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水浒传》中的“江湖行走”描写

江湖行走属于行走文化中的一个部分。《水浒传》中的江湖行走描写众多,主要集中在前八十二回宋江部被招安前“天罡地煞归水浒”这一过程中,受招安之后征辽、征方腊即转入军旅生活描写。江湖行走分为行走与居止。水浒人物在行走中展现个性,实践人生价值,游走于命运之间,最终回归梁山泊。水浒中的场景描写成为旅途故事的重点,也由此产生了四种遭遇。从符号学的角度来说,“江湖行走”是一个稳定的“结构”,一个狭小的符号系统,也有着自己的寓意。这套系统表达了人对自身自由的热诚和向往。这套系统的原始动力是人对自由的追求。《水浒传》“江湖行走”所蕴含的精神意蕴有四种:自由精神、神秘意味、冒险意识、侠义精神。这套符号系统对后世侠义小说产生了重要影响,并为它们所模仿、借鉴和发展。

《水浒传》江湖行走中的“行”与“止”

行走文化,“是指伴随着行走规范与行走工具、行走设施等相关事象出现的风俗文化事象”。《水浒传》的江湖行走是包括在广义的行走文化之内的。不过它的特殊之处在于水浒中人面对的是“江湖”这个相对隐蔽、边缘的社会。据何心和阳健雄二位先生统计,从王进私走延安府时算起,到宣和二年孟夏四月吉旦梁山泊大聚会,梁山泊好汉为聚义一路花了八年多的时间。实际上《水浒传》的叙事时间要大于这个时间(二位先生推算王进私走延安府是在政和二年,然而第三十五回宋江回到郓城县,宋太公说道“我如今为何唤你归来?近闻朝廷册立皇太子,已降下一道赦书,应有民间犯了大罪,尽减一等科断,俱已行开各处施行。”按《宋史》卷二十一《徽宗三》:“政和五年二月乙巳,立定王桓为太子。甲寅,册皇太子,赦天下。”宋江回到郓城是在政和五年春二月。从王进出走到宋江在郓城二月被捕,故事已发生了五年,时间线索清晰,故笔者以为王进事应在政和元年甚至还要靠后一些。)。梁山泊好汉大聚义以后还有一些江湖上的行走活动,一直持续到全伙大招安为止。


浅谈《水浒传》中的“江湖行走”描写

《水浒传》中的江湖行走是指以江湖作为人物活动背景的、带有鲜明个性特征的行走。它与“行走江湖”不同,前者重在“行走”,后者重在“江湖”,而此处的江湖不过是行走的背景,它重在“行走”。它也与一般意义上的行旅、旅行不同,它有着自己的特殊性,即生活的不稳定性、生存环境的不安全感、暴力与信义并存。 江湖行走与军事行动也不同,军事行动是军事集团作战的需要,这与个人行走于路途之上有很大区别。

江湖行走与一般的行商、游学、探亲访友及戍役不同,主要在于水浒中人面对的是充满不确定性的“江湖”,“江湖是官府和法律难以管到的地方,有时江湖根本就拒绝官府的介入,或者官府因为没有能力而不主动介入。”行商、游学等皆是正常的社会活动,它们的行旅活动从行旅主体、行走和居止礼俗、行走工具、人生追求及结伙团队与否等都与水浒行走不同,虽然他们在路上面对的问题(如自然灾害,虎患、盗匪等)也并不比水浒中人少。

  • 一、行走主体不同

《水浒传》江湖行走的主体是僧道、罪犯、下级官吏和无正当职业者,作为行旅主体的商贾、士子、官僚,在《水浒传》里多成为被打劫的对象,梁山泊大聚义后,他们的情况才有好转,但官员除外。“原来泊子里好汉,但闲便下山,或带人马,或只是数个头领,各自取路去。途次中若是客商车辆人马,任从经过;若是上任官员,箱里搜出金银来时,全家不留。”士子游学大约只有“不得第的秀才”王伦一人,“原来王伦当初不得地之时,与杜迁投奔柴进,多得柴进留在庄子上住了几时;临起身又赍发盘缠银两,因此有恩。

  • 二、是否遵守行走的礼俗

士子、商贾出门远行,都要选一个黄道吉日,并且有一定的 礼仪,俗语所谓“三六九,往外走”、“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商人蒋兴哥“

决意要行,瞒过了浑家,在外面暗暗收拾行李。拣了个上吉的日期,五日前方对浑家说知。”而好汉们很多都是在突发事件的情况下才选择出门的,不过简单收拾一下东西,如鲁智深打死郑屠后,“回到下处,急急卷了些衣服盘缠,细软银两,但是旧衣粗重都弃了。提了一条齐眉短棒,奔出南门,一道烟走了。

