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一隻知更鳥》紀念版
《殺死一隻知更鳥》譽滿全球，知名度相當高，也是美國女作家哈珀·李大半生唯一的長篇小說。記者問她原因，她說：“有過這樣一次，還有什麼可寫的呢？”
其實，本書不僅容納了作家全部的人生感受，還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美國人，同時也被全球讀者廣泛閱讀，被視為“有生必讀書之一”，《聖經》都追隨其後。迄今，它已被譯為40多種語言，銷量超過同時期的經典著作《了不起的蓋茨比》《麥田守望者》等。奧巴馬曾公開送給女兒兩本書，此書便是其中一本。它也是美國圖書館借閱率最高的書。
故事以一個九歲女孩斯庫特的視角展開。
她和哥哥傑姆正處於成長期，對外界人和事有著強烈的好奇心。梅科姆鎮上各種鄰居是他們獵奇的首選對象，怪人拉德利就這樣進入了他們的世界，也埋下了全書的暗線。另一條線是一宗訴訟案。他們的父親阿蒂克斯是位律師。在20世紀30年代的美國，種族歧視仍然嚴重。做為白人世界裡的中產階層，他選擇為一個被指控為強姦白人女性的黑人辯護，在那個自視優越的白人世界裡掀起了滔天大浪。斯庫特兄妹也隨著這場辯護，發生著悄然的成長。
全書故事主題多樣，涵蓋人性偏見、童年成長、教育、公平、正義、勇氣、階層、性別、種族等，而其中人性偏見是最為深刻的主題。
一、怪人拉德利，人性偏見的一角透視
你永遠也不可能真正瞭解一個人，除非你站在他的角度考慮問題……除非你鑽進他的皮膚裡，像他一樣走來走去。
怪人拉德利，便是這樣一個不被瞭解，被偏見誤解的人。
他是鎮上最神秘可怕的人，在同一棟房子裡待了25年。鎮子上流傳，拉德利會在月落之後去偷看人家窗戶；會吹冷氣凍僵鄰居家的杜鵑花；他家胡桃樹上掉在學校操場裡的果子也沒人敢吃，因為吃了會死人；甚至作案者瘋子艾迪掉進河裡淹死也說是他乾的。總之，任何發生在鎮上的罪行都與他脫不了干係。在鎮上的人看來，怪人等於壞人。
兄妹倆和小夥伴迪兒對拉德利既好奇又害怕，還有些興奮的敵對，以敢於靠近他家的房門為榮。他們一整個夏天都在偷偷扮演怪人的故事，刺激又冒險。在小孩子看來，拉德利同樣既怪又壞。
小夥伴扮演拉德利
然而，隨著故事的發展，拉德利曖人的氣息撲面而來。
兄妹倆必經路上的樹洞裡放有口香糖、懷錶、銀元、獎牌等禮物，還有雕刻好的男孩和女孩小人；在小鎮失火的寒冷夜晚，斯庫特身上不知何時披上了暖和的毯子；小孩子們偷窺失敗後，掛丟的褲子被縫得整整齊齊放在原地；最後，在黑夜中殺死偷襲者尤厄爾，救下傑姆性命……不知原委的人們很難想象，所有這些行為，都是怪人拉德利所為。
透過重重傳說迷霧，拉德利實在是一個善良正義之人，閃爍著人性之光。
他是被世人所傷的知更鳥。
知更鳥只唱歌給我們聽，什麼壞事也不做。它們不吃人們園子裡的花果蔬菜，不在玉米倉裡做窩，它們只是衷心地為我們唱歌。這就是為什麼說殺死一隻知更鳥是一樁罪惡。
當拉德利年少時，有一次與一幫朋友在鎮中心廣場倒著開車，被起訴。從州工讀學校回來後，就被他父親鎖在了家裡，他說不會讓拉德利再惹任何麻煩。父親是行洗腳禮的浸信會基督行徒，他認為一切享樂都是罪惡，以上帝的話作為自己唯一的準則。父親死後，哥哥接手，繼續看管拉德利。
一開始，拉德利是被《聖經》教條捆綁住的可憐人，在之後的歲月裡，他是自己鎖住了自己。所以，審判結束後，哥哥跟斯庫特說：“我想我開始理解怪人拉德利了，他為什麼老關在家裡不出來……因為他‘想’待在裡面。”
是的，拉德利惶惑於外界對他行為的反應，那些反應，與其說是糾錯，不如說是惡行。他只是年少輕狂了些，就被上帝定性為罪惡之人。其實上帝是公平的，只是解讀上帝的俗世凡人，有了自以為是的準則。難怪，在小鎮住了半生的莫迪小姐說：“有時候，某個人手中的《聖經》，比別人的中的威士忌酒瓶還要惡劣。”
