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吃野味的童年,不想再有吃野味的下一代了

今天,新型冠狀病毒所致的疫情被世衛組織認定為“國際突發衛生事件”。

一個月以來,疫情帶來的變化和影響已遠超人們最初的想象:一線醫護人員仍然竭力奮戰;各地圍城防控;所有人,甚至連寵物的正常生活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距離原定軌道越遠,我們越是迫不及待追根溯源。從開始到現在,科學家們仍在不懈尋找這一次冠狀病毒變異傳播的中間宿主,貉、獾、果子狸,甚至於水貂和蛇都在懷疑之列。

今天,我想以一個南方姑娘的身份,從童年以及現在的故事說起。

我有吃野味的童年,不想再有吃野味的下一代了

家鄉暖陽。

寫挺長,建議浮窗。

本文所說野味均指陸生野生動物。

們,都是我們的動物鄰居

除了在國內養殖的水貂,其它幾種我後來都在野外見過。

第一次見果子狸,距離遠到我連“狸貓換太子”的典故都沒想起來。那是新龍的一個瓢潑雨夜,一百米開外,峭壁的果樹上趴著一隻躲雨的果子狸。從它移動的身影看,那隻黑黢黢的小動物,很羞澀。

我有吃野味的童年,不想再有吃野味的下一代了

果子狸有一條黑長靈巧的尾巴,喜歡吃果子。

第一次見貉,是從京郊回市區的路上,一輛油量將近為零的越野車以滑行的速度穿過一條鐵路橋。車燈的光影裡,一隻尾巴帶環,屁股圓滾滾的長毛動物顛顛地在車前跑,似乎正要從一個垃圾箱移動到另一個垃圾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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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懷柔的一隻貉。BY TF010

第一次見獾——嚴格說是大貓看見的——是在北京懷柔的山裡,接近黃昏,兩隻豬獾站在落葉裡與大貓短暫對視,聽見我們下山的聲音,就窸窸窣窣逃走了。

我有吃野味的童年,不想再有吃野味的下一代了

豬獾媽媽和寶寶 王放 攝

而蛇,我見過有毒的、無毒的和微毒的,它們有的喜水,有的愛滾燙的水泥路面,有的喜歡草上飛。體色豔麗的就像被風掠過的野花,在草中轉瞬即逝。

我有吃野味的童年,不想再有吃野味的下一代了

北京郊區一條溫柔的赤鏈蛇。大貓 攝

看見它們的時候,我沒有一次將它們和“中間宿主”這個殺傷力巨大的詞聯想起來。相反,每次我都希望它們能不能別這麼羞澀,能不能讓我再多看一會兒——它們呆住、警醒、溜達著逃跑的表情實在太有戲了。

這些久違的自然課真真正正地讓我明白什麼是生命的平等,為什麼不該吃——它們那輕快的腳步就像是悄悄搬到你家隔壁的鄰居,不,可能在你我還沒來之前就已經是這裡的原住民。它們不是食物,而是我們的動物鄰居啊。

現代社會,讓它們從鄰居變成食物的,有迷信和傳統、也有人類凌越一切的優越感和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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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仙之稱的黃鼬,是北方常見的動物鄰居。 大貓 攝

野味是我童年記憶的一部分我懂,因為野味也是我童年記憶的一部分。

我的家鄉在廣西,一直以來,這裡都是捕獵、消費野生動物的重災區。

在老家,海里遊的統稱“海味”,山裡會爬的會飛的會跑的,統稱“野味”。甚至,來源不明的貓、狗和鼠,也曾出現在大人們的菜單裡。

倒也不至於啥都不挑就吃。比如河豚,大家就比較忌諱。只要不徹底煮熟,就會一吃斃命。儘管如此,我仍然聽說過不少人挑戰,並以此炫耀自己的勇敢。

我爺爺長在農村,以前打解放戰爭還有三年大饑荒的時候,都殺過動物取食。以至於現在聽到非典和果子狸的關係,92歲的他,第一反應依然是,果子狸,好吃啊。

我爸是開始收斂的一代,但是下鄉上山的時候,也跟其他青年一起用火把追過地裡的狐狸,吃過野雞。他說,現在廣西都沒怎麼聽說過狐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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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口中的野雞,環頸雉。

武閱 攝於山西基地

我身邊,還有六七十歲的各種姨,會把蝙蝠叫“飛鼠”。李姨說,以前他們最討厭蝙蝠,所有山洞裡都有密密麻麻一大群,他們村就會拿火把去燒,能掉不少。三姨則說,以前他們會去山洞裡撿蝙蝠的糞便做肥料,滿地都是,厚厚一層。

那些都是住在村裡的往事了。後來我家定居城市,就沒碰過野味,只剩宣稱能滋陰補陽、具有保健奇效的各色

螞蟻酒、蛇酒、中藥酒,大瓶小瓶的堆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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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小可愛也是會被泡酒的。