  • 三、行走工具不同

士子、商人行走多有代步的工具,如驴、骡、车、马、轿等,而江湖行走多是步行,很少骑马坐轿乘车。

  • 四、人生追求不同

人生追求不同。商贾求利,唐代柳祥《潇湘录·郑绍》中的商人郑绍,自谓道:“余一商耳,多游南北,唯利是求。”游学求官,如唐代范摅《云溪友议·李义琛》讲李义琛兄弟三人赴京应试,“

次潼关,大雨,逆旅,主人鄙其贫,辞以客多,不纳。”“进退无所舍,徙倚门旁。”“有咸阳商客见而引之”,后李氏得官报恩。水浒中人被社会主流所摒弃,林冲道:“以先在京师做教头,禁军中每日六街三市游玩吃酒,谁想今日被高俅这贼坑陷了我这一场,文了面,直断送到这里。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受此寂寞。”(第十一回)秦明道:“闪得我如今有家难奔,有国难投,着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第三十四回)李云道:“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第四十四回)呼延灼道:“不想今日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却是去投谁好?”除了“逃生不避路,到处便为家”的暂时逃命外,他们多数还是想为从新跻入朝廷而不断奔走。

  • 五、是否结伙行走

士、商为了安全起见,多结伙行走,特别是一些盗匪、虎狼多发地区。甚至客商和书生还有仆隶跟从服侍。如“伏到午时后,一伙客人约有三百余人,结踪而过,林冲有不敢动手,让他过去。”(第十一回);景阳冈一节,店小二特别强调官府榜文,“可教往来客人,结伙成队,于巳、午、未三个时辰过冈,其余寅、卯、申、酉、戌、亥六个时辰,不许过冈。更兼单身客人,不许白日过冈,务要等伴结伙而过。”(第二十三回)水浒中人除非有军事行动,多是单身行走,而武松独上景阳冈是按自己以往的行走习惯,并非有意使气。


浅谈《水浒传》中的“江湖行走”描写

在《水浒传》里,故事人物的行为不外乎“行”与“止”两方面,“行”即行走,“止”即居止,也就是他们居住和停留的场所。《水浒传》以梁山泊水浒寨为叙事场景的中心,一百单八将在“众虎同心归水泊”之前,虽然人生遭际不同,却都是一个在不断流动的过程,这也是王学泰先生视《水浒传》的主题为“游民说”的主要依据之一。江湖好汉在不断的社会流动中寻找机会,他们不可能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和稳定的职业,所以他们的传奇故事也往往发生在不断的“运动”中。这不仅是话本小说吸引读者的需要,更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人”、“事”安排。水浒故事的发生地域涉及大半个中国,《水浒传》中有关江湖行走的部分集中在前八十二回,宋江部受招安后即是军旅生涯了。夏志清先生在论《水浒传》一书时说道,“在这个充满传奇式冒险的世界里,最有象征意味的是英雄们毕生奔波不停的道路,其次是英雄们打尖吃喝的客店。”“道路”与“客店”实际上是“行”与“止”的具体表现。

江湖行走中的“行”

水浒人物江湖行走中的“行”,可以从民俗学的角度对行走文化事象进行分析,行走文化包括行走的礼俗、行走的工具、行走的设施、行走职业者等五类

  • 一、行走的礼俗

(一)出门送别。除了事发突然的逃犯、官定日期的官差人员和罪犯外,一般出行的人都会看个日子,选个吉利的日期,先前一日烧了神福,当日拜辞亲人和家堂 ,然后出发。如第六十一回卢俊义去泰安州,“第三日,烧了神福给散了”“次日五更,卢俊义起来,沐浴罢,更换一身新衣服,取出器械,到后堂里辞别了祖先香火,出门上路。”即使囚犯命运不济,也会有亲友来置酒相送,如林冲刺配沧州,(董超、薛霸)“二人领了公文,押送林冲出开封府来。只见众邻舍并林冲的丈人张教头,都在府前接着,同林冲两个公人,到州桥下酒店里坐定。”武松被张都监害流配恩州,“

两个公人监在后面。约行得一里多路,只见官道旁边酒店里钻出施恩来,看着武松道:‘小弟在此专等。’”宋江刺配江州,“当下两个公人领了公文,监押宋江到州衙前。宋江的父亲宋太公同兄弟宋清都在那里等候,置酒相请管待两个公人,赍发了些银两与他放宽。教宋江换了衣服,打拴了包裹,穿上麻鞋。”。