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準則，所以每個地方，每個時代，總有人把偏見當真理，把愚昧當道德。偏見如此之普遍與強大，以至於我們自己都難以覺察。有時即便有所覺悟，也不願面對，不敢推翻，因為那意味著否定自己，於是寧願去隔離和妖魔化弱勢人群，而不願去理解他人。
拉德利所受的心靈絞刑，透露著人性當中的偏見盲點，然而，這僅僅只是冰山一角。
二、黑人湯姆，種族歧視裡被射殺的知更鳥
如果說，以自己的評判標準去給身邊的人貼標籤，是一種偏見，那因種族不同而存在的歧視，是更大的偏見。
黑人青年湯姆·魯濱遜，被起訴強姦了白人女孩梅耶拉·尤厄爾。在當時的美國南方，白人與黑人的地位仍然懸殊。因此，一旦聽說白人女孩被黑人強姦的新聞，人們骨子裡頭就認定了是黑人犯罪。
在庭審現場，律師阿蒂克斯引導湯姆說出了真相。
尤厄爾父女
尤厄爾家族在白人階層裡是最低等的，因為最貧窮。梅耶拉處於這樣的境地：白人們不願搭理她，因為她和豬玀般的人生活在一起；黑人不敢搭理她，因為她是個白人。她每天承擔著七個孩子的家庭重擔，沒有任何朋友和交流，只有湯姆對她表示尊敬，在需要時，願意幫助她。19歲的少女太寂寞了，她竟然對黑人湯姆產生了好感。在某一個黃昏，梅耶拉設下圈套，主動親了湯姆的臉。這一幕被父親撞見，惱羞成怒之下，父女合夥誣告湯姆強姦。
顯而易見的真相擺在眼前，但陪審團最後還是判定了湯姆罪行成立。在關押期間，湯姆試圖逃跑，被槍擊殺。湯姆行為端正，彬彬有禮，但只因為是黑人，便被排擠在真相之外，直至被處死。這是更為悲催的人性偏見犧牲品，是種族歧視下被射殺的又一隻知更鳥。
流淚的黑人湯姆
傑姆對審判團的成員不滿，阿蒂克斯說了一段話：
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裡，有些東西會讓人喪失理智——他人不論怎樣努力都做不到公平。在我們的法庭上，當一個白人和一個黑人打官司時，白人總會贏。這些很醜惡，但他們是社會現實。
這是公開的對公平正義的蔑視與踐踏，可人們在踐踏的同時，還要披著“法庭審判”這一貌似公正的外衣。
當時雖然南北戰爭早已結束，黑奴制已廢除，但千百年來形成的社會習慣力量還存在，黑人依然是卑賤愚蠢的。即便是最底層的白人，也可以對他們頤指氣使，任意誣告。放眼全人類，種族歧視直至今天還依然頑固存在，且不侷限於白人對黑人。
而原因無外乎弱肉強食，誰掌握先進文明和科技，誰就是世界的主宰。說來可笑，弱肉強食——自然界中最無奈的生存法則，在人的社會里仍然具有強大的生命力，且以一種自歁欺人的方式存在。
偏見行為外觀下，冰山主體里人性的惡更顯露無遺。
三、律師阿蒂克斯，勇氣加持，挖掘偏見背後的人性真相
阿蒂克斯，被業界視為律師中的“戰鬥機”。儘管是虛構的角色，但法律界儼然視其為楷模，很多法律條款評論也會引用阿蒂克斯。在作者哈珀·李的家鄉門羅維爾，還樹有阿蒂克斯·芬奇的紀念碑。
阿蒂克斯，律師中的“戰鬥機”
他的過人之處，不在於他精湛的業務知識，而在於他強大的勇氣，還有理智和智慧。
阿蒂克斯接手強姦案，替黑人辯護，遭受了巨大的壓力。首先，他姐姐視其為家族恥辱；其次，周邊白人鄰居認為他是白人世界裡的叛徒；還有，最純潔的孩子群體，也以此為證據，來侮辱他的兩個孩子。對於一名律師，他只是做了份內事，但在整個白人偏見體系下，他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脅。
