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方言、黑色幽默:帶著甯浩影子的《受益人》達標了嗎?

草根、方言、黑色幽默:帶著甯浩影子的《受益人》達標了嗎?

作為“壞猴子計劃”推出的第三位導演,申奧帶著他的長片處女作《受益人》亮相了。和轟動業內外的《我不是藥神》相比,《受益人》在口碑和票房上都低很多,它的優點和缺點同樣突出,對年輕導演來說,似乎更有普遍參考價值。

文 | 宋詩婷

處女作

即便做足了準備,申奧還是沒想到,自己的長片處女作會這麼難。

先是電影創意和人家撞車了。“也就85%的相似度吧!”申奧指的是兩年前國內上映的泰國電影《天才槍手》。從2015年9月到2017年1月,一年半的時間,申奧都搭在了這個項目上。“中國學霸幫人考託福作弊的故事,軟性犯罪類型片,比《天才槍手》狠。”剛知道泰國人也拍了這個故事時,申奧沒太在意,因為“沒幾個中國人能看到這麼個泰國電影”。那時,申奧還不知道,這片子被中國影視公司買了版權,幾個月之後,在國內上映了。“那是我看的第一部泰國電影,看完當場氣炸了。”提起這片子,申奧還遺憾得拍大腿。

草根、方言、黑色幽默:带着宁浩影子的《受益人》达标了吗?

“80 後”導演申奧過往拍攝的短片幾乎每部都得獎,這讓他成為業內最被看好的幾個青年導演之一。《受益人》是他的長片處女作。

緊接著,打擊來自“壞猴子計劃”的另一位年輕導演文牧野和他的《我不是藥神》(以下簡稱《藥神》)。當時,申奧正陷在《受益人》的劇本泥沼裡焦頭爛額,某天早上一睜眼,《藥神》的票房過了30億元。“那天我一整天沒起床,躺在床上看天花板。”那會兒,有個朋友住在申奧家裡,倆人一起寫劇本。每天,申奧都比人家起得早,但那天,朋友爬起來,沒見到他人,一轉頭,鞋卻還在。“他就推開我臥室門,一看,燈關著,窗簾拉上的,我就說了一句話:《藥神》30億了,我們怎麼辦啊?”那天,申奧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不是最有才華的那一個。

那期間,申奧給演了《藥神》的王傳君看過劇本,想看看能不能找他演個男二號。“就在他家裡,他看了一遍說,沒什麼意思啊!”王傳君話沒再多說,轉身進廚房拿出一頭蒜,他把蒜遞給申奧,讓他幫忙剝一剝,到陽臺上曬曬太陽,看看天,好好想一想這個事。“又是情緒波折極大的一天,但那頭蒜確實有安撫作用。”

最大的打擊還是來自家庭。在《受益人》籌備期間,申奧的爸爸和外公兩位至親相繼離世,每次都是在他出差青島聊項目的時候。一次是7月,一次是10月。這種痛苦甚至讓申奧有點信命了:“是不是就不該弄這事,是不是冥冥之中阻力太大了?”

草根、方言、黑色幽默:带着宁浩影子的《受益人》达标了吗?

《受益人》劇照,大鵬在電影中飾演企圖殺妻騙保的男主角吳海。

精神上的煎熬,申奧

一一獨自承受,創作上的折磨更像是無底洞,把申奧和整個團隊都吸了進去。

在《受益人》之前,申奧一直是廣告導演,雖然從大學開始就一直在拍短片,但那和長片是兩碼事。“那時,我已經好幾年沒寫過超過2000字的故事大綱了,更不用說寫一個三四萬字的長片劇本。”

前期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學習寫劇本這件事上了。申奧是電影學院導演系科班出身,當年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去的,專業過硬。但他當年學的那套偏藝術、偏培養大師的創作方法不太適用於今天的國內商業片市場。在這方面,甯浩是最好的老師。“他講課,我們聽,跟上學似的。”申奧說,那些商業電影的公式、術語,怎麼起承轉合,在哪兒建置,在哪兒“下鉤子”,“全是套路,像數學題,挺有意思”。

草根、方言、黑色幽默:带着宁浩影子的《受益人》达标了吗?