(二)接风洗尘。在山东河北一带,有两个地方是江湖好汉最喜造访的,一是横海郡柴大官人庄,一是郓城宋家庄。原因在于柴进、宋江不管客人是什么身份,一律热情接纳,好酒好饭管待,临行再送银两。梁山泊上的头领下山,回来后也都摆酒迎接。宋江流落江湖后,凭借他在江湖上的人脉,从横海郡到孔家庄、清风寨,所到之处无不盛情款待。

(三)挽留客人。一再挽留客人是待客热情的表现,武松流配孟州路经十字坡,留在张青家里,“次日,武松要行,张青那里肯放,一连留住,管待了三日。”宋江要去清风寨探望花荣,“自此两个(宋江、武松)在孔太公庄上,一住过了十日之上,宋江与武松要行,相辞孔太公父子。孔明、孔亮那里肯放,又留住了三五日。宋江坚执要行,孔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安排筵席送行了。”

(四) 行走的禁忌。强人路上相见,互相行礼,下拜只能称“剪拂”,取吉利之意。在饮食方面的禁忌,只有戴宗不吃荤酒,拴上甲马后要念咒语,到晚“投客店安歇。解下甲马,取数陌金钱烧送了。”中途休息时,“脱下杏黄衫,喷口水”。他的这些仪式不能改动,也不能冒犯。

  • 二、行走的工具

《水浒传》中的行走多是靠步行,其原因除了古代水陆交通不便、好汉们的身份特殊(僧、道、犯人等)外,步行无疑更能表现他们武艺高强的一面(脚力)来。从客观上说,步行会延长小说的叙事时间,是故事场景的轮换不致于过快。所以走路简捷、快速也会是一项特殊的才能,如戴宗,绰号神行太保,“原来这戴院长有一等惊人的道术:但出路时,赍书飞报紧急军情事,把两个甲马拴在两只腿上,作起神行法来,一日能行五百里;把四个甲马拴在腿上,便一日能行八百里。”至于“甲马”,周宝珠先生以为,“纸马,古又称甲马,是画在纸上供神佛用的马。”“......《天香楼偶得》(清代虞兆隆著)云:‘俗于纸上画神佛涂以红黄彩色而祭赛之,毕即焚化,谓之甲马。以此纸为神佛之所凭依,似乎马也。’”梁山英雄排名榜上的地劣星霍闪婆王定六,也是“因为走跳的快”。戴宗的座次也高于张顺兄弟和阮氏三雄这些水上英雄。除了步行,行走的工具有轿、车、船、马等。


浅谈《水浒传》中的“江湖行走”描写

(一)轿。轿子是一种比较高级的交通工具,一般除了官员,平民不能坐轿,《宋史》卷十八《哲宗二》记载,绍圣二年,“六月壬辰,禁京城士人舆轿。”《水浒传》中的轿多是二人抬轿,渭州府尹去拜访老种略相公,“府尹随即上轿,来到经略府前,下了轿子,把门军士入去报知。”宿太尉去西岳华山时除了坐船就是坐轿;女子外出也可坐轿,潘巧云去报恩寺是坐轿;好色的王虎听得说有轿子从山下过,“想此轿子必是妇人,便点起三五十小喽啰,便要下山。”(第三十二回)果然是刘知寨的夫人。坐轿的好汉并不多,鲁达去五台山出家,“赵员外与鲁提辖两乘轿子抬上山来,一面使庄客前去通报。”鲁智深在桃花庄,“太公叫庄客安排轿子,抬了鲁智深,带了禅杖、戒刀、行李。李忠也上了马。太公也坐了一乘小轿。”晁盖等人上梁山泊入伙,“小喽啰抬过七乘山轿,(晁盖等)七个人都上轿子,一径投南山水寨里来。”

(二)车。车子除了装运货物,也可以坐人。车子有手推车和太平车、江州车儿。关于太平车,宋代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三《般载杂卖》曰:“东京般载车,大者曰太平,上有箱无盖,厢如构栏而平,板壁前出两木,长二三尺许,驾车人在中间,两手扶捉糸安鞭驾之。前列骡或驴二十余,前后作两行,或牛五七头拽之。车两轮与厢齐,后有两斜木脚拖,夜,中间悬一铁铃,行即有声,使远来者车相避。仍于车后系驴骡二头,遇下峻险桥路,以鞭諕之,使倒坐糹垂车,令缓行也。可载数十石。官中车惟用驴差小耳。”;江州车,是晁盖诸人伪装成贩枣商人时所用车。宋代高承《事物纪原》卷八《小车》条有“(三国时的)流马,即今之独推者是,而民间谓之江州车子。按《后汉·郡国志》,巴郡有江州县,是时刘备全有巴蜀之地,疑亮之创始作之于江州县当时云然,故后人以为名也。”太平车是一种大车,装载量大,所以卢俊义去泰安州用太平车,梁中书派杨志送生辰纲原打算也是用“十辆太平车子”;而顾大嫂派人接乐大娘子是手推车。林冲被鲁智深救后,因脚伤走不得路,坐的车应该是一种小车,“行了两程,讨了一辆车子,林冲上车将息,三个跟着车子行着。”“跟着车子”说明还是有畜力拉着的。徐宁被赚上梁山,“只见路旁边三四个头口,拽出一辆空车子,山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背后一个人驾车;旁边一个客人,看着汤隆,纳头便拜。”“头口(音 gu,轻声)”指大牲口,这应该是一种大车,坐四个人也不妨事。

