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少卿搁下笔,“你可去了正院?”
“未曾……方才从老夫人院中出来,妾身这就去正院请安。”顾韵行礼碎步出门,带上门时,那双水眸却不自主的留恋在薄少卿身上,薄唇轻启,“那汤……记得喝。”
话落,她带上门,转身往正院去了。
到了正院,顾韵抬手敲门。
“咳咳……是妹妹吧?快些进来,外头冷。”
顾韵推门而入,依旧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规规矩矩的行礼,“见过夫人。”
“跟我,还这般拘束做什么?坐吧,咱们也有许久,未好生聊聊了。”顾语背靠塌上,盖着一床厚厚的喜色红被,显然是昨日娶亲的鸳鸯被,只是她身子不便,今日便没有换下。
“这茶,是先生让妾身带来的,先生说夫人睡眠不好,连夜咳嗽……”
说着,自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放在桌上,却自始至终,都未看过顾语一眼。
“不过,夫人还是喝一杯吧,我好向先生交差。若是夫人不敢喝,那么……妾身先沏一杯。”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一母同胞,难不成还会害我?”顾语轻笑一声,伸手去拉顾韵的袖子,“姐姐知晓这些年委屈你了,以后有什么事啊就和姐姐说……”
“夫人,先生身子不舒服,今日不会来正院,所以夫人也大可不必这般做戏。”顾韵抬起头,一脸嘲讽。
顾语的手垂了下去,笑容敛下,微微松了一口气,“你又待如何呢?我这副身子如何,怕是没人比你更清楚了,我活不久了……顾韵,就看在我命不久矣的面子上,你就是让一让我又何妨?待我去了,少卿还不是你的?”
“你需要我让么?先生爱的一直都是你,在他心中,根本没有我一点地位。况且……你喝了我十三年的血,你为什么不让让我?”顾韵笑得讽刺,也不知是笑顾语,又或是笑自己。
她不会忘记,那年顾语推自己下水反被自己拖下水,之后薄少卿误把自己当成顾语救上来后,顾语病情恶化,之后薄少卿对顾语又是爱慕又是自责,而对于她……则是厌恶和远离。
“你不懂……”顾语轻声呢喃,目光沉淀无光,“为了心爱的男人,耍些心机又何妨?为了他,哪还在乎什么良心啊……”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顾韵脸色肃然。
顿了顿又俯在顾语耳边道,“可是夫人……你也说了,你就快死了,不管你如何不甘心,你一死,我就是先生的正房。咱们一胎出生,我做了那么多年牺牲品,也是该拿一些利息了。到那时,你也只能死不瞑目,又有什么法子呢?”
“你!咳咳!!!”顾语脸色涨红,凶狠的瞪顾韵一眼,“那你可知,只要能医好我这条命,就算是喊少卿把你的心送给我,他也会毫不犹豫?”
“我信啊!”顾韵嗤笑一声,“可是你明明晓得先生爱你至深,你也依旧没有自信,依旧惶恐不安,不仅仅是自身时限不多,还有那副青梅图……可是你最在意的东西啊。”
顾语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沉声道,“不……你不懂,你不懂的。”
苍白精致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愈发显得顾语楚楚可怜。
“对,妾身不懂。可夫人也不见得懂。”顾韵深吸一口气,“割腕取血十三载,先生甘愿,我也甘愿。谁教你与我一胎出生,又是先生此生挚爱呢?”
“不!你不懂,你不会懂,你永远都不会懂我为什么会……噗!!!”顾语笑得岔气,突然捂住胸口,一口鲜红喷出,整个人都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顾韵一怔,唤了两声,“夫人?夫人?”
顾语一动不动。
“怎么了?顾语!!!”
薄少卿闻声踉跄着脚步冲进来,当目光落在满身是血的顾语身上,他的瞳孔剧烈一缩,满眼通红的扑上去,“顾语!顾语!”
顾语彻底的昏迷过去。
“顾韵!!!”薄少卿猛然回头,狠狠的瞪着顾韵,“你跟她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刺激她?”
顾韵被吼的一惊,手里的帕子已经捏的变形,脸上却是毫无表情,“妾身,这就去请大夫来为夫人诊治。”
“不用了!你只会心心念念的盘算着,如何害死她!”薄少卿抱起顾语夺门而出,“顾韵,算是我瞎了眼!我以为,你们到底是一胞出生,你再怎样也不会害死自己的亲生姐姐,没想到……若是顾语出了事,你也别想活着!”
