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南山說:武漢是一座英雄的城市。
說這話的時候,我注意到,他的眼角似乎噙著淚。
從那時候我就開始琢磨,武漢的“英雄城市”稱號是如何來的。
一
上世紀90年代中期,我考上武漢一所著名的理工科大學——武漢水利電力大學唯一的文科系——社會科學系,簡稱社科系,社科系有幾位老教授特別有學問。
其中有位叫陳乃宣的教授,生於上世紀20年代,我們大一的第一節課,就是他教的《中國革命史》。教我們這門課的時候他已經有70歲了。
老教授鶴髮童顏,聲若洪鐘,一口湖北普通話將中國近代革命講解得百轉千回。
由於陳教授年齡大,資歷深,很多歷史掌故都是親歷或者接觸過當事人,因此剛入大學的我被深深吸引。
陳教授是研究革命家陳潭秋的權威,還曾經在老校長李達的指導下研究學問,自然功力了得。
陳教授經常回憶起往事:1953年,他南昌大學畢業來到武大教授中國革命史,從自己大學所學的經濟轉向教歷史,而這門課在全國來說是一門新課,沒有現成的教材,也沒有專業師資隊伍,一切都是陌生。有鑑於此,李達校長決定讓幾位青年教師前往廬山集體備課。去時路上,他在用了第一個月43.50元工資中的六元錢買了《毛澤東選集》第1-3卷,帶上廬山,作為備課必讀的經典著作。
1955年,水電學院從武大分離出來成為武漢水利電力學院,陳教授來到水電學院中國革命史教研室,直到2000年兩校重新合併。
二
陳教授的中國革命史的第一課,是從辛亥革命的武昌起義開始的。武昌起義被孫中山命名為推翻大清王朝的“首義”,歷史意義可見一斑。
陳教授幾乎用了整個課程的三分之一時間,來考證武昌首義,究竟是誰打響的“第一槍”,因為這個第一槍,意義實在太深遠了。
沒有這個第一槍,就不會有武昌起義的成功;沒有武昌起義的成功,孫大炮黃興還在海外流亡,被清政府攆得像兔子一樣到處跑,他之所以被稱為“孫大炮”,是因為之前開了很多炮,但都失敗了,直到武漢人打槍,才取得成功。
沒有第一槍,就沒有大清王朝的皇族蔭昌率軍南下鎮壓失敗,沒有蔭昌的失敗,隆裕太后和攝政王載灃就不會邀請在河南安陽療養“足疾”的老幹部袁世凱出山,袁世凱不出山,就無法重掌軍權,沒有軍權,就沒有把小皇帝溥儀趕下龍椅的資本。
沒有第一槍,孫中山黃興就不敢從海外歸國,孫中山也當不上臨時大總統,當不上臨時大總統,也就沒有與袁世凱談判,誰當中華民國第一任大總統的本錢。
所以,沒有第一槍,就不會有中華民國;沒有中華民國,當然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你懂得。
所以,第一槍實在太牛了,武漢人實在太牛逼了!
三
整個大學期間,我都被究竟是誰打響的“第一槍”困擾。
因為陳乃宣教授,也沒有給出最終答案,他只是給了幾個思路。
據說,起義本來定在1911年10月16號,可是武漢是大碼頭,消息擴散容易,保密難,沒過幾天,武昌城內的湖廣總督瑞澈就知道這事了,把他嚇了一大跳,趕緊打發密探在城裡訪查,而且為了以防萬一,把新軍的槍支都給繳了,這樣一來,很多人受不了了,不斷串聯,最後決定提前幹。
為了解決武器方面的問題,他們自己研製炸藥。結果沒想到研製炸藥的過程中給整爆炸了,這一下子動靜可不小,巡捕房的人紛紛跑過來調查,革命黨人趕緊逃竄,這一慌,就把起義的花名冊,宣傳材料等等全都給落下了。湖廣總督一看這名冊勃然大怒:“給我抓!”
結果,出師未捷身先死,幾位老革命當晚遇難。
現在,從閱馬場往西,武昌造船廠東大門往北,有一條從平湖門至閱馬場的東西行馬路,叫做彭劉楊路。不知道這段歷史的人,會覺得這個名字很奇怪,它實際上是由三個人的姓組成的。
被清軍抓住的三位起義首領彭楚藩、劉復基、楊洪勝因事洩被捕,當晚慷慨赴難,史稱“武昌起義三烈士”。今天的武昌彭劉楊路,就是他們三個人的姓。
三位“老革命”其實都非常年輕,分別為25歲、28歲、26歲。
四
那麼究竟是誰打響的“第一槍”呢?
革命黨三位起義骨幹人物被梟首示眾後,起義頓時陷入群龍無首的境地,然而湖廣總督瑞澂正醞釀著一場大清洗,恐怖氣氛在新軍中傳散開來,人人自危,武漢人的火爆脾氣被激發了出來:“嚇(he)老子,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干一場痛快的吆!”