申奧把這現學現賣的“商業電影創作法”套用在自己想寫的故事《受益人》上。那是一樁改編自新聞事件的騙保案。2013年,江蘇省常州市發生一樁殺妻騙保案,男人通過微信搖一搖認識了女人,相識13天就領證結婚。婚後,男人迅速為女人買了兩份價值總計450萬元的保險,兩個多月後,女人的屍體浮現在電子產業園的人工湖裡。看似意外溺水身亡,實則是男人和朋友精心設計的謀殺。

草根、方言、黑色幽默:带着宁浩影子的《受益人》达标了吗?

“典型的低智商犯罪。”申奧說,看似很蠢,但放在當下中國的底層大環境裡卻十分有效,“險些就成功了。”

這個故事,為申奧提供了一個容器,他可以把屬於中國草根生存狀態的東西塞到這個容器裡,也可以探討關於原罪,關於“一善是否能抵萬惡”的議題。

“確實是學甯浩的。”申奧不避諱對師傅的模仿,“老寧一直跟我說,做電影要強調當代性,所謂當代性就是要聚焦這特定歷史時間內的典型。

草根、方言、黑色幽默:带着宁浩影子的《受益人》达标了吗?

被申奧拿來做典型的人物是代駕司機和網絡直播女網紅,兩個互聯網消費時代最具代表性的職業。

新聞事件裡身份和個性模糊的被告變成了白天看網吧、晚上做代駕的單親爸爸吳海。受害人變成了做網絡直播的草根女網紅嶽淼淼。原本殘酷的殺妻騙保案也被申奧和另外兩個編劇溫柔處理了,犯罪之外,他們更想表達的是底層小人物的生活困境和被金錢誘惑掩蓋的真情。這確實有點雞湯化,但甯浩和申奧都覺得,訴諸共情感比拍一個純粹的犯罪類型片更能引起觀眾共鳴。

為了寫劇本,申奧常找機會和代駕聊天。那些穿梭在城市黑夜裡的代駕司機有些是為了討生活,正如他劇本里的人物。有些卻生活無憂,只為排解無聊,是後現代城市裡的一群寂寞、無聊的人。主播他也見過不少,最早是在拍廣告的現場,那些模特一有空就掏出手機,在片場的各個角落裡對著手機說話、擺造型,這些給了他最初的對“網紅”的思考。

草根、方言、黑色幽默:带着宁浩影子的《受益人》达标了吗?

有甯浩講課,有真實事件打底,劇本寫起來還是困難。“前後修改了能有20稿,大綱階段就推翻重來了八九次。”申奧掰著手指數,“警察、吳海、嶽淼淼……誰做主角就換了好幾次,女孩的身份從境外買賣新娘、小姐到主播,也換了好幾次,就更不用說裡面那些故事結構和細節了。”因為改了太多遍,看不到頭兒,最後監製甯浩說“劇本OK了”時,申奧都沒敢相信。

和寫劇本相比,到了片場,申奧就自在多了。監視器、攝影機一架起來,他就進入了自己的舒適區。《受益人》在重慶拍攝53天,中間有兩天轉戰海南,55天拍攝期,一天都沒超,這在年輕導演裡是十分少見的。因為用了大鵬和柳巖這對擅長演喜劇的老搭檔,還請來了自己的多年好友張子賢演反派,在拍攝現場,申奧和演員碰撞出很多喜劇橋段,這讓電影從原本的黑色幽默風格向純粹的喜劇方向傾斜了一些。

草根、方言、黑色幽默:带着宁浩影子的《受益人》达标了吗?

這種臨時的調整從《受益人》的成片就能看出痕跡。電影剛開拍時的幾場戲還相對嚴肅,走的的確是黑色幽默風,但拍完吳海和嶽淼淼餐廳吃飯那場戲後,整部電影的風格就都變了。在申奧的劇本里,那場戲就是吳海追嶽淼淼,帶她到高級餐廳吃飯,對方點得太貴,吳海付不起賬逃跑,讓同夥老鍾買單。實際拍攝時,三位演員都覺得戲有點單調,表演時加了很多手勢、表情等喜劇技巧,一場功能性的戲瞬間生動起來了。“既然演員擅長這個,那為什麼不好好利用呢?”申奧臨時調整了拍攝策略,在每場戲裡都增加了喜劇橋段,而這些橋段幾乎都是導演、編劇和演員在拍攝之前現場創作的。

遺憾和期待

小成本,黑色幽默,草根生活,方言……《受益人》有太多甯浩的影子,可以說是三部已經上映的“壞猴子計劃”電影中最像甯浩的一部。每每被問起這個,申奧都答得理直氣壯:“徒弟不就應該像師傅嗎?有什麼問題嗎?”

