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思邈煉丹,司馬承禎煉形,吳筠煉詩:唐代道教熾盛的三個背影

作為中國土生土長的宗教,道教在唐代進入到了一個空前繁盛的時期。而如果說道教在初唐皇帝的眼中,還只是認祖歸宗以求正統的工具,那麼當它歷經近三百年的煙火,已然成為大唐上至皇親貴胄下至黎庶蒼生的精神歸依。而道教在唐代的繁榮,也讓一大批方外高人也在這段時期格外活躍,他們或煉鉛燒汞,或修仙化羽,或心性雙修,或幽隱林泉,成為超塵拔俗的一群,在這群高道之中,有三個背影尤其值得我們關注。

孫思邈:真正的煉丹家,煉的是心

下面這首存於《全唐詩》的《四言詩》,是初唐高道孫思邈給我們留下的他唯一的一首煉丹詩。

取金之精,合石之液。列為夫婦,結為魂魄。一體混沌,
兩精感激。河車覆載,鼎候無忒。洪爐烈火,烘焰翕赫。
煙未及黔,焰不假碧。如畜扶桑,若藏霹靂。奼女氣索,
嬰兒聲寂。透出兩儀,麗於四極。壁立幾多,馬馳一驛。
宛其死矣,適然從革。惡黜善遷,情回性易。紫色內達,
赤芒外射。熠若火生,乍疑血滴。號曰中環,退藏於密。
霧散五內,川流百脈。骨變金植,顏駐玉澤。陽德乃敷,
陰功日積。南宮度名,北斗落籍。
\t——孫思邈《四言詩》
孫思邈煉丹,司馬承禎煉形,吳筠煉詩:唐代道教熾盛的三個背影

“取金之精,合石之液。列為夫婦,結為魂魄。一體混沌,兩精感激。河車覆載,鼎候無忒。”事實上,潛習古人醫方、博極醫源被稱為“藥王”的孫思邈,不僅為了解藥性以神農嘗百草的精神深入高山密林,更是一個煉氣修形的道教徒。他繼承了道家的煉丹傳統,注重原料的採集和丹藥的配方,為求一味藥或一個配方,“雖艱遠而必造,縱小道而亦求,不憚始終之勞,拒辭朝夕之倦”。但是,有別於那些渴望煉製長生不老藥的煉丹家們不同,孫思邈重煉丹而不服丹,在他看來,服丹成仙是“神道懸邈,雲跡疏絕,徒望青天,莫知升舉”,他只是將煉丹作為其製藥的手段之一,正因如此,他煉製的“太一神精丹”才真正在隋末瘧疾橫行時發生出威力,成為救疾濟危的特效藥,而他用幾種礦石煉製而成的“諸霜雪方”,更是被明清溫病學派視為清熱、慎驚、開竅的“三寶”之一。

孫思邈煉丹,司馬承禎煉形,吳筠煉詩:唐代道教熾盛的三個背影

有唐一代,由於皇帝對道教的熱衷,使得很多道士都以精通神仙方術、經讖符圖為名,極力攀附皇親貴胄,而孫思邈的可貴之處在於,儘管因其醫術高超,多次被皇帝召至長安,卻始終不為名利所動。他曾被太宗召見,並被授以爵位,他固辭不受;他為高宗治病,深得高宗器重,高宗特賜其良馬及鄱陽公主邑司以居住,並授之以諫議大夫之職,但不久孫思邈便藉口染病,重返山林。不肯攀附皇權的他,對庶族布衣卻願傾其全力,他用自己高超的醫術讓許多瀕臨亡的患者起死回生,卻分文不取,他和一生落魄的初唐才子盧照鄰結成忘年之交,在他的精心治療下,盧照鄰得以袪除惡疾……當這位注意內外丹兼修以“救疾濟危”為己任的一代“藥王”在101歲時仙逝,我們看到,一個人要真正實現長壽,於浮躁的紅塵中堅守一份生命的寧靜和淡泊,其實更重要。

司馬承禎:煉形即“修仙”

和孫思邈一樣,上清派茅山宗第十二代宗師司馬承禎也是一位喜歡與林泉為伴的唐代高道。身為司馬懿之弟司馬馗的後人,司馬承禎自幼便薄於為吏,無心做官,二十歲時,他拜師嵩山道士潘師正,得受辟穀、導引、服餌之術,頗得潘師正喜愛,遂獨得其真傳,隱居於天台山玉霄峰,自號“白雲子”。這個超然物外的“白雲子”寫得一手好字,尤以隸、篆自成一家,名曰“金剪刀書”,至於其文學素養,同樣是人中翹楚,與陳子昂、盧藏用、宋之問、王適、畢構、李白、孟浩然、王維、賀知章稱為“仙宗十友”。