(三)船,也是《水浒传》里重要的交通工具,渡江过河,运输货物都要靠船。古代多用帆船。杨志从江南运花石纲、郭盛贩水银都是走黄河这条水路(黄河可能是淮河之误),都离不开船;宋江过浔阳江、张顺过扬子江也是靠船;至于梁山泊用船更是常事。《水浒传》里的船,官船相对民船要好得多,也大一些,特别是有一种海鳅船,供官军征梁山泊用。

(四)马在古代主要用作军事作战(在整个宋代,朝廷用马是严重不足的。),在平民旅行中也有很大的作用,但也局限于大户人家,对于江湖行走中人来说,骑马代步的机会并不多,王进私走延安府时,家里应该只有一匹马,只能让母亲骑乘,“王进自去备了马,牵出后槽,将料袋袱驼搭上,把索子拴缚牢了,牵在后门外,扶娘上了马。家中粗重都弃了,锁上前后门,挑了担儿,跟在马后。”鲁达走到代州雁门县,遇到金氏父女,赵员外“先使人去庄上,叫牵两匹马来。未及晌午,马已到来。”施老管营听得武松打败蒋门神、儿子施恩重霸得快活林酒店后,“自骑了马直来店里相谢武松,连日在店内饮酒作贺。”“当日施恩正和武松在店里闲坐说话,论些拳棒枪法。只见店门前两三军汉,牵着一匹马,来店里寻问主人道:‘那个是打虎的武都头?’”张都监是军方官员,军队马匹尽有,用来请武松也合情理。除了马,驴骡牛也是重要的代步工具。如晁盖等人火并王伦后,“晁盖与吴用、公孙胜、林冲饮酒至天明,只见小喽啰报喜道:‘三阮头领得了二十余辆车子金银财物,并四五十匹驴骡头口。’”

  • 三、行走的设施

行走设施包括道路、桥梁、旅馆、渡口等。

(一)道路。《水浒传》里的道路可分为驿道和小道。驿道又称官道,为大路,安全性高,也有酒店旅馆驿馆可供来往客人安歇食宿;而小路就就危险得多了:“小路走,多大虫,又有乘势夺包裹的剪径贼人。

(二)桥梁。《水浒传》里涉及桥梁之处的描写比较多,就其种类来说,有独木桥、阔板桥、石桥、浮桥(又称滑桥)、吊桥等。就其名目来说,汴梁城有天汉州桥(杨志卖刀处)、金梁桥(董将士在下开生药铺)、太平桥(张小闲)等;泰安城有迎恩桥(任原住在下面的客店里),渭州的状元桥(郑屠店),阳谷县的狮子桥(西门庆在其下的酒楼里吃酒被杀)等。书中常用“桥下”一语,大约是指桥的高度来说的,《清明上河图》里的桥,称之为“虹桥”的,比两岸的地面要高出许多。至于乡间的桥,一般比较简陋,不是很高,如武松等五人“行至浦边,一条阔板桥,一座牌楼,上有牌额,写着道‘飞云浦’三字。”


浅谈《水浒传》中的“江湖行走”描写

(三)渡口。《水浒传》里的渡口,较为有名的有梁山泊渡口,位于金沙滩,供梁山泊人员来往之用;双林渡口(燕青射雁处);浔阳江、扬子江、渭河、黄河皆有渡口。一些做私商买卖的强人也会沿江边拉些客商上船,称为“私渡”,“有那一等客人,贪省贯百钱的,又要快,便来下我船。”(张横语)。这些不从渡口上船的客商往往有性命之虞。

  • 四、行走职业者

《歧路灯》第四四回称之为“俗语说,‘艄、皂、店、脚、牙’——艄是篙工,皂是衙役,店是当槽的,脚是赶脚的,牙是牛马牙子。天下这几行人,聪明的要紧,阅历的到家,只见了钱时,那个刁钻顽皮,就要做到一百二十四分的。”,《儿女英雄传》第三回说道:“世上最难缠的无过‘车船店脚牙’。”“车船店脚牙”指的是交通运输中的五大行业,“车、船、店”较容易理解,“脚”指的是由凭体力帮客商运输货物的人所组成的行当,即“赶脚的”,包括轿夫、脚夫;“牙”指货栈,《水浒传》里还没有出现,故本文不论。这一节主要分析的有轿夫、车夫、船家和脚夫。一般这些处于社会下层的劳动者都比较老实可靠,诚实守信,为维系生存而奔走,也比较胆小。但也有强人混迹其中。

