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多時，供分配醫療物資的珞珈山莊小院擠了將近50人，大家來來往往，將山莊圍得水洩不通。剛開始工作的時候，防護服一穿，誰都不認識誰，可時間長了，大家光看背影就能認出彼此。
文 | 《中國企業家》記者 程璐
圖片來源 | 被訪者
1月31日凌晨2點。一輛十幾米長的大型貨櫃車停靠在武漢大學珞珈山莊，蹇宏馬上小跑過去忙開了。
一同忙起來的還有幾十個小夥伴。由於沒有叉車等工具，他們只能通過人力，把車上的貨物一箱一箱地搬下來，送到庫房。忙完，東方已微露魚肚白。
貨櫃車裡裝載的是前一天夜裡10點，剛剛從韓國空運來的首批8.4噸醫療物資。雖然都穿著防護服，但經過多日的“戰鬥”，蹇宏已經很熟悉身旁的這幫年輕人，他用手肘推了一下胡瀟：“快，這個弄完了，你趕緊先把手洗一下。”
除了蹇宏、胡瀟等武漢大學校友企業家聯誼會的工作人員，每次幫忙卸貨的還有武漢大學EMBA戶外運動協會的志願者及武漢大學的保安。當天，得知夜裡將有一批物資抵達，武漢大學方面二話沒說，安排了十幾名保安早早地在珞珈山莊等著幫忙卸貨。
清晨6點，武漢醒了，這群人卻一宿未眠。緊接著，他們就要開始通知武漢的幾家醫院前來領取這些醫療物資。
連日來，新冠肺炎疫情蔓延，武漢及湖北各個醫院醫療物資全面告急。湖北當地醫護人員普遍上班8個小時都不敢脫防護服，一脫就被汙染了，甚至只能穿成人紙尿褲工作。
這批緊急空運過來的物資，對身處“寒冬”的武漢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而這一切與武漢大學這群校友企業家密不可分，他們代表了武漢大學校友的力量，他們提前預判、果斷出擊，上演了一場齊心協力的跨國生命救援。
武漢不是“孤島”
1月22日，臘月二十八，武漢的街頭和往常一樣熱鬧。和中國任何一個城市相似，武漢也在準備迎接農曆新年。疫情加重的陰影，似乎還只是在網上發酵。
不過，憑藉著多年經營企業的敏感，武漢大學校友企業家聯誼會當天就成立了應急小組。武漢大學校友企業家聯誼會會長、泰康保險集團董事長兼CEO陳東昇為應急小組總指揮，副總指揮是卓爾控股董事長閻志，中珈資本CEO曾文濤任應急小組組長，副組長蹇宏、武漢大學校友企業家聯誼會辦公室主任胡瀟、武鵬、劉立勝等人組成了前線應急分隊。這也是武漢當時為抗疫成立的最早民間組織之一。
一夜之間，事態升級。
武漢市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1月23日凌晨宣佈，當日10時起，武漢公交、地鐵、輪渡、長途客運暫停運營；機場、火車站離漢通道暫時關閉。九省通衢的武漢似乎成了一座“孤島”。
中誠信董事長毛振華及曾文濤一直和蹇宏聯繫密切，不停詢問武漢的狀況。1月23日，湖北至少有8家醫院相繼發聲，醫療物資全面告急，請求社會救援。但恰逢春節，諸多供應商無法正常生產供貨，大部分快遞也基本處於停運的狀態。在此背景下，應急小組展開了採購物資的準備工作。
曾文濤和蹇宏商量，決定聯繫海外校友，去海外採購物資！
當時，湖北省內甚至國內物資一貨難求，而武漢大學韓國校友會、日本校友會在此之前都已相繼成立，去海外尋求增量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那些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武大人，也同樣心繫江城武漢。
1月24日，除夕之夜，萬家燈火聚團圓，武漢前線卻面臨著燃眉之急。
“武漢醫用防護服只夠明天了！”當晚蹇宏在線上建立了一個“武大校友醫療物資採購群”，並在群裡呼籲。小米集團董事長雷軍、景林資產創始人蔣錦志、中珈資本董事長周旭洲及女兒周文川、中金聯絡部總經理楊莉等校友都已在群中。
蹇宏隨即聯繫了身在韓國的武大校友崔允瑄、龍萍，兩人連夜開始尋找韓國醫療用品批發渠道。晚上8點半，落實了20萬個醫用級口罩。崔允瑄在群裡趕緊跟大家告知了這個消息，每個人都感到非常振奮。
