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獲得檢察機關的國家賠償款後，湖南企業家李良毛，又因同一案件被檢察機關起訴了。
12月13日，李良毛偽造國家機關公文、印章案公開開庭。庭審現場，圍繞李良毛在事隔5年之後再被追訴的合法性問題，公訴人和辯護人展開了激烈爭論。公訴人認為，“之前檢察機關的國家賠償決定，不影響被告人再被檢察機關起訴。”
澎湃新聞此前報道，多名刑事專家曾認為，該案“一事再訴”的合法性和正當性存在疑問。
庭審現場
起訴：在討要追繳款之後
據湖南耒陽市人民檢察院起訴書，李良毛因涉嫌詐騙罪於2013年10月11日被祁東縣公安局刑拘，同年12月6日，被祁東縣公安局取保候審。事隔五年多之後的2019年1月11日，祁東縣公安局偵查終結，移送祁東縣檢察院審查起訴。
澎湃新聞根據相關文書梳理發現，這中間的五年多，擁有自由之身的李良毛幹了兩件事。一是，他於2017年向祁東縣檢察院申請錯誤羈押57天產生的國家賠償。根據法律規定，“取保候審法定期限屆滿以後，辦案機關超過一年未移送起訴、作出不起訴的決定或者撤銷案件的，視為終止追究刑事責任”，所以他有取得國家賠償的權利。2018年1月16日，李良毛如願以償，得到了祁東縣檢察院賠付的1.47萬元國家賠償金。
另外一件，是上訪討要被祁東縣紀委收繳的241萬元錢款。2013年12月至2017年6月，祁東縣紀委從李良毛處分五次收繳了30萬元、10萬元、30萬元、141萬元、30萬元。“這些錢是我借的，我‘無罪’了，為何不還我？”李良毛認為。此前的國家賠償決定書中，祁東縣檢察院認為，“對241萬元資金進行追繳的機關不是行政機關或者行使偵查、檢察、審判職權的機關，故對其請求不予支持。”
然而，李良毛沒要到241萬元追繳款，卻等來了五年之後對他的再次追訴。
相關文書顯示，2018年11月29日，祁東縣公安局將李良毛以詐騙罪第二次移送起訴到祁東縣檢察院。之後，檢方審查起訴之後，認為案件證據不足，將案件退回補充偵查。祁東公安補充偵查後，於2019年3月25日，第三次將該案移送檢方。
起訴書顯示，祁東縣檢察院起訴涉嫌罪名並不是“詐騙罪”，而是以“偽造國家機關公文、印章罪”提起公訴。案件起訴到祁東縣人民法院後，該院以“不宜行使管轄權”為由，向上級法院報請指定管轄。衡陽市中院與衡陽市檢察院協商，將該案指定由耒陽市人民法院審判。
耒陽市法院
指控：偽造的公文均為複印件
澎湃新聞注意到，此次耒陽市檢察院指控的事實，與此前祁東縣公安局偵查通報的情況主要內容一致。
李良毛被控有罪的基本事實是：2008年9月和2011年2月，李良毛利用以其控制的祁東縣造紙廠和三陽水泥公司的名義，通過指使會計劉石根偽造材料，分別獲得了申報中央財政淘汰落後產能獎勵資金241.5萬元和71.8萬元。
祁東縣公安局此前認為，李良毛是通過做假申報資料的方式“詐騙”了國家資金。而耒陽市檢察院認為，李良毛是對相關批覆、許可證、完稅證等進行偽造、變造的方式，獲得了國家資金。
檢方具體指控李良毛偽造、變造的公文、印章有：祁計字[79]015號“關於萬福嶺造紙廠可行性研究報告的批覆”、祁環（2005）字第（33）號“汙染物排放許可證”、祁經字[2003]26號“關於祁東縣造紙廠生產8000噸土紙生產線技改項目的批覆”、（2002）祁白破經破字第2-9號祁東縣人民法院民事裁定書，祁東縣三陽水泥廠的稅收通用繳款書、稅收通用完稅證、祁環（2005）字第（33）號“汙染物排放許可證”等。
在庭審質證階段，被告人和辯護人對公訴人的證據提出系列質疑。
李良毛表示，首先他不認為自己是詐騙，因為“我的兩個企業確實關閉了，產能淘汰了。國家淘汰落後產能的獎勵資金，是先撥付給我，之後縣政府給了一個模版，要求我們按要求報送資料……祁東縣經信局的文件是真實存在的……稅後通用繳款書這些，我們企業交上去的稅政府會全額返還，我為什麼要偽造？”其次，李良毛稱，他全程委託會計劉石根報送材料，他沒有指使後者偽造。
公訴人舉證證人劉石根的證言顯示，劉石根只承認自己在相關報表和數據上有一些水分，並未偽造公文及印章。
李良毛的辯護人鄧祥瑞稱，控方提交的偽造公文的證據全部為複印件，如根據複印件上的“公文印章”定罪，則必須找出原件。而補充偵查的材料顯示，相關公文機關“情況說明”的表述多為，“年代久遠無法查清”，“沒有查到檔案材料”。“在公文真偽不能確定的情況下，怎麼確定他就是偽造的？”
相關文書顯示，李良毛獲得的241.5萬元和71.8萬元資金，並非其企業得到的淘汰落後產能獎勵資金全部。在該資金撥付給企業之前，祁東縣財政局分別“調控”了35萬元和18.2萬元。
質證：重啟程序的合法性之爭
質證階段，另一份關鍵證據的出現令控辯雙方都很不解。
這是一份有三名審判員簽名、但沒有蓋公章的民事裁定書。裁定稱，經過清算和拍賣，李良毛以120萬元的價格整體接收了祁東縣造紙廠，落款時間為2002年9月。
李良毛表示，他不懂為何會出現這個材料。此前他接受澎湃新聞採訪稱，2001年，彼時有湖南省政府授予的“湖南省鄉鎮企業家”稱號的他，被縣政府請求“適當給點錢”把瀕臨倒閉的祁東縣造紙廠搞起來。他僅花了十多萬就接手該廠，並投入300多萬元修建辦公樓和圍牆。
李良毛分析，當時祁東造紙廠申報淘汰落後產能資金有兩次。一次是2008年，他在已收到了276.5萬獎勵款後提交了相關材料，另一次是2009年，政府通知他還可以去申報並領取300多萬元，他沒有去領。
“這是一個重要線索，究竟是誰偽造了這麼專業的文書？是不是有人偽造祁東縣造紙廠的材料，並領取了300多萬元獎勵款？實際情況很可能是，地方政府職能部門與淘汰企業聯手，虛高產能，趁機套取中央財政專項資金。”鄧祥瑞說。
公訴人對此沒有回應。
鄧祥瑞認為，“李良毛已經獲得了國家賠償，事實上已經無罪，在刑事責任已視為終止追究的情況，在沒有任何法律依據的情況下，又重啟偵查並提起訴訟，在法律上是對刑訴法的踐踏。”
公訴人對此回應稱，“檢察機關的國家賠償決定是可以推翻的，是個錯誤的，現在不影響被告人再被檢察機關起訴。我們起訴後，這個賠償決定將自動失效。”
庭審進行了三個多小時，法庭並未當庭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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