孫思邈煉丹,司馬承禎煉形,吳筠煉詩:唐代道教熾盛的三個背影

在司馬承禎看來,人人皆有成仙的稟賦,唯一需要的就是“修我虛氣,遂我自然”,而對繁瑣的方術,他更是主張“易簡”之道,並吸收了佛教的止觀、禪定之說,將其“易簡”之道概括為“三戒”:一曰簡緣,二曰無慾,三曰敬心,認為“勤行此三成而無懈退者,則無心求道而道自至”。 司馬承禎的高深道行頗得唐代帝王的賞識,崇佛抑道的武則天曾將其召進京都,親降手敕,睿宗曾問之以陰陽術數與治國安邦的關係,司馬承禎直言陰陽術數為“異端”,真正的理國之道,當以“無為”為本,睿宗深以為然。到了崇信道教達到極致的玄宗,對這位隱居天台山的方外高道更是尊敬有加,他曾趨訪山中,與司馬承禎抵掌相談,以“道兄”呼之,開元九年(721),更是派使者迎其入宮,親受法篆,成為道士皇帝。有唐一代,與宮廷政治保持密切關係並享受特權的道士大有人在,但像司馬承禎這樣得到三朝帝王垂青的高道,卻並不多見。

孫思邈煉丹,司馬承禎煉形,吳筠煉詩:唐代道教熾盛的三個背影

而司馬承禎令人尊敬的一面,正是其虔心於道不溺俗流的超拔之氣。儘管成為皇帝的座上賓,並被俯視率土之濱的皇帝以“道兄”稱之,但司馬承禎卻甘願松風煮茗,竹雨聽琴,迴天台山繼續自己的修道生活。一個“終南捷徑”的成語,正是出自這位不慕仕途的高道與其友盧藏用的對話,據說司馬承禎欲返歸天台山時,同為“仙宗十友”的盧藏用曾手指終南山道:“此中大有佳處,何必天台?”結果司馬承禎卻淡然一笑,“以餘觀之,仕宦之捷徑耳”,羞得盧藏用這位被時人稱為“隨駕隱士”的假隱士無地自容,而“終南捷徑”這則成語也由此不脛而走。事實上,司馬承禎在將其靜心坐忘的“易簡成仙”主張樹立為後世養生修真的圭臬的同時,已然用他的清虛自在、“遂我自然”完成了生命的“羽化”和精神的“飛昇”。

吳筠:煉詩,是一種堅守

在群星璀璨的唐代詩人陣營中,吳筠的名字可能不會引起人們的關注,但這位在《全唐詩》中留下129首詩歌的詩人,在唐代道家中卻是創作最豐富的名士,下面這首《高士詠•韓康》,正是吳筠50首《高士詠》中非常著名的一首:

伯休抱遐心,隱括自為美。
賣藥不二價,有名反深恥。
安能受玄纁,秉願終素履。
逃遁從所尚,蕭蕭絕塵軌。
——吳筠《高士詠·韓康》

孫思邈煉丹,司馬承禎煉形,吳筠煉詩:唐代道教熾盛的三個背影

“安能受玄纁,秉願終素履。逃遁從所尚,蕭蕭絕塵軌”,在這首詩中,吳筠以生活在東漢末年的隱士韓康為抒情遣志的對象,通過韓康的不為厚禮徵聘所誘,隱姓埋名,賣藥於市,歌頌其不慕榮利淡泊寧靜的人格。事實上,吳筠用50首詩歌打造而成的這一中國曆代高士陣營,體現的正是其作為道家的一份堅守。和司馬承禎師出同門,自幼心儀道教的吳筠也是在二十歲左右科舉不第之後,投身道門,拜潘師正為師,得上清經法,悟道家要義。彼時的盛唐,由於道家倍受崇奉,許多如前面提到的盧藏用這些“放利之徒”,皆“假隱自名,以詭祿仕,肩相摩於道,至號終南、嵩少為仕途捷徑,高尚之節喪矣。”如果說,司馬承楨以“終南捷徑”對盧藏用這些沽名釣譽的偽隱之徒含沙射影,那麼,以文辭知名於京師的吳筠,則選擇用一系列的《高士詩》表明自己對心樂肥遁的真隱士的仰慕,對奔競偽隱的假隱士的不齒。作為一個道人,老子、莊子、列子自然是吳筠詠贊的重要人物,但吳筠又並未將自己的詩行侷限於這些已被唐代皇室榮封的道家人物,他的一系列高士詩和詠史詩,其實已經不是在“道”言“道”,而是他對世相的描摹和對生命意義的觀照延宕成了一道壯麗的文學景觀,正是遁著吳筠的詩行,我們看到了一個真正的大唐道教高士,而他的組詩創作,對晚唐大型詠史組詩的出現無疑也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

孫思邈煉丹,司馬承禎煉形,吳筠煉詩:唐代道教熾盛的三個背影

當然,孫思邈的煉丹,司馬承禎的煉形,吳筠的煉詩,只是唐代高道的三種生命狀態。事實上,在這個道教熾盛的王朝,有相當一部分道士享盡了攀附宮廷政治的榮光,葉法善、劉道合、趙歸真等,都在與政治結緣的過程中,得到了優渥的待遇和顯赫的特權,尤其是武宗朝的道士趙歸真,更是特承恩顧,被武宗“請于禁中築望仙台,高百尺,以為鸞驂鶴馭可指期而降”,最後在趙歸真的極力鼓吹下,才有了佛教史上的晦暗時刻——“會昌法難”。而放眼唐朝三百年道教的發展,孫思邈、司馬承禎、吳筠,這三位貫穿初唐、盛唐和晚唐三個階段的高道,他們的背影,無疑是沉實的,又是飄逸的。

本頭條號"唐詩宋詞有風雲”已簽約維權騎士,嚴禁盜用,違者必究;圖片源自網絡,侵刪。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