(一) 轿夫。如在清风山,刘知寨夫人被宋江救下,“那妇人拜谢了下山,两个轿夫也得了性命,抬着那妇人下山来,飞也似走,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众人见轿夫走得快,便说道:‘你两个闲常在镇上抬轿时,只是鹅行鸭步,如今却怎地这等走的快?’那两个轿夫应道:‘本是走不动,却被背后老大栗暴打将来。’众人笑道:‘你莫不见鬼?背后那得人。’轿夫方才敢回头,看了道:‘哎也!是我走的慌了,脚后跟只打着脑杓子。’”“鹅行鸭步”与“脚后跟只打着脑杓子”写出轿夫在不同的时刻两种不同的步态:安闲与惶急。又如杨雄叫轿夫把轿子抬到翠屏山,然后让他们山下等着,“杨雄道:‘你只顾且上去。轿夫只在这里等候,不要来,少刻一发打发你酒钱。’轿夫道:‘这个不妨,小人自只在此间伺候便了。’”“却说这两个轿夫在半山里等到红日平西,不见三个下来。分付了,又不敢上去。”

(二)车夫。车夫可以是自己推车,亦可以是驾车,在古代也有一定的技术要求。卢俊义路过梁山泊,“却好行到林子边,只听的一声呼哨响,吓的李固和两个当直的没躲处。卢俊义教把车仗押在一边。车夫众人都躲在车子底下叫苦。”这些车夫都是驾驶太平车的,所以一遇到强盗就下车躲避。

(三)船家。一般渡口处都有渡船,也有一些渔船也可用来渡客,撑船的人叫梢公,李立曾说他“专在扬子江中撑船梢公为生,能识水性。”童威、童猛“专贩私盐来这里货卖”,二人却不是载客为生;张横、张旺、孙三载客却是劫杀;这些都是一些水路上的特例,实际上大多数撑船的人还是可靠的,所以宋江在李立安排下,“宋江自和两个公人下船,投江州来。这梢公非比前番,拽起一帆风篷,早送到江州上岸。”

(四)脚夫。脚夫指搬运货物行李的夫役,他们在《水浒传》里的交通运输上起的作用很大,他们扛抬货物、翻山越岭比车子更有机动性,但也更为辛苦。杨志去东京求职,'“今来收得一担儿钱物”“雇倩庄家挑那担儿”,这个脚夫是临时雇用,不像是职业脚夫;脚夫应有自己的职业特征,所以杨志建议梁中书不要用太平车送生辰纲,“点十个壮健的厢禁军,却装做脚夫挑着”;卢俊义去泰安州,“讨了十辆太平车子,唤了十个脚夫,四五十拽车头口,把行李装上车子,行货拴缚完备。”梁山泊好汉江州解救宋江、大名府解救卢俊义有一部分就是扮作脚夫,(江州)“只见法场南边一伙挑担的脚夫,又要挨将入来。”

江湖行走中的“止”

“止”,指的是江湖中人赖以栖止(居住和停留)的场所,在《水浒传》里主要包括寺、庙、林子、农庄、旅店酒馆等。就数量来说,“店”和“庙”是江湖行走中最重要的休息场所。


浅谈《水浒传》中的“江湖行走”描写

一、寺庵。古代的旅店包括寺院旅舍在内,一般的寺院除了允许本门僧众挂搭外,也有专供来往旅客食宿的地方,一般不收房钱,但旅客会拿出一部分钱当做香火钱给予寺院。接待宾客的地方叫知客寮,有知客僧专管此事。所以鲁智深来到瓦罐之寺,先投知客寮去。至于书生、落魄客商寄寓寺院的描述,在《水浒传》里是没有的。《水浒传》里的重要寺庵有观音庵、五台山文殊院,东京大相国寺,杭州六和寺等。

二、庙。庙是民间信仰活动最为集中的场所,所以《水浒传》里出现了大量的庙宇,依祭祀对象不同,有土地庙、城隍庙、文庙、山神庙、灵官庙、龙王庙、乌龙神庙、白龙庙、玄女之庙、泗州大圣庙、西岳华山金天圣帝庙、东岳天齐仁圣帝庙、张顺庙、靖忠庙等等(王平先生在《“灵官殿”小考——兼及成书时间问题》一文里,认为“《水浒传》第十三回和第十四回都写到了刘唐醉卧灵官殿,这应是灵官信仰在民间较为普遍所致。有关灵官之名及其事迹、信仰的记载都大量出现于明永乐年间之后,因此关于灵官殿的细节应视为推断《水浒传》成书时间的重要参考依据。”