物資有了著落，運送問題怎麼辦？蹇宏立即在群裡作出響應：已經聯繫到武漢海關，他們出面解決了海關空運事宜，只要有物資，武漢都能收。
庚子鼠年鐘聲敲響。所有人卻無心睡眠，凌晨1點了群裡還活躍著牽掛武漢的校友們。
1月25日早上6點剛過，群裡又開始熱鬧起來，都在詢問物資的進展。韓國稱春節為“舊正”，和中國農曆新年是同一天，同樣也是韓國一年當中最重要的一天，全國放假，各家各戶都在祭祀、吃團圓飯，所以韓國校友無法更新物資進展。
最後，在韓國政府的幫助下，他們聯繫了韓國四家合格的製造商，並“掃蕩式”下單。由於提前籌劃採購，當時韓國口罩等物資還未緊缺，雷軍、毛振華、蹇宏等9位武漢大學校友企業家聯誼會股東一致決定：物資有多少買多少，不設採購金額上限。
除夕夜，身在美國的蔣錦志直接墊付了300萬美元的全部貨款。“只要有急需物資，資金多點，我們都可以支持。”蔣錦志說。
兩位韓國校友最終採購了20萬套防護服、20萬套醫用護目鏡、380萬個醫用口罩和9萬個KF94民用口罩。
這其中有一段小插曲。由於媒體報道，韓國民眾也對口罩資源感到非常緊張，有當地人找到一家韓國工廠的負責人，希望能高價買走這批物資。但最後韓國政府幫忙做了大量工作，並承擔了當地的貨物裝機及運輸費用，才完成了這次“跨國採購”。
100噸的厚重
2月4日，立春，天氣晴，武漢封城第13天。深夜的街頭空蕩蕩的，一輛車都沒有。
凌晨0:00，穿上防護服、備上消毒酒精，蹇宏一行開始出發前往武漢天河國際機場。一小時後，一架裝滿救命醫療物資的飛機將抵達武漢，這也是武漢大學校友企業家此次援助的第三批物資，前線等待這批物資已等得太久。
凌晨1:00，從韓國飛來、滿載著85.115噸醫療物資的貨機穩穩降落在荊楚大地，這也創造了當時武漢市單筆接收物資總量最大的一次援助紀錄。戴著口罩的機場工作人員隨即開啟了戰鬥狀態，一箱接一箱地卸貨。蹇宏他們則在機場取貨區，焦急地等待。
凌晨2:00，四輛大貨車滿載醫療物資駛入珞珈山莊。
凌晨3點半，進倉完畢，工作人員仔細核對物資數量。放眼望去，85噸醫療物資堆滿了整個取貨區平臺。對前線人員來說，搬運和分發又將是一場硬戰，但每個人都幹得熱火朝天。
這85.115噸醫療物資是通過貨運包機的方式，經中韓兩國外交部協商，從韓國首爾直飛抵達武漢，加上此前已經抵達的8.4噸和7.8噸，已有100多噸武漢大學校友企業家全球採購的醫療物資抵達武漢。
最終，上述價值2000萬元的醫療物資，由武漢大學校友們“搶著”買單，小米集團創始人雷軍“搶”到了一半，其個人捐贈1070萬元，景林資產捐贈340萬元、中誠信集團捐贈330萬元以及中珈資本出資330萬元，聯合武漢大學韓國校友從韓國採購所得。
一刻不歇。
凌晨5:00，清點完物資，蹇宏一行人開始準備發放工作。火神山醫院、雷神山醫院、武漢大學人民醫院、武漢大學中南醫院等一線醫療機構，都在等待著這批救急的醫療物資。疫情肆虐，早一分鐘將物資送到一線，都可能關乎到生命。
沒有超級英雄拯救武漢，只有一個個普通人在拼命。
從2月4號到5號，武漢大學校友企業家聯誼會前線應急分隊的成員連著整整兩天都沒有休息，一直保持高負荷運轉。“連熬兩夜之後有多累？就是一坐到椅子上整個人都癱得爬不起來了的那種。”武鵬感慨。
早在飛機抵達前一天下午，蹇宏就接到了武漢海關和商務局專班的電話，告訴他凌晨將有一輛搭載幾十噸物資的包機抵達武漢，並告訴他不要擔心，海關等各方將全力協助支持。
蹇宏透露，每次醫療物資抵達時，武漢市商務局都會派至少兩人協助辦理現場所有手續，運輸車輛也由商務局協調解決。雖然至今都不知道這些提供幫助的工作人員的具體姓名，但蹇宏心裡對這些“普通英雄”充滿了敬意。
點開蹇宏的朋友圈，最近發的照片多是這樣的場景：一群人戴緊口罩，將右手握拳舉在胸前，他們或站在成箱的醫療物資之間，或站在救護車的面前，不分晝夜。
櫻花樹下見
這段日子，武漢大學校友企業家聯誼會前線應急分隊的每個人彷彿都分成了幾瓣在忙碌，可身體上的疲勞只是開始，真正令人感到揪心的事情還在後頭。
