外那一大片蘋果樹。風吹枝搖,簌簌聲是回應。
奈良美智並不孤獨,因為他有很多小動物朋友。
他會抱著膝蓋蹲在院子裡,和小豬小狗聊天。
6歲那年,奈良美智畫出了人生第一本小小繪本《企鵝物語》。故事的主角是他和他的貓咪Chako,他們揹著行囊從北極旅行到南極。
後來,這些童年玩伴常常跑到他的畫裡,從未離開。
奈良美智喜歡聽收音機,每晚抱著音樂電臺入睡。不愛說話的小孩子,都愛震耳欲聾的搖滾樂。
奈良美智的唱片收藏
他沉迷在自己的小天地,在學校總是看著窗外發呆,以致整整六年班主任對他的評語都是:“有空想癖。”
他在自行車、廣告傳單、搬家紙箱上漫無目的地塗鴉,把腦子裡的白日夢畫下來。
“28歲,我和8歲的自己說話。”
現在,你一定覺得奈良美智是個孤僻的宅男吧。但他卻比在座各位都要叛逆。
少年時代,他的夢想是成為搖滾歌手。
高中時,奈良美智在學長的咖啡館裡當DJ。一頭長髮,沉默寡言,抱著吉他的頹廢男孩,成為女孩們的芳心縱火犯。
奈良桑回憶說:“我甚至受到了一些大學生(尤其是女大學生!強調一下)的喜愛...”一邊說一邊偷笑。
他INS上放了一張老照片,寫道“1983年,23歲的我是一個Rocker,但願我可以一直搖滾下去!”
這一身現在看起來,依然潮到不行!
他有天賦,更有實力,讀完了研究生、當上了美術老師,順風順水。但奈良桑人生中永遠不會出現的成語就是“按部就班。”
28歲,他決然裸辭,帶著兩箱CD、一箱畫具、兩個揹包,隻身飛到德國。
異國他鄉、語言不通,奈良美智對生活艱苦隻字不提,28歲的他仍是活在自己小小宇宙裡頑童。
“我在小小的紙片上拼命畫畫。”
“並沒有想給誰看。”
這個搖滾酷男孩,比誰都傲嬌和敏感。
他住在杜塞爾多夫,一住就是12年。冬天寒風刺骨,天空臉色陰沉,和小時候一樣,他總是一個人。但這次,沒有貓咪陪他。
他想起青森的鯉魚旗、波子汽水、滂沱的櫻雪、溫柔的蘋果樹、一起冒險的貓咪Chako。
“28歲的我,開始和8歲的奈良美智對話。”
這時候,那個長著“青蛙眼”、大腦袋、神情冷酷的怪小孩誕生了。
第一眼,人們會發出“哇,卡哇伊”的驚歎。但細看之後,驟覺不寒而慄、如芒在背。
這些童真的小孩總是斜著眼睛、抿著嘴巴,手上拿著小刀、十字架、火把,來者不善。
她們甚至叼著香菸、罵著粗口、露出小小的尖牙,憤世嫉俗,一身腹黑。
有人甚至不敢直視她們,滿臉邪氣、生人勿進,越看越不舒服。
後來,居里想,這個怪小孩或許就是被迫長大的奈良美智的寫照。
正如他在採訪中所說:“我似乎看得見孩子們周圍的敵人,他們都是身型龐大且拿著刀子的壞人。”
這些怪小孩不是天性暴戾乖張,而是被迫在成人世界裡,武裝自己、偽裝邪惡,才能守護住自己童真和美好。
奈良美智,一直是那個身不由己的大小孩啊。
或許是感同身受,這群“邪惡童子軍”在成年人社會中所向披靡,40歲的奈良美智名聲鵲起,和草間彌生、村上隆三足鼎立。
當他得知自己的畫賣出了
6500萬時,他目瞪口呆地對友人說:“沒想到有人這麼喜歡我。”
就像一個天天發白日夢的小朋友突然被老師當堂表揚一樣,受寵若驚。
“我一直很愛很愛小房子”
2000年,40歲的奈良美智回到老家,舉辦了名為“我不在意你忘了我”的個展。
弘前市沒有像樣的美術館,3000位老鄉不收分毫,日以繼夜,將一個倉庫改造成會場。
開幕期間,超過5萬人慕名而來,而整個弘前市的人口也不過18萬。
那個被老師罵了6年的“空想癖”小孩,成為了全市的希望和驕傲。
奈良美智,一直在努力地把自己的白日夢獻給世人。
你會發現,每一場奈良桑的展覽裡,都會有一間小木屋。
從設計到選材,從搭棚到刷漆,他都親力親為。