日暮下的縱紋腹小鴞背影殺。熊吉吉 攝

印象中,少年的我對“該不該吃野味”這件事,沒什麼判斷。小學自然課和科學課,基本都會變成自習和閱讀課,能記住的課程就只剩下拿種子回家泡種,以及看看鐵釘在水裡和油裡的生鏽速度。

而祖祖輩輩傳達的有關於它們的知識,也只有,“地上兩斤不如天上二兩”,“以形補形”,以及它們有多重,滋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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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過山丘的灰臉鵟鷹,曾經也是盜獵的目標。大貓 攝

如果當年它們出現在餐桌上,大人夾到碗裡,我會不會堅定拒絕?

在某程度上,“果子狸營養豐富”和“多吃蔥能聰明”的說服力是一樣的,長輩的關愛加上我的無知,我實在沒有動力拒絕。

回想起來,在童年的迷思和現在波及全國的疫情之間,我總覺得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那些野味的消費者,不就是童年時代所遇的叔伯姨嬸麼?而吃野味的迷信和傳統,就是我童年記事的一部分啊。

如果將全國的野生動物非法貿易比作大江大河,那如我家鄉一般的小城小鎮小小村落就像毛細血管一般的細流,既是產地、也是市場。無論飯店、蒼蠅小館,抑或是私家廚房,以及潛藏其後的文化傳統和消費習慣,便是根源之地,都曾助長野生動物非法貿易變成無知狂妄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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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來臨時的短耳鴞。巧巧 攝

◆我們成了野生動物的絕境

據網上披露的三份許可書統計,在廣東清遠農批,僅2017年6月至2018年6月一年,就陸續授權銷售野豬3萬頭、小麂1萬頭,豬獾2萬頭,野兔6萬隻,斑鳩10萬隻,竹雞10萬隻,眼鏡蛇3萬公斤,王錦蛇10萬公斤,烏鞘蛇10萬公斤等等……

按其市場售價,全數銷售所得可過百億。聯想到背後的市場需求,我已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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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吃野味的童年,不想再有吃野味的下一代了

而批發銷售的動物來源渠道更讓人疑竇叢生。儘管,每份許可中都命令不得收購、出售無合法來源的野生動物及其產品。但多少家、什麼標準的大規模養殖場能滿足如此鉅額的市場供給?

對於同一個貿易公司在一個月內提出的三份數量如此驚人的批發銷售申請,其來源以及所需的防疫檢疫真的經過充分審核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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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遠某市場上販賣的各種蛇 /天地自然保護團隊

全國上下,如這樣“興旺”的農批不止一二。他們既是馴養繁殖經營個體的合法銷售渠道,也是野生動物非法貿易的黑色終端。

在許可書的有效期限內,志願者在該清遠農批調查時發現,“野生動物都是一車車拉到那個地方,收完了以後再分流,批發繼續往外地走,不散賣,以鳥類為主,各種野鴨子。更野的東西必須要熟人才能購買。”

同據《三聯生活週刊》調查,湖北省森林公安局也“曾經查獲一輛從安徽出發,途經江西的運輸車,車門打開的一瞬間,執法人員都呆住了,黃麂、豬獾、狗獾、白麵狸、鷺鳥……滿滿一車全是野生動物,一隻只數下來竟然超過4000只,同時另有眼鏡蛇、五步蛇、烏梢蛇等爬行類600餘公斤”。

僅2018年,僅湖北省全年便累計偵辦涉野生動物類刑事案件250起,查處行政案件494起,查獲非法捕獵的野生動物16123只。

其他省份,比如我的家鄉呢?同樣是2018年,在9-12月開展的“綠網”專項打擊行動中,廣西森林公安僅約兩月,就抓獲違法犯罪嫌疑人

186人,收繳野生動物近萬頭/只……

回想起我曾在山裡見過的羞澀動物,今天我們因疫情和恐慌所致的絕境,竟是野生動物每天都在面對的。我們的口腹之慾,就是它們的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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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百隻鐵爪鵐就像一顆顆小手雷,落入華北的荒草地。而在南方位於同等生態位,也曾數量巨大的黃胸鵐卻以“禾花雀”之名被吃成了全球極危物種。巧巧 攝

作為數十年來最直接的受害者,數以億計的野生動物從未發聲。它們出生、長大、被抓、被殺,像一部黑白默片。最後,動物被端上餐桌,客人咀嚼的聲音,肉塊經口腔滑入食道的聲音為默片配了音。

沒有微信微博朋友圈公眾號的野生動物們無處申辯,和無告的大自然一樣,在靜默中凋敝。

直到,它們從蓬勃靈動的動物鄰居變成烏糟哀憐的困獸,又從待宰的困獸變成傳染病毒的中間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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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桃紅嶺的小麂。紅外相機 BY 貓盟