依笔者之见,就灵官殿这一描写来看,《水浒传》成书,似更符合明代弘治年间的情形。

其实,“灵官庙”在元代中期成书的《胡海新闻夷坚续志》前集卷一的《中兴名将》一文里即以出现,文曰:“韩蕲王之夫人,京口娼也。尝至灵官庙伺候贺朔,忽与廊柱下见一虎蹲卧......”;《中兴名将》原文出自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丙编卷二“鄿王夫人”条:“韩鄿王之夫人,京口娼也。尝五更入府,伺候贺朔,忽于庙柱下见一虎蹲卧,鼻息齁齁然......”由“庙”演变为“灵官庙”有一个具体化的过程。从这里可以看出,把“灵官庙”与《水浒》的成书时间联系起来,理由还不够充分。) 还有一些不知名字的“小古庙”,也可安身休息。中国的民间信仰众多,有很多民间神,江湖行走中人对这些神都很尊崇,也在旅途中祈求神灵护佑,这与他们有一种不安全感关系甚大,如林冲去打酒,“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林冲顶礼道:‘神明庇佑,改日来烧钱纸。’”。

除了精神上的抚慰与指导作用,如玄女庙、乌龙神庙之于宋江等人,庙在水浒叙事里是仅次于客店的休息场所,庙里一般得有庙祝,但是书里的庙大多比较破败、积尘甚厚;只有岱庙、西岳庙富丽堂皇。刘唐为了见到晁盖,晚上宿于灵官殿;李逵杀虎之后宿于泗州大圣庙;林冲宿于山神庙,“入的里面看时,殿上做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侧边堆着一堆纸。团团看来,又没邻舍,又无庙主。”武松逃出孟州后,“望见一座树林里一个小小古庙。武松奔入里面,把朴刀倚了,解下包裹来做了枕头,扑翻身便睡。”燕青、李逵为了抓到董海、王江,“当晚两个且向山边一个古庙中供床上宿歇。”圣手书生萧让在济州“州衙东首文庙前居住”文庙是祭祀孔子的庙。这些庙以山神庙和土地庙最为常见,现在农村地区还都可以见到,逢年过节也会有人去献供。《水浒传》中却没有今日在乡村常见的关公庙,甚为可怪。笔者以为这与《水浒传》的成书时间有关。《水浒传》应该是关公信仰极其普遍、关王庙大量出现之前成的书,否则书中大量的庙宇描写中,不可能没有一处提到关王庙。据包诗卿的研究,“明代以前,关羽信仰只是初步地确立起来。从其地位来说,还是不能超过诸葛亮;从庙宇的分布来看,主要集中在“燕赵荆楚”之间。”“嘉靖年间是关羽信仰迅速普及和庙宇大规模兴修的关键时期,......到嘉靖中后期,关羽祠祀已是‘庙祀亦遍天下,与孔子等。’”

这就透露出两个重要信息:一、《水浒传》的作者不是“燕赵荆楚”人;二、《水浒传》的成书应该在嘉靖之前。

三、林子。林子可以作为旅途憩息的地方,特别是在夏天,如杨志一行人去东京送金珠宝贝,走到黄泥冈,酷热难耐,坐在林子下乘凉;但是旅行中如果没有房屋寄宿,在林子里也可以将就过夜,如杨志去二龙山,“行了一日,看看渐晚,却早望见一座高山,杨志道:‘俺去林子里且歇一夜,明日却上山去。’”没有想到鲁智深也在这里过夜,于是二人结识了。林子可以是来往旅客休息的地方,也是命案多发的地带,如赤松林、野猪林等。

四、农庄。如果没有找到旅店过夜,旅客可以找庄户人家借宿,依例拜纳房金,不过《水浒传》里的庄户人都很厚道,一般都以礼相待,不要报酬,还管待饭食住宿。王进和母亲去延安府,借宿在史家庄;鲁智深去东京,在桃花山借宿;宋江等三人去江州,借宿于揭阳镇穆家庄;燕青、李逵离开东京回梁山泊,傍晚借宿于四柳村和离荆门镇不远的一个庄院等。这些大庄院的主人一律是老太公,心地善良,而且都尽力招待求宿之客。投宿之人心存感激,往往凭自己本事为房主排忧解难,如王进收史进为徒,鲁智深痛打周通,燕青、李逵解救被抢的民女等。