明明知道結果已定，他仍然挺身而出，無視輿論和謾罵，以冷靜剋制揭露出事情的真相。他說，
道理很簡單，不能因為我們在此之前已經失敗了一百年，就認為我們沒有理由去爭取勝利。
真正的勇敢是，在行動之前就知道要失敗，但還是要行動，不管怎樣，要進行到底。你往往失敗，但有時候你也能取得勝利。
他讓我相信，有些事情值得不計成本去做，僅僅因為它是正確的。我們需要的，是堅持的勇氣，和判別正偽的智慧。正如古羅馬皇帝奧勒留的禱告詞所言：
祈求上天賜予我平靜的心，
接受不可改變的事，
給我勇氣改變可以改變的事，
並賦予我分辨這兩者的智慧。
阿蒂克斯擁有這份智慧。他沒有被社會習慣勢力牽著鼻子走，而是堅定地站在正義、良知的一方，雖然最終輸了官司，但捍衛了法律尊嚴，和“人人生而平等”這條全人類最高法則。
他在法庭上有段慷慨陳辭，振聾發聵。他呼籲的不是絕對平等，而是高呼每一個個體生命都有通過法律來尋求被尊重和被理解的權利。
在這個國度裡，有一個方面，所有的人都生而平等。有一個人類機構能夠使一個窮漢與洛克菲勒平等；一個笨蛋與愛因斯坦平等；一個愚昧無知的人與任何一個大學校長平等。這個人類機構是什麼？先生們，它就是法庭。
法庭上冷靜剋制的阿蒂克斯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的堅定與勇敢，撥開了一部分人的堅定外殼，露出了柔軟的人性真相。
強姦案真相大白後，人們發現，人人都有可憐之處。尤厄爾家族也好，黑人群體也好，甚至陪審團的各位成員及看臺上的各位看客，沒有一個壞人，他們只是被社會偏見習俗束縛和矇蔽了，不得解脫。
當看清別人的真相，離自己的真相也就不遠了。
所以，當阿蒂克斯作為一個失敗者準備離開的時候，法院裡後三排的黑人全體起立，在斯庫特旁邊的一位黑人對她說了一句話：“斯庫特小姐，請起立。你的父親要經過這裡了。”就是這簡單的一句話，甚至比最後的結果要重要得多，更遑論之後自發默默送到阿蒂克斯家廚房裡的各種食物，他們當中，一定有白人群體。某些改變，就這樣悄悄地發生了。
人性當中的善，藏在偏見背後，經歷過看見與被看見之後，燦爛現身。
四、孩子斯庫特，轉換立場，帶領全人類成長
但總還有部分人沉在偏見裡，無法出來。
梅耶拉的父親就對阿蒂克斯懷著最深的仇恨。他認為是阿蒂克斯揭穿了他的謊言，撕碎了他的驕傲，讓他在鎮上更無法立足。鎮上的警員和鄰居對阿蒂克斯保護有加，他轉而向兩個孩子下手。當深夜裡，他撲向傑姆意欲扼殺他時，怪人拉德利出手相救，把尤厄爾殺了。
善良的人性再一次彰顯。警官瞞下了拉德利的行為，判定尤厄爾誤殺了自己。拉德利從而得以繼續隱居。不言而喻，拉德利此時是一個隱喻——人性的善，需要得以保護。
當斯庫特牽著拉德利的手，送他回屋子時，她以拉德利的視角重新審視了小鎮上的一切。原來，轉換一下立場，觀感完全不一樣。同時，她也發現，只有設身處地來看問題，才能獲得真正的成長。
她透過拉德利小小的窗口，告訴我們：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人和群體，他們有各種各樣的缺憾與不足，偏執與頑固，我們要做的，不是去改變它們，消除它們，而是學會尊重它們，尊重每個個體和群體的弱點。唯有包容和接納，才能讓世界更為多元和豐富。
你有勇氣和智慧去包容，也就擁有了改變世界的力量，世界也會悄然發生改變。《殺死一隻知更鳥》的最後，斯庫拉站在拉德利的門口，以一種神奇的視覺手法，為我們打通了人與人之間的邊界，揭開了偏見的面紗，我們眼裡的世界和人群，頃刻間變得溫柔起來。
不要殺死任何一隻知更鳥
閱讀更多 知更人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