武漢醫療物資面臨著爆炸性缺口，因此在分配物資的時候，常常會有醫護人員求情，希望能多拿一些口罩、防護服。有時候蹇宏他們凌晨從機場趕回來後，還能看到數家醫院代表已經在珞珈山莊等候多時。
武鵬理解醫護人員的難處，防護服其實每4到5個小時就該換一次，但由於物資緊缺，醫護人員最起碼要穿12個到16個小時。此外，防護服很薄，就像張紙一樣，走路的時候不小心也容易刮破，壞了就必須換，屬於高耗材產品。於是醫護們只能一直穿著，也不敢過多的吃東西、喝水，有可能上個洗手間就得換一件，可哪有那麼多可換？
每當聽到這些，武鵬心裡非常複雜：“從個人的感情出發，肯定希望母校（武漢大學）的醫院能多分點（醫療物資），但又不能這樣做，因為所有的物資必須嚴格按照分配的數額來發，不能多一個，不能少一個。”
這些醫療物資通常會被運到武漢大學校友企業家聯誼會的辦公地點或者珞珈山莊，後者處在武漢大學內，珞珈山腳，各家醫院得到通知後前來領取物資，這樣既快速又高效，一次性可以供多家醫院同時領取物資。
前線應急工作剛啟動的時候，包括蹇宏在內，執行團隊只有4個人，領貨、卸貨、分發全都由他們來幹，人手嚴重不足。得知此情況之後，武漢大學EMBA戶外運動協會叫了七八個身強力壯的校友來幫忙，等到卸貨的時候，武漢大學的保安們又呼啦啦趕來幫忙。
人最多時，小小的珞珈山莊的院子擠了將近50人，大家來來往往，將珞珈山莊圍得水洩不通。剛開始工作的時候，防護服一穿，誰都不認識誰，可時間長了，大家光看背影就能認出彼此。
武漢大學校友企業家聯誼會所捐獻的物資也只能緩解一時的狀況。比如說，常常是明天的物資即將告罄，今天到的物資就能補上空缺，蹇宏對《中國企業家》表示：“直至今日，武漢仍舊面臨著物資緊缺的狀況，形勢依舊嚴峻。”
1月29日之後，蹇宏、武鵬等一線人員就幾乎沒再回過家了，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珞珈山莊，吃住都在此。
“因為醫療物資都匯聚到這裡，所以我們就在武漢大學隨時待命，一直在外面跑來跑去，其實也怕傳染給家人，家裡畢竟都有老婆孩子了。”採訪的時候，武鵬告訴記者，自己上一次回家還是五天前。
最開始當武鵬提出要參與一線馳援時，家裡人都很擔心。“但我跟他們一解釋，還是都挺支持的。”
在珞珈山莊，一線人員也沒別的可吃，頓頓都是方便麵。“我只希望武漢能夠快點好起來。我讀書在武漢，家也安在這裡，武漢也是我第二個故鄉。”武鵬說。收到朋友們的鼓勵時，心裡特別溫暖，覺得自己做的事“還是挺有意義的”。
蹇宏對《中國企業家》表示，這次全球物資救援活動，最開始完全是為了支援母校的兩所醫院而發起，最後沒想到不僅支援了武漢各區，甚至還擴大了全省各地，“我認為武大校友這次全球總動員，體現的是武大以及楚商的一種家國情懷和風骨傳承。”
泰康保險陳東昇評價稱，這次抗疫情活動，武漢大學校友企業家、楚商、武大校友都是走在社會前面，帶了個大好頭，表現了大愛的責任與奉獻精神。歷史會記住的。
身在武漢前線的人們，時而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事情太多，時間總是不夠；時而又覺得日子無比漫長，封城的第19天，彷彿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夜裡，武漢高樓上閃爍的霓虹燈用紅底黃字寫著：武漢加油。
二月，武漢公園裡人煙寥寥，但樹木已經抽出了新芽，這座城市裡的人們也在等待著春天的到來。下個月，武漢大學、東湖、堤角公園和晴川閣等景點的櫻花將競相綻放。微風起，花瓣雨落，待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大家相約武大櫻花樹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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