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章:周作人的“苦”(逸事)

作者|张浩德

原创文章:周作人的“苦”(逸事)


周作人喜欢说“苦”。鲁迅走了,消息传到北平,老母哭着对周作人说:“老二,以后我要靠你了。”长子离世,老母指望次子,这是很自然的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周作人却对母亲说:“我苦哉,我苦哉。”这是为人子该说的话吗?所以这句话永远被人诟病。

周作人还说过:“大家都生活在可怜的人间。”所以周作人老是说苦,他在八道湾的书斋叫“苦雨斋”,后来又改成“苦茶庵”。庵者,庙也,为什么?据说周作人出世时,他一位堂叔夜游归来,看见一位白发老僧转眼间没有了,接着周作人出世,因此老人们都认为周作人是白发老僧转世。周作人认为既然自己跟和尚有缘,所以他的书斋,变成了庵,这就是周作人书斋叫“苦茶庵”的由来。为此,周作人曾作诗一首: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街头終日听谈鬼,窗下终年学画蛇。老去无端玩古董,闲来随分种胡麻。旁人若问其中意,请到寒斋吃苦茶。

夏日,友人登门,周作人递上一把日本纸扇,沏上一壶茶,微微轻风中品着苦茶,感叹世道变迁,叙谈这苦短人生。

后周作人又把苦茶庵改为苦住庵,即便苦,他也要在这里长久苦住下去,他认为世间没有耶和华的天国,也没有阿弥托佛的净土,他要在八道湾的里的苦住庵安静地住下去。

七七事变后,北平即将沦陷,名流文人纷纷南下。三弟周建人写信,要他南下。周作人按兵不动。郭沫若在报上发表文章,劝周作人赶快南下,周作人不买账。也有别的文人来信,劝说周作人南下,周作人一概不理,他要在北平“苦住”。

鲁瑞和朱安的生活费,鲁迅在世时每月给她们100元,鲁迅离世后,许广平遵循鲁迅遗嘱,每月仍给她们寄去100元生活费。但后来上海沦陷,许广平被日本宪兵抓去,坐牢76天,海婴由叔叔周建人照看,这时候许广平一家真是苦啊!老母无法只好去向周作人要钱,周作人每月给十几到二十的零用钱。后在老母的一再要求下,增加到每月50元,这大概就是周作人说的:“我苦哉。我苦哉。”

1938年2月,日本每日新闻社在北平饭店召开更生中日文化建设座谈会,周作人去了,和汉奸们坐在一条板凳上,但他并未说出什么出格的话。

1939年元旦上午9时,友人沈启无来访,这时突然闯进来一位刺客,先向周作人腹部开枪,子弹打中了毛衣纽扣,皮肉无损。接着刺客向友人沈启无开枪,沈启无被打伤,刺客再开枪,车夫老张被打死,周作人仅仅受了惊吓。

刺客是谁派来的?日本人干的?日本人不承认。国民党特务干的?他们也不承认。是燕京大学学生锄奸团干的?他们也不认账。

这个问题一直是个迷。但一颗子弹未要周作人的命,他仅仅受了惊吓,但夺走了他的民族气节。这以后他当了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文学院院长,东亚文化协会委员,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兼教育总署督办,周作人走进了汉奸的行列。1943年2月,他又去了南京,当了伪政府委员,特批一级待遇,工资三级跳。

北平八道湾的住宅,用日文写着《羽太寓》,并加以翻修扩建。

周作人的好日子大约过了四年,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了,周作人被国民党宪兵抓押到南京,法院判了他14年徒刑。周作人进行了申诉,说他保护了北大图书馆的图书,还保护了六位地下工作者。周作人的申诉起了作用,14年徒刑改为10年,周作人坐了牢,坐牢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1949年,南京解放了,周作人被放了出来,实际他只坐了三年半牢。

周作人回到北平,回到八道湾,他以劳改释放犯的身份蜷缩在乌龟壳里“苦住”。

没有人给他开工资,但活着总得吃饭。为了活着,为了吃饭,他又重操旧业,拿起了笔写文章卖钱。他写什么呢?写鲁迅,这是他的强项,这方面没有人能与他比。他写的第一本关于鲁迅的集子名曰《鲁迅的故家》,第二本集子叫《鲁迅小说里的人物》,第三个集子叫《鲁迅的青年时代》。

他靠鲁迅吃饭。当年他与鲁迅分手的时候,表示永不再和鲁迅来往,断绝一切关系,现在却靠鲁迅吃饭。

他给周总理写了封长信,信的内容主要两方面:一是诉苦,说他当年由于拖家带眷,人口多,行动不便,所以未离开北平。二是表功,说他当年保护了革命先烈李大钊的子女。这封信周总理转给文化部的有关部门处理,这封信可能起了一定的作用,周作人原来每月从人民文学出版社预支200元稿费,后增加到400元。

1966年文化大革命来了,周作人的“苦”真的来了。人民文学社每月给他预付的稿酬没有了。1966年8月红卫兵闯进了周作人的住所,抄家、批斗,这时八十岁的老人周作人像一条狗一样,被拉到院子里榆树下批斗、殴打,皮带、棍棒交加,最后是罚跪。他的儿子更苦,原来在北京图书馆工作,因为是汉奸的儿子,1957年打成右派,文化大革命被打断了一条腿,疼昏了过去。

周作人白天被赶近厨房,晚上睡在潮湿的洗澡间。

1967年5月6日下午,邻居发现周作人倒在地下,邻居马上打电话给他儿媳,儿媳赶来,发现周作人身体已是冰凉的了。

周作人有一句话,叫寿则多辱,周作人活着印证了这句话。周作人在《死法》这篇文章里说,人的死有两种;一种死叫寿終正寝,他说大约人活到九十岁,死了,是喜丧,是寿终正寝。周作人死时,八十岁,看来不是寿终正寝。另一种叫死于非命。周作人看来是死于非命。

同一个母亲生了三个儿子,一块儿长大,一块儿读书,尤其是周作人和长兄鲁迅,一样在南京读书,一块儿出国留学,回国后又同是当教授,一块儿参加新文化运动。但鲁迅逝世时,上海有六千多人主动来为鲁迅送行,场面异常壮观。周建人逝世时,享受副国级待遇。周作人死了,却无人在身旁。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呢?已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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