草根、方言、黑色幽默:带着宁浩影子的《受益人》达标了吗?

申奧把甯浩視作“師傅”,或許可以追溯到大學時期。接受採訪時他曾說過,2006年,他剛大一,甯浩帶著《瘋狂的石頭》回電影學院交流,他和寢室哥們一起去看了。因為票搶晚了,放映廳已經座無虛席,他就窩在過道上看完了整部電影。看完後興奮不已,像是“打開了電影大門”,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申奧和寢室哥們總要重看《瘋狂的石頭》,熄燈後還要用重慶話聊上一會兒。

這或許也解釋了為什麼他,和像他一樣的一批“80後”導演都喜歡玩結構,拍底層小人物,喜歡黑色幽默風格,甚至喜歡去重慶拍電影。

草根、方言、黑色幽默:带着宁浩影子的《受益人》达标了吗?

雖然如此敬佩甯浩,對方最初找他拍電影時,申奧還是拒絕了。2013年,申奧曾和甯浩合作拍廣告,在拍攝現場,申奧手上麻利,腦子靈活,這些讓甯浩印象深刻。回頭要來他的獲獎短片《河龍川崗》《潮逐浪》等作品看,個個完成度高,甯浩當即就想簽下這個年輕導演。

“你再等我三年。”這是申奧留給甯浩的話。早在入選“第一屆金馬學院”時,申奧就給自己立了個規矩——30歲前不拍長片電影。“太年輕的問題是,不穩定。那時候你今年喜歡的電影,明年可能就不喜歡了,審美趣味太不穩定。

我不要拍出一部回頭看會自我否定的作品,所以要等到自己相對成熟了再拍長片,30歲是個節點。

拒絕甯浩之後那三年,申奧還在繼續拍廣告,他甚至建議,年輕導演都去拍拍廣告。那個圈子有錢賺,能讓人生活不擰巴,“為錢拍電影的功利心太強是寫不出好東西的”。因為捨得砸錢,所以廣告圈能提供最頂級的設備,可以讓年輕人實驗各種各樣的想法。最重要的是,拍廣告能和各個領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那幾年,申奧遇到過獨裁的客戶、卷錢走人的大公司騙子,也有難纏的小業務員,很是能訓練導演的情商和抗挫折能力。

草根、方言、黑色幽默:带着宁浩影子的《受益人》达标了吗?

採訪前一天,宣傳公司邀請了六個影評人看《受益人》,希望他們再和申奧見見面,聊聊看法。影評人也沒拘著,當天給出的幾乎全是批評。結束後,工作人員想安慰申奧,怕他難受,畢竟搞藝術的都脆弱。申奧卻無所謂的樣子,“拍廣告那幾年,比這罵得狠的多了去了”。

申奧拍了三年廣告後,甯浩還真又去找他了,唯一不同的是,這次,甯浩找的不是他一個,而是湊了很多個年輕導演,申奧是其中之一。“原本以為我是獨苗,這下競爭感就出來了。”申奧說。

若從競爭的角度來看,《受益人》是路陽的《繡春刀2》,文牧野的《我不是藥神》之後的第三部,也是整體口碑和票房最低的一部。

草根、方言、黑色幽默:带着宁浩影子的《受益人》达标了吗?

申奧很清楚,最大的問題是類型不清晰,“寫的時候人家說,不理解,現在知道了”。《受益人》雜糅了犯罪類型片、喜劇和愛情三種類型,其中任何兩種都能順暢混搭,但三種類型擰在一起就相互撕扯了。騙保需要設計完整、精密的邏輯,是理性的。愛情部分卻需要共情感,是非理性的。電影從頭到尾都處於情感與理性的撕扯中。雖然在電影外形上,申奧學習了甯浩,但在電影的思想性和對小人物的洞察力上,他還比師傅甯浩弱很多,人物的情感邏輯並不那麼通暢。

申奧認同我的所有看法,意見他接受,但他依然認為,《受益人》是一部“自己可以認同,不會否定的電影”。

作為導演處女作,《受益人》的確是合格的,是“恰當的”。雖然過程艱辛,但它幫申奧找到了一條對的路,也幫他找到了“能寫清楚故事,也能和觀眾良性互動”的信心。這條路和這份信心,是所有青年導演求而尚未得的。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19年46期)

草根、方言、黑色幽默:带着宁浩影子的《受益人》达标了吗?草根、方言、黑色幽默:带着宁浩影子的《受益人》达标了吗?

【走進心理諮詢室】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