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文化“中华祖神”:男性社会从此开启,你却只看到我像学友

下面这位被称为“中华祖神”的红山文化整身陶人像,由于过于简陋,看起来性别特征不很明显。如果我们将这种似乎可男可女的雕塑视为新石器时代人类在艺术创作能力上的局限,以为他们缺少写实能力,那可能是一种误会,因为三万年前的人类已经能够在洞窟中画出生动逼真的动物形象了。

我们可以把这些面目不清的早期雕塑——包括世界各民族在万年前制作出的各种各样“维纳斯”——当做是先民们试图从具体感官印象中抽象出某种共相,这是神灵观念的原始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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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突然看到这个雕塑时,表示它的神情看起来似乎很像一代歌神,嗯,非常神似。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可能意味着歌神确实具有神一般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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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红山文化与“祖神”的发现

1948年,考古学家裴文中在研究长城内外的彩陶时,认为长城附近存在一种史前文化。1955年,尹达根据赤峰红山后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在《中国新石器时代》中首次提出“红山文化”这一概念。1958年,北京大学教授吕遵谔发表《内蒙古赤峰红山考古调查报告》,第一次把“红山文化”写进考古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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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达先生

通常把红山文化分为早、中、晚三个时期。

早期为形成期,距今6500—6000年左右;中期为全面发展期,距今6000—5500年左右,出现大、中、小型中心性聚落,出土了较多女性特征突出的小型陶塑人像和人头像,著名的C形玉龙出现于本时期。晚期为鼎盛期,距今5500—5000年左右,出现超大规模的聚落,社会明显分层,牛河梁遗址是这一时期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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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文化C型玉龙,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这件“中华祖神”距今5300年,应属红山文化晚期作品。2012年5月23日,敖汉旗博物馆的考古人员王泽在宝国吐乡兴隆沟村进行例行考古勘察时发现几块陶片,认为很有价值。埋藏陶人的地方是一间小小的房址,大约只有12 平方米,之后两个多月又在这里找出了一百多块陶片,经过挑选、拼接,用65块残片组成了这样一件整身陶人像。

这尊陶人高55厘米,中空,双臂实心。外表通体磨光,局部施黑彩;盘腿而坐,双手交叠,头部盘发、戴冠,五官清晰,神态逼真,口呈呼喊状。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王巍称这个陶人为史前考古的一个重大发现,是中华文明起源研究当中重要的新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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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个陶塑像的性别,冯时在《敖汉旗兴隆沟红山文化陶塑人像的初步研究》中认为是“女祝”,掌六宫之间的祭祀。他给出的理由是:

第一,虽然此塑像上女性特征不明显,但甲骨文和金文中 “母”和“女”字的区别在于字体写法中两点的有无,这两点是母性的标准,而不是区别男性和女性的标准。古人称女子未嫁曰“女”,适人曰“妇”,有子曰“母”,这尊塑像表现的就是未嫁之女性的标准。

第二,商周时期一些玉人、铜人、石人像表现出双手抚膝跪坐的姿势,冯时认为抚膝为男性特征,双手相交状为女性。

但冯时的说法没有受到学界的普遍认可,即使商代存在以坐姿分男女的现象,但商代大约在公元前1600年建立,比这个塑像的年代晚一千多年,不能直接引作判断陶塑人像性别的证据。以甲骨文和金文中的字体来推测塑像,也存在这个问题。通常根据其外形把这个塑像判断为男性。

(二)母系氏族时代的落幕

对于“红山文化”、“牛河梁”,想必熟悉中国古代史的盆友们都不会陌生。我们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可以看到一些关于红山文化和牛河梁遗址的展品,这些古老文化放射出中华文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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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辽宁喀左东山嘴出土红山文化孕妇陶塑像,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在兴隆沟整身人像出土之前,红山文化所发现的神像多为如上图一样的女性孕妇像。比如下图为藏于赤峰市博物馆的两件腹部圆鼓的女神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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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石雕,赤峰市博物馆藏

本世纪初,在内蒙古敖汉旗兴隆沟遗址的的窖穴内还出土一件三个女人蹲坐相拥、手臂交叉相搂的陶塑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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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著名的红山文化女神石像大概是牛河梁女神庙出土了的这一件。这个头像高22.5厘米,比例与真人大小相近,眼部镶嵌圆形玉片,与它同时出土的还有6个大小不同的女性裸体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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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的女神像似乎在暗示我们,红山文化处于新石器时代,此时还在母系氏族社会,女性在社会群体中具有极高的地位。实际是否这样呢?