不论寺院古庙还是林子庄院,都是不得已的情况下的寄宿场所,旅客行走主要歇息的地点还是酒店、客店。


浅谈《水浒传》中的“江湖行走”描写

五、《水浒传》里关于旅行之人食宿歇息的场所名目繁多,有酒店、客店、酒肆、酒楼、饭店、茶坊、村店、村酒店、茶酒店、旅店等等。从功能上说,大体上可分为酒店、客店、茶坊等三种。《水浒传》写的是英雄传奇,人物回归的中心是梁山泊,在那里“大碗吃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量身穿衣服”,似乎是人生的极乐世界。在回归山泊的过程中,他们一路上也大多能吃善饮,酒量惊人,所以书中写酒店的地方就很多,“酒店”二字出现的频率远高于客店(据笔者粗略统计,“酒店”、“村酒店”出现 167 次,“酒肆”出现 27 次,“酒楼”22 次,“村店”出现 21 次,“客店”出现 99 次,“茶坊”29 次,“饭店”4 次,“旅店”2 次,“旅馆”1 次。),“酒店”事象极为突出。

(一)酒店、酒肆、酒楼、村店、村酒店,他们的特征是屋外悬挂酒旗、酒旆、招子,有时也用草帚代替酒旗。他们主要供来往客商旅人饮食;一般是依“酒店”称呼这一类,但在行文中有变通的叫法,如鲁达、李忠、史进“三个人转湾抹角,来到州桥之下,一个潘家有名的酒店。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酒旆,漾在空中飘荡。怎见得好座酒肆?”“三人上到潘家酒楼上,拣个济楚阁儿里坐下。”“酒店”、“酒肆”、“酒楼”三者并用,可证三者实际上是指一种事物。依各自规模的大小,又可细分为大酒楼与普通酒店。较为有名的酒店都以酒楼称之,如大名府的翠云楼,江州的浔阳楼,渭州的潘家酒楼,阳谷县狮子桥下大酒楼等。酒楼的设施比较齐全,如大名府翠云楼,“原来这座酒楼,名贯河北,号为第一。上有三檐滴水,雕梁绣柱,极是造得好。楼上楼下,有百十处阁子。终朝鼓乐喧天,每日笙歌聒耳。”浔阳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吹笙品笛,尽都是公子王孙;执盏擎壶,摆列着歌姬舞女。”不但美食尽有,而且器皿使用也有讲究,“一樽蓝桥风月美酒,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按酒,列几般肥羊、嫩鸡、酿鹅、精肉,尽使朱红盘碟。”


浅谈《水浒传》中的“江湖行走”描写

乡村酒店,亦称村店,设施较为简单,泥墙茅茨;食物品种也不丰富,一般只有浑白酒、茅柴白酒,牛羊肉,一般菜蔬。如五台山下的小酒店,“傍村酒肆已多年,斜插桑麻古道边。白板凳铺宾客坐,矮篱笆用棘荆编。破瓮榨成黄米酒,柴门挑出布青帘。更有一般堪笑处,牛屎泥墙画酒仙。”形象地描述出村店的特点来:白板凳、棘荆篱笆、黄米酒、青布帘子、泥墙。梁山泊李家道口酒店,“干干净净,有二十副座头,尽是红油桌凳,一带都是槛窗。”(第三十九回)“红油桌凳”已经是很好的了,曹正开的酒店,使用的还是“桑木桌凳”。

(二)客店、旅店。《水浒传》里把管人住宿的店叫客店,不称旅店,只有在韵文里有“旅店”一词出现:“万里黄泉无旅店,三魂今夜落谁家?”(第八回)宋代的客店主要提供住宿,也提供饭食,不过需要客人自己打火做饭,《夷坚丁志》卷第五《陈才辅》兵卒与犯人投邸店,“买菜作羹,一坐房前,一吹火炉间,一洗菜水畔。”《水浒传》里描写的旅店情况还是合乎史实的。鲁智深“自离了五台山文殊院,取路投东京来,行了半月之上。于路不投寺院去歇,只是客店内打火安身,白日间酒肆里买吃。”“客店安身”、“酒肆买吃”是鲁智深旅行的一贯作法,原因在于客店的饭食较差。时迁等三人头梁山泊,路过祝家店,店里肉已卖完,只有一瓮酒,他们借了五升米下锅,吃饭时店家拿出“一碟儿熟菜”给他们下饭,以致时迁偷鸡惹祸。但是客店主人对犯人较为宽容,“宋时途路上客店人家,但是公人监押囚人来歇,不要房钱。”