最後,這間小房子會被鎖起來。參觀者只能從窗戶、縫隙往裡面窺視,那是屬於奈良美智的小天地。
四壁貼滿了奈良美智的畫,地上散落著喝完的汽水罐、掐滅的菸頭,桌上的畫筆亂作一團,未完的草稿被風吹得微卷。
奈良美智就是在一間小木屋裡長大的。
奈良美智小時候的木屋
他塗鴉、聽歌、胡思亂想,度過無數個大雪紛飛的寒冬。雖然物是人非,但是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快60歲的奈良美智,依然住在小木屋裡。
寬敞的書桌上散落著畫筆和稿紙,書架散發著淡淡的木香,壁爐暖火融融,時光浮游如潮汐。
面前是一扇通透的大窗戶,如同畫框,框住了春夏秋冬、晨星夜月。
窗臺上擺著北極熊玩偶、貓咪擺件,從春草水綠看到白雪皚皚,那是6歲那年冒險的續集吧。
遠山淡影、飛鳥鳴林,萬物靜美如斯,奈良先生就是枕著這些良辰美景畫出一幅幅畫作的。
他在屋內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屋外看他。
這就是他愛小房子的原因吧。
“悲傷的時候,我想大聲喊你的名字”
本以為奈良美智會和畫紙上的叛逆怪小孩共度餘生。
但51歲那年,他變了。
2011年3月11日,日本大地震,奈良的家離核洩漏的福島不足100公里。眼前水深火熱,他卻無能為力。
每天看著新聞裡播放著災情慘況,奈良近乎歇斯底里:“我什麼都做不了,只懂在白布上畫畫,有什麼用呢?”
同年初夏,奈良美智的父親去世了。
那個斜著眼睛看世界,手拿武器時刻準備和現實開戰的小孩,一夜之間長大了。
那年夏天的尾巴,奈良桑帶來了一幅新作。
畫中的小孩不再如臨大敵,也不再是一雙冷漠警惕的三角眼睛。取而代之的,是晶瑩通透的雙瞳,裡面有星辰、閃光和溫暖的火種。
那一刻,他和這個世界,終於和解。
“雖然傷口很大,但我還活著不是嗎?”奈良美智笑著說。
明天和意外,沒人知道哪個先到,縱使遍體鱗傷,慶幸的是依然有東西值得我們去期待。與其冷眼敵視該現世,不如溫柔看待這人間。
在紀錄片《奈良美智的旅程》裡,一個7歲小女孩寫紙條向他提問,問題的背面寫著一句:“悲傷的時候,我好想大喊你的名字。”
奈良美智這個中年大叔,笑著別過頭,眼淚險些奪眶而出。
在回家的路上,他對著司機碎碎念:“只有那個7歲的小孩真正喜歡我的畫。”
藏在這個頹廢搖滾、重度煙癮的身軀裡面的,一直是那顆孩童般通透的心,當他的畫治癒世人時,也在治癒他自己。
今年,奈良美智馬上就要60歲了,依舊孤身一人。
和山頂小姐去海邊
他帶著筆下的“山頂小姐”周遊列國、沿途給遇到的貓咪拍照。
他越長大越調皮。幾年前一個晚上,他在地鐵站塗鴉被警察抓住,個展前夜只能在拘留所裡度過。
參加演講的時候,粉絲大喊:“你真的好帥哦。”這個大叔羞到捂臉趴在桌子上。
奈良美智的自傳名字很可愛,叫《小星星通訊》 。裡面有一段話讓居里印象深刻:
“在這有限的生命裡,我希望能夠一直畫下去。牛頓發現地心引力這個東西(不管多胖還是多瘦的人),我們的腳都穩穩地站在這個小小的星球上……
……總有一天在某個地方……街角、展覽的會場或電車中,或在定食屋……如果真的遇見了,請叫我一聲!”
我們深愛著腳下這顆星球,愛著陽光、微風和不請自來的流浪貓。
雖然有很多事情並未如我們所願,面對天災人禍我們也時常無能為力。
但要相信,夏天到來時,我們都將相遇。
那時候,我們一起去看大白狗,去看奈良美智大叔的畫。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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