我有吃野味的童年,不想再有吃野味的下一代了

從無可能在自然謀面的旱獺和小麂成了上下樓鄰居。

它們從蓬勃靈動的動物鄰居變成烏糟哀憐的困獸

圖源見水印

那彷彿是一系列巧合的疊加——不管是它們住進了未經清洗消毒的籠舍,還是病源動物的糞便沾染了它們入口的食物,總之,病毒在它們身上變異得恰能制伏人類,經由現代發達的交通路網,沉默發酵,沉默傳播,

一旦爆發,整個社會都被迫按下了暫停鍵。

即便如此,你若問我,時至今日,那些習慣吃野味的人會轉變麼?

我依然無法給出樂觀的答案。

◆立法、執行、監管?

且看近期,市場監管總局、農業農村部和國家林草局聯合發佈的《關於禁止野生動物交易的公告》。

我有吃野味的童年,不想再有吃野味的下一代了

看完全文,我的第一反應如許多人一樣:疫情結束之後就解禁麼?第二反應是,哪怕我們有野生動物保護法,但這份公告的出發點也如保護法的執行一樣,缺乏對野生動物的體認和關照。

當野生動物有重要經濟價值、重要科學研究價值的時候,便對其繁殖馴養開綠燈;當野生動物有疫源之險,便一刀切、拒之千里。

恰恰是因為人的利益總因時勢而變,想養就養,只關心規模、效益,不關心福利、死活,甚至養不了就或宰或棄,才讓野生動物有了成為中間宿主的機會,讓人畜共患的病毒、細菌有了繁殖變異的溫床。

換句話說,如果不將野生動物作為人必須依存、必須尊重的生命體,我們仍舊是在鋼絲繩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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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給根繩就能起舞的,除了小龍女,只有野生動物了。紅頸葦鵐 巧巧 攝

由出發點,再看到執行。

由非典至今,16年過去了,疫情再次暴露出關鍵問題——相應的動物防疫、檢疫工作仍然缺位;來源不明的野生動物混入市場的亂象依然難以監管。背後的執行難或許還存在這樣一些問題:如何識別野生動物,不同物種在馴養、繁殖、運輸過程中有哪些防疫和檢疫工作的原則和標準?我們準備好精細化管理所需的一系列功課了嗎?

但弔詭的是,回答好這些問題恰恰需要人們放下利益準繩,從生命本身去看待野生動物,從生態系統的角度看待它們的生息和繁衍,才能做到科學並長久有效。

這些答案正是執法和管理能力最重要的組成,恰似大廈的地基。遺憾的是,我們現有的大廈所缺的,似乎正是這樣一塊堅實地基。

我有吃野味的童年,不想再有吃野味的下一代了

從正視人與自然必須和諧共存開始。

官廳水庫的灰鶴。巧巧 攝

◆一切都為時不晚

亡羊可以補牢。

但是,若指望僅靠一兩次疫情的陣痛來夯實大廈的地基,扭轉乾坤,也無異於痴人說夢。

但經此一役,在所有人都飽受其困之後,我們能意識到自己的力有不逮,並願勉力補足,就能事半功倍。

顯然,我們已經達成很多共識,其中包括,在新的社會共識穩固之前,嚴執法、嚴監管仍是唯一的出路,不論時限。否則,中間宿主只會輪流坐莊,我們仍將難逃自然的審判。

我有吃野味的童年,不想再有吃野味的下一代了

疫情恰如上帝之眼,檢視著一切行為舉止。

看著你的,長耳鴞。大貓 攝

對於未來,我仍抱有期許。因為現在的年青人和未來的小孩,已有充分的信息去澄清我童年時的迷思。自然與人的關係,野生動物與食物之間的關係,他們該有明確的答案了。

2020年的開局,像是一堂大課。身處其中,惟願事不再來。

Ps:

成稿之時,一則新聞燃起了新的希望。

公安部下發緊急通知,“各級公安機關要積極配合野生動物保護、交通運輸、動物防疫、衛生健康、市場監管、網絡監管等部門,對野生動物人工繁育、市場經營、網絡銷售等環節開展全面排查。要深入農家樂、飯店酒店、花鳥寵物市場、野生動物馴養繁殖基地等場所進行大清查、大整治,切斷非法經營利用野生動物的渠道”。

眾望所歸的雷霆之勢下,也許,真的能疫不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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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will survive.

紅隼掠長空。巧巧 攝

---關於疫情,可以再看看---

為防疫情擴散,我應該隔離身邊的動物嗎?| 熱問熱答

如果要給野生動物交易禁令加個期限,我希望是_______也許,這就是大自然跟我們講道理的方式

你吃野味的樣子,有點low

我有吃野味的童年,不想再有吃野味的下一代了

自然有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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