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傳播肺炎?不準確的解讀
國家地理中文網 ,作者王放
自然測量員
自然測量員——丈量森林,觸摸風雨,拍攝動物,講講漏洞百出的故事
這白白的小糰子,是洪都拉斯白蝙蝠。
攝影:KONRAD WOTHE,明登圖片社
新冠疫情當前,
看到蝙蝠就害怕?
那你就錯了!
墨西哥犬吻蝠飛出洞穴去捕食的特寫
攝影:JOEL SARTORE WITH COLE SARTORE,國家地理
來自上海野生動物保護管理部門的一則新聞,讓人吃驚又極度不安:
工作人員幫忙驅趕居民家中越冬的蝙蝠
(新聞截圖)
僅僅是正月初十,閔行區野生動物保護管理站的工作人員就出動了六次。在新型肺炎傳播的風險下,工作人員全副武裝穿著防護服,敲開這些天來一直緊閉的居民大門。起因是野保人員接到報案,不得不上門驅趕居民在家庭周邊見到的越冬蝙蝠,安撫人心。
簡單說,妖魔化蝙蝠、甚至侵擾越冬蝙蝠,是此時此刻疫情陰雲之下最不該發生的事情。
畫面中的猙獰面孔如吸血鬼般可怕,實際上這不過是一隻無害的果蝠。全世界上千種蝙蝠中,只有3種蝙蝠以血液為生,其餘大多以昆蟲、水果和花蜜為食。
攝影:JOEL SARTORE,國家地理
蝙蝠傳播肺炎?不準確的解讀
現在,恐怕每個人都知道蝙蝠可能是新冠的天然宿主。新冠病毒和在中華菊頭蝠身上發現的SARS病毒基因序列相似度是79.55%(Zhou P et al bioRxiv 2020);和一種舟山地區蝙蝠體內冠狀病毒的序列相似度接近90%(Zhu N et al NEJM 2020);
和另一種來自雲南的中菊頭蝠體內冠狀病毒序列相似度是96%(Zhou P et al bioRxiv 2020)。
基因比對後如何解讀?
圖源:bioRxiv
蝙蝠會把新冠病毒傳給人類?
不,解讀的結論也許恰恰是錯的。
要解讀這個結論,可以參考兩個關鍵信息:
一、兩個物種在大約8000萬年前開始各自進化,分別進化為——老鼠和人,兩者基因序列相似度是85-92%;我們養在家中的貓和人類的基因相似程度超過90%,甚至人類和香蕉也有50%的基因相似性;
二、新冠患者體內和蝙蝠體內病毒樣品存在顯著基因差異,但來自患者病毒樣本之間的基因序列高度一致。
人類基因序列和其他物種的相似度:植物、酵母、果蠅、小鼠、黑猩猩
所以得出的推論是:某種寄生於蝙蝠體內的冠狀病毒,因為某種原因進入了目前未知的動物體內;離開了蝙蝠的冠狀病毒,在目前未知的動物群體中得到穩定傳播,且發生突變,最終獲得了感染人類的能力。
而此時此刻,
它已經和天然宿主體內病毒的原始形態
有了根本區別。
找到中間宿主,
才是阻斷自然傳播鏈條的核心。
2月7日上午11時,華南農業大學針對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研究攻關情況舉行了新聞發佈會,提出穿山甲可能是新冠病毒的中間宿主;中國工程院院士、省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科研攻關組專家、華中農業大學教授陳煥春表示:新冠病毒可能存在多箇中間宿主。
在喀麥隆路邊,販賣穿山甲的小販。
攝影:Brent Stirton
上海的蝙蝠是菊頭蝠嗎?
看到蝙蝠就害怕,這是在目前疫情陰雲下的全民恐慌。而實際上蝙蝠和蝙蝠之間的形態、習性差異簡直天上地下,是否攜帶病毒、攜帶什麼種類的病毒也天差地別。
2019年出版的這本世界蝙蝠手冊,記錄了超過1300種蝙蝠
圖源:Smithsonian Institution
一些科普文章中說蝙蝠可能攜帶4000多種病毒。實際上按照被廣為接受的病毒分類,蝙蝠攜帶病毒的種類大概是50-150種。然而作為哺乳動物的第二龐大類群,蝙蝠在全球分佈1300種以上,物種多樣性極高。
所以這50-150種病毒,
也分佈在一千多種蝙蝠的體內。
東亞伏翼
而上海地區常見的東亞伏翼,
和潛在自然宿主菊頭蝠,
他們不同種、不同屬,
甚至不同科 。
簡單說,
依照目前的科學證據,
那些被驅趕的蝙蝠,
沒有把新冠病毒傳染給人類的能力。
根據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物種紅色名錄,中菊頭蝠分佈區並不包括上海
圖源:IUCN Redlist
即便是菊頭蝠,
也不是每隻都帶新冠的原始病毒。
目前對於新冠病毒自然宿主和中間宿主的研究還非常有限,但如果按照SARS期間蝙蝠研究的比例推斷,平均家裡面跑進來近千隻菊頭蝠,才有一隻可能攜帶病毒,而且這個病毒和最終感染人類的病毒並不相同。
中華菊頭蝠標本
所以當你發現蝙蝠的一剎那,
請保持鎮定——
它並不是新冠病毒潛在自然宿主。
殺蝙蝠可能引起新災難
歷史上人類曾經嘗試過大規模捕殺蝙蝠的試驗,全部以失敗告終,其中有些嘗試還帶來了嚴重後果。比如為了防止狂犬病爆發,人們在南美洲嘗試用毒藥毒殺吸血蝠,甚至用爆炸物摧毀蝙蝠棲息地。然而對於蝙蝠持續的侵擾反而加劇了帶毒個體的遷移流動,增加了狂犬病傳播風險。
蝙山蝠海:美國田納西哈伯德洞穴中,約18萬隻灰蝙蝠擠在穴壁上。每年冬天都會有超過50萬隻灰蝙蝠來此過冬。
攝影:STEPHEN ALVAREZ,國家地理
而無論如何獵殺,都沒有可能徹底清除蝙蝠種群,反而帶來更嚴重的安全風險和難以預計的生態系統退化。
這隻紅色狐蝠是澳大利亞特有的蝙蝠,此時它正在接受亨得拉病毒檢測,亨得拉病毒是一種罕見同時具有潛在致命性的病毒,可從蝙蝠傳染到馬,再由馬傳染給人。
攝影:LYNN JOHNSON,國家地理
在過去幾十年中,
幾乎每一種來自蝙蝠的致命疾病,
都伴隨著人類對於這個物種的主動侵犯。
例如:對森林的砍伐減少了蝙蝠的自然棲息地,迫使它們進入人類活動區;將蝙蝠當作野味來取食,導致病毒直接感染;而過度放牧讓家畜進入蝙蝠棲息地,成為致命病毒的中間宿主。
在墨西哥,蝙蝠是是龍舌蘭的重要傳粉者,因此我們才能品嚐最純正的龍舌蘭酒。
攝影:MERLIN TUTTLE,國家地理
最危險的擔憂
無論是從長遠的可持續發展和生態安全考慮,還是僅著眼於目前的疫情,妖魔化蝙蝠、甚至侵擾越冬蝙蝠,都是此時此刻疫情陰雲之下,最不應該發生的事情。而最壞的情況,全民恐慌持續侵擾蝙蝠,難以保證不會給我們這個世界帶來新的疾病和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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