顾韵的身子被挤了一下,娇弱的身子当即倒了下去,重重的一声,便疼的她眼泪都出来了。
头撞上了椅角,温热的血流了一地。
那个男人抱着怀里的人,心急如焚的跑去找大夫。
顾韵痛哭出声,“一胞出生……你也知道是一胞出生,一胞出生,我这辈子都没有做错事情,唯一错的,就是跟顾语一胞出生……”
饶是之前跟顾语的争论赢了又如何?
她还来不及兴奋自己赢了这场博弈,薄少卿的出现便把一切给撕裂开来,把她的骄傲和尊严狠狠踩在地下。
她到底是输了……输了啊!
那头,大夫已经在为顾语把脉。
“大夫,我夫人她有没有事?”薄少卿心急如焚,不安的看着脸色惨白的顾语,紧张不已。
“尊夫人这病……本就入了膏肓。就算割血入药,也也无用。。如今她这脉象,想是一时肺火冲旺,气血不通,就算救得一时——还望公子另请高明吧!”
“大夫!”薄少卿红了眼,“无论如何,还请大夫留给方子啊!能撑多久,便拖多久!”
只要拖到那位都督大人前来巡查,便一切都好说了!
老大夫叹气,“如此……罢了,我便说了吧,只是这方子有些特殊……公子,要三思。”
“你说!无论何物,只要能救我夫人,我在所不惜。”
入了夜,天空下起小雪。
薄少卿推开了韵生院的门,便闻到了熟悉的腥味。
抬眸,是顾韵端着一大碗鲜血,笑着站在那里的模样。
她的脸色,比之顾语还苍白几分,已经带上了死气,不知那头上何时也缠了白色的纱布。
薄少卿一怔,“你的头……怎么了?”
顾韵轻声一笑,发涩的眼睛已经没了泪,也不知是没有泪,还是流不出。
“前几年,夫人也有过这种情况。当时那大夫让我放了满满当当的一碗血给夫人喂下去……自此夫人,便醒了。我想着,怕是没什么比我一碗血更管用了。”
她端着碗的手微微颤抖着,整个人都站的不稳,拼命的依着旁边的桌子,强撑着笑道,“这些……你且拿去,我歇息片刻,便换只手放一碗。”
薄少卿一怔,有些不忍的看着她。
“拿去,等一会儿血就凝了。”顾韵达有气没力的督促道。
薄少卿脚步一顿,负手而立,他的目光薄凉如水,过了一会儿,薄少卿突然上前推开那碗鲜血放到桌子上,一把拉过顾韵,狠狠抱进怀里!
“先生……你!!”
薄少卿的怀抱很暖,这是顾韵曾经无比奢望的怀抱。
但是此刻,温暖的怀抱没有给顾韵半分慰藉,她抬眼看着薄少卿清冷的眼。
复杂之后,挣扎过后,是温柔掺杂残忍的光,直到最后,蜕变成决然凶狠,像是一把刀,狠狠她的刺入口头。
亦如他手上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刺向自己的胸膛,不带一丝留恋。
奢望期待过后,那种从头到脚凉透的绝望和心痛。
她低下头,看着他修长握笔作画的的手握着一把匕首,而匕首的一头在她胸口。
那熟悉又刺眼的红,染湿了胸前的浅蓝色衣料,在胸前开出一朵炫目的红色花朵,触目惊心。
顾韵笑出声。
自己,怎么就如此蠢呢?
那大夫所说,明明是一碗心头血,方可续命。
她不知是该怨,又或是恨。
这么些年了,薄少卿所求,不过顾语身子康健,情绵意久。
而她顾韵所求,不过他薄少卿安康顺心,至于他能不能正眼看她,早已是一种奢望,只要薄少卿幸福,这一点点的奢望,便轻微不紧了。
“你……还是选择了她。”顾韵眼睛发涩,却哭不出来,又或许,是此些年每每深夜所念所思,早已将泪水哭完。
薄少卿能选择顾语,本在意料之中,这般无情下手,却在意料之外。
念及她爱他至深,利用她片刻的依恋,毫不留情的将匕首刺入顾韵的胸膛。
薄少卿的手略有些颤抖,他低垂的眼里,也不知聚汇了多久的勇气,才敢无视顾韵灰暗无光的水眸,拔出匕首,用碗去接那流出来的,刺眼的红。
鲜血流失,也是生命的流逝。
脑子愈发的沉了,顾韵靠在薄少卿怀里,嘴角不自觉牵扯出一抹苦笑。
是该有个头了,这场你追我逐的恋情,本该她退步,此间付出这般代价,也是她咎由自取。
不知,她是否还会醒来,也不知,醒来之时,又会是何番场景,和人伴在塌边,念她醒来。
满满的一碗血,是顾语生命的救赎,也是顾韵生命的衰败。
胸口的血染红了浅蓝色的锦衣,在丝绸上留下一朵绚烂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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