於是大家自行聯絡,約定以槍聲為號,於10月10日晚發動起義。10月10日後來成為武昌起義的紀念日,並被定位中華民國的國慶日,這是後話了。
當時新軍工程第八營中革命黨人最多,有一名正目,也就是相當於班長的叫熊秉坤,得知起義計劃洩露,他和營內其他革命軍士相約,當晚七時發難。
熊秉坤後來人稱“熊一槍”,因為一直以來權威的說法是,他打響了武昌起義的第一槍。
不過在他自己寫的《前清工兵八營革命實錄》中,卻不承認此事,他文中回憶說,武昌首義當天,清軍工程第八營二排長陶啟勝查鋪到第五棚的時候,驚見該棚的正目,也就是班長,金兆龍荷槍實彈,欲奪其槍,金見事敗,疾呼曰。眾同志再不動手更待何時。中一會員程定國持槍開擊,陶帶傷斃死於家中,於是人聲沸騰,槍彈如雨。也就是說第一槍是程定國開的。
但是“熊一槍”的名聲越叫越響,還載入了史冊,這恐怕還是因為孫中山的一席話吧,武昌首義三年後,熊秉坤出訪日本東京,孫中山向人介紹他說,這就是武昌起義放第一槍的熊秉坤同志啊。
孫中山在他寫的《建國方略之一》中也稱,“熊秉坤首先開槍發難”,這樣“熊一槍”之說才逐漸廣為流傳。
五
在武漢打響辛亥革命第一槍,絕非偶然。
從地理位置來看。
湖北,處於中國之中部;武漢,號稱九省通衢;湖北人號稱“九頭鳥”,武漢人則是“九頭鳥”中的翹楚,有勇有謀。
從“人才”角度方面講。湖北革命黨還應該“感謝”當年張之洞的各種教育舉措。從1900年開始。張之洞在武漢及其他不少地區開設了許多學堂,科目關涉廣博,且大量向東、西洋派遣留學生,人數遠遠超出其他各省。
留過洋的人,當然目光比一般人看得長遠些。
大清王朝的末年,孤兒寡母掌握朝政。後來編練新軍,袁世凱在北方練軍,人稱“北洋六鎮”。
張之洞不僅在武漢編練新軍,還建造了漢陽兵工廠,武器彈藥充足。
從地理位置上看,“第一槍”在武漢打響也是有充足的理由。
武漢是個碼頭,尤其是漢口,是個名副其實的碼頭。
漢口有很大的知名度。清朝中前期,全國財貨人口輻輳(工商業發達)之地:北京(北方)、漢口(中西部)、蘇州(東部)、佛山(南方),人稱“天下四聚”。
清劉獻廷《廣陽雜記》:“漢口不特為楚省咽喉,而云、貴、四川、湖南、廣西、陝西、河南、江西之貨,皆於此焉轉輸,雖欲不雄天下,不可得也。天下有四聚,北則京師,南則佛山,東則蘇州,西則漢口。然東海之濱,蘇州而外,更有蕪湖、揚州、江寧、杭州以分其勢;西則惟漢口耳。”
如果說“江湖”和“碼頭”是武漢的天賦資源。那麼鐵路則是武漢的再次升級,水網加上鐵路,武漢東西溝通、南北連接,成了真正的九省通衢,也成了中國經濟地理的中心。
地理上得天獨厚的優勢,使武漢成為銜接南北、溝通中西的橋樑。
“第一槍”不在這裡打響,就難怪了。
六
再說說武漢人。
武漢夏天非常熱,人稱“四大火爐”之一。
武漢冬天又特別冷,冷到天寒地凍。
在這種冷熱交替中,形成了武漢人急性子和火爆的性格,一言不合,惡語相向,一言不合,就要拿槍。
但是武漢人又是熱心腸,是那種外冷內熱的熱。
武漢人是典型的楚國人的性格。2000多年前,楚國就是一個異於中原文明的存在,野蠻,熱性,喜歡巫術。
還輕生死,這真讓中原王朝頭疼。
楚文化一個典型特徵是“不服周”。
在交通落後的古代,楚國和中原的紐帶很微弱,楚人在周和商爭霸時選擇了武裝中立,只是在周天子定鼎天下之後才進京朝覲,接受了封號。
這就讓周天子對這個遲到的蠻夷國家心懷芥蒂,無論是封號級別(楚王實際只是子爵級),還是領土範圍都極盡限制之能事。
對於楚,周始終懷恨在心,而對於周,楚國也始終若即若離,後來乾脆自封楚王,和周朝徹底翻臉。
不服周的典例當屬春秋五霸之一的楚莊王。史載:八年,伐陸渾戎,遂至洛,觀兵於周郊。周定王使王孫滿勞楚王。
楚王問鼎小大輕重,王孫滿對曰:“在德不在鼎。”
這個問題問的相當不懷好意,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鼎之輕重,可以問乎?可楚王偏偏就問了,不僅莊王問鼎,後來楚靈王、楚頃襄王都一再“問鼎”,楚國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問鼎中原”這個成語也是這麼來的。
雖然楚國最終還是被秦兵踏破,但“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詛咒留了下來,事實也的確如此。陳勝號張楚、項羽號西楚、劉邦是沛郡豐邑(今徐州豐縣)人,本屬宋國,後楚滅宋後,劉邦也成了楚人。
正是這三個楚人,給了秦王朝致命一擊。
易中天說:武漢人的這種性格甚至表現於他們的生活方式。在酷熱的夏天,武漢人依然排隊去買油餅油條。廚師們汗流浹背地站在油鍋前炸,食客們則汗流浹背地站在油鍋前等,大家都不在乎。有個故事說,一個人下了地獄,閻王把他扔進油鍋裡炸,誰知他卻泰然自若。閻王問其所以,則答曰“我是武漢人”。
武漢人連下油鍋都不怕,還怕什麼?
武漢人,相信你一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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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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