(三)饭店、茶坊。“饭店”在《水浒传》里出现了四次,(郓哥)“将银子和米把与老儿,便跟了二人(武松、何九叔)出巷口一个饭店楼上来。武松叫过卖造三分饭来,......”(李逵)“走到巳牌时分,看看肚里又饥又渴,四下里都是山径小路,不见有一个酒店饭店。”(李逵)“这脚却似有人在下面推的相似,脚不点地,只管得走去了。看见酒肉饭店,又不能勾入去买吃。”“时迁却把空皮匣子明明的拴在担子上,吃了饭食,还了打火钱,挑上担儿,出店门便走。到二十里路上,撞见汤隆,两个便入酒店里商量。汤隆道:‘你只依我从这条路走,但过路上酒店、饭店、客店,门上若见有白粉圈儿,你便可就在那店里买酒买肉吃。客店之中,就便安歇。’”从文中看,酒店、饭店、客店分的还是很清楚的,饭店是提供饭食的店,它与酒店、客店的区别在于它主要提供饭食,大约是按时间做饭,也不提供住宿。酒店的食品应该比饭店丰富一些。

茶坊是个供人吃茶谈天的地方,茶坊主不但卖泡茶,也卖其它的饮品,如姜茶、梅汤、 和合汤等。茶坊也有大小之分,一般位于城市之中。《东京梦华录》卷二《潘楼东街巷》载:“旧曹门街,北山子茶坊,内有仙洞、仙桥,仕女往往夜游,吃茶于彼。”“又东十字大街,曰从行裹角,茶坊每五更点灯,博易买卖衣物、图画、花环、领抹之类,至晓即散,谓之鬼市子。”吴自牧写到临安的茶肆时说到:“汴京熟食店,张挂名画,所以勾引观者,留恋食客。今杭州茶肆亦如之,插四时花,挂名人画,装点店面。四时卖奇异茶汤,冬月添卖七宝擂茶、馓子、葱茶,或卖盐豉汤,雪天添卖雪泡梅花酒,或缩脾饮暑药之属。”史进走到渭州,见一个小小茶坊,正在路口。史进便入茶坊里来,拣一副坐位坐了。茶博士问道:‘客官吃甚茶?’史进道:‘吃个泡茶。’茶博士点个泡茶,放在史进面前。”西门庆在王婆茶坊,吃了一个梅汤,一盏和合汤,两盏姜茶。何涛去郓城县捉晁盖等人,先去见知县,“走去县对门一个茶坊里坐下吃茶相等,吃了一个泡茶”,何涛见宋江是在郓城县衙门口的茶坊里。梁山众人到东京,茶坊是宋江等人的联络点,柴进、燕青“当下两个入得城来,行到御街上,往来看玩。转过东华门外,见酒肆茶坊,不计其数,往来锦衣花帽之人,纷纷济济,各有服色,都在茶坊酒肆中坐地。”“宋江便唤燕青,附耳低言道:‘我要见李师师一面,暗里取事。你可生个宛曲入去,我在此间吃茶等你。’宋江自和柴进、戴宗在茶坊里吃茶。”

《水浒传》里的店主伙计,如店家、店小二、茶博士等服务经营人员,大多诚信经营、服务周到,一般是先吃饭住宿,临走时再结账付钱。他们言语和气,礼貌待客,尽力为来往客人提供方便。但也有见财起意、杀人劫财的隐匿其中、伺机而作。

总之,行走与居止贯穿于水浒行走文化事象的始终,也是故事人物在一定场景中展开性格的必要条件。行走与居止既是旅人生理本能的需要,也是小说叙事情节发展“张弛有度”的需要

《水浒传》作为经典之作,原因并不仅仅在于它的故事性,而是叙事之中的细节在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同时,深信它所讲的故事是真实的;这种细节描写的深刻性和读者心悦诚服的接受心理,恐怕是其中丰富的民俗文化事象在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这也使后来的续作和武侠小说难以超越,它们在模仿的同时,只能在某一方面加以深化(即“水浒风格”)——实际上现代武侠小说是“水浒风格”的弘扬,是《水浒传》江湖行走四种内在意蕴精神在清代被压抑后的完全张扬。


浅谈《水浒传》中的“江湖行走”描写

作为“衣食住用行”五大方面之一的“行走”,它在水浒叙事中起着桥梁与扭带的作用,可以说梁山好汉聚义的过程称就是一个不断行走过程,叙事程式化使现象反复呈现,不过由于文化事象的丰富性,能够使场景避免单调,增加了可读性;后来的续书和武侠小说在这些方面可发挥的空间并不大,也许是能力所限,更深刻的原因也许是《水浒传》历史文化事象不断累积的结晶,这种累积具有不可重复性。总而言之,江湖行走在《水浒传》里表现的很突出,对这一现象进行研究,是有一定的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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