红山文化中的男性地位已经抬高。8000 年前的兴隆洼文化时期M118 墓葬中,成年男性墓主拥有陶器、石器、骨器、玉器和蚌器等较多随葬品,此外还有公母两只整猪随他而去。从陪葬品数量和规格来看,这位墓主生前的地位不低,很可能是一位巫覡或部落领袖。兴隆沟居室葬的M23男女合葬墓,通常认为系女性为男性殉葬,那么这座墓中的男性地位当然比女性高。在红山文化的宗教圣地和贵族目的牛河梁,13 处积石冢的高规格墓葬主人都为成年男性。这说明红山文化时期,起码一部分男性在群体中已经具有优势地位,甚至成为统治者。

为什么男性已经逐渐形成优势地位,在他们的原始崇拜中,所崇拜的对象还是女神呢?

从女神崇拜到男神成为主神,这并不是一个突然性的转折,而是一个逐渐演化的过程,中间必定有男性神灵出现、男女神共存的时段。比如在小亚细亚的安纳托利亚遗址发现有距今约7000年的神坛,所供奉的主体是女神,形象分别为少女、生产中的母亲和老妇,伴随者为男性少年和有胡髭的青壮男子。 在女神尚为主流的时代,由于男性地位的提高而在原始崇拜中出现男性形象,这是很自然的,但这些新出现的神灵处于比较边缘的地位,同样也很自然。

(三)跨入父系社会的门槛

受到现实中男性地位升高的影响,在红山文化原始崇拜活动中出现了男性形象。除了前文所提到的“中华祖神”以外,在敖汉旗四家子镇草帽山遗址还出土了男性雕塑,下面是其中之一。即使他们还没有成为祭祀的主要对象,但毕竟意味着父系氏族社会的缓慢崛起:

红山文化“中华祖神”:男性社会从此开启,你却只看到我像学友

石雕人像,敖汉旗四家子镇草帽山遗址出土,敖汉旗博物馆藏。

在父系氏族社会的初中期,并不会也难以立刻抛弃已经延续了许久的女神信仰。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虽然社会组织形式上男性已经居于主导地位,但是在神灵祭祀上,男性神灵可能像安纳托利亚遗址的神坛构造一样,并不在祭祀中心,只是次要对象。

田广林等在《红山文化人形坐像研究》一文中指出,兴隆沟陶塑坐像的出土位置是在居室中央的灶侧,这个位置正是《礼记·郊特牲》所载供奉家主的“中霤”。他们根据《礼记·郊特牲》所载“家主中霤而国主社”,认为这尊男性整身陶人是红山时代的家主,即家族保护神,而远离居住遗址的东山嘴祭坛出土的女性坐像,则代表的是当时的国主,即国中保护神。前者主要是祖神,后者为祖神和天神,前者反映血缘关系,后者反映地缘关系。

这些观点颇有可取之处。在原始宗教研究中确实出现过这样的情况,男性神像居于屋宅之内,女性神像位于神庙之中。这与男性神像所代表血脉延续之祖宗神,而女性神像代表繁殖、丰收之生殖神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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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伦道夫的维纳斯

如果结合当时的墓葬情况,兴隆沟整身陶人的发现大约可以说明男性在社会中的主导地位已确立,跨入了父系社会的门槛。这尊张口欲言的男性神像,也许表示他正在进行某种神秘巫术,表达神的意志——他可能是一位大神的形象,可能是当时部落中王巫一体的人物。如果是后者,那么他不但是神的现实代言人,也是现实中的统治首领。

之后,祖先崇拜、原始宗教观念产生了。原始民主被打破,阶级社会即将到来,从随葬品的多寡已经能看出当时社会上出现了巨大的分层。中华文明的曙光在此时越发闪耀,绵延和扩散下去的红山文化竟然影响到了商——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王苹曾对照过殷墟妇好墓和红山文化的器物,发现其中存在高度相似,应当具有一定的文化传承关系——最终汇入了中华古文明的大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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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王苹《妇好墓出土人像及相关问题探讨》,《博物院》201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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