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老媽

楊森自幼父母雙亡,由哥哥和姐姐帶大。母愛父愛的缺席始終是他心裡最大的遺憾。直到那年,他遇到支文萍,心裡對母愛的渴望再次被喚醒。

“半路”老媽

那次,楊森所在的武警北京總隊六支隊與東直門街道組織"軍民一家母子情"聯誼活動,他和78歲高齡的孤寡老人支文萍結為幫扶對子。自幼失去雙親的楊森內向寡言,看到慈眉善目的支媽媽,他很想說些暖心的話,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那天上午,他腳不沾地地幹活,忙得滿頭大汗。中午,支媽媽特意做了打滷麵,她知道楊森是陝西人,一定特別愛吃麵食。那頓飯,楊森吃得心裡有點兒酸,又有點兒暖。

午飯後,楊森為支媽媽檢查水電。當看到櫃子上那滿滿當當的藥瓶時,他心裡很難過。支媽媽有嚴重的心臟病,若真是突然發病,連個端水拿藥的人都沒有。

楊森永遠不會忘記那天自己離開時,支媽媽站在門口送他的目光--有些依戀,有些不捨。楊森轉過身去,不爭氣地落下了眼淚。

此後,每個週末,楊森都會風雨無阻地去看支媽媽。漸漸地,楊森發現自己話多了,那些從來不曾跟哥哥姐姐說的話他會跟支媽媽講。

"小時候,鄰居家的孩子欺負我,我不敢還手,怕把人打壞了,哥哥姐姐沒有錢賠。有一次,我被打急了,還了手,把一個孩子的頭打出了血。他嚇壞了,我也嚇壞了。後來,他的家長找上門來,哥哥姐姐拿不出錢賠人家,我就從屋子裡衝出去,拿起石頭,把自己的頭也打破了。見我血流如注的樣子,對方才作罷,這件事總算平息了。那個家長走時還不忘丟下一句:“要不是看在你們沒爹沒孃的分上,這事沒完......”"

支媽媽專注地聽著,不時偷偷擦去眼角的淚水,像一個不願意被兒女看到自己難過的母親。這情景沒能逃過楊森的眼睛--原來,母愛是這樣的。

就這樣,每週去支媽媽那裡,對楊森來說,就像回家探母。每一次,剛進衚衕,就會遠遠看到支媽媽站在門口張望。

3年後,楊森退役了。對他這樣一個沒有學歷、沒有背景的人來說,要留在人才濟濟的北京是各種選擇裡最為艱難的一個,可他還是為支媽媽留了下來。當他把這個決定告訴支媽媽時,支媽媽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她告訴楊森:"自打知道你轉業那天起,我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可是,我憑什麼讓你留在北京吃苦呢?"

"老媽,"楊森打那天起就這樣叫支文萍,"您在北京,我就必須留在北京照顧您。再苦再難,能跟老媽在一起,就沒啥好怕的。"

對楊森的這個決定,許多人都不理解,好在哥哥姐姐支持他。他們都覺得,自己欠弟弟一份母愛。只是他們擔心,這樣的半路母子能走多遠?

患難相依

楊森留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昌平做保安,工作地點離支媽媽位於東直門的家很遠,不能天天回去。

一天晚上,楊森跟同事調了班趕回家。恰在那天晚上,支媽媽的心臟病犯了,楊森連夜將她送到醫院。好在搶救及時,支媽媽脫離了生命危險。看著支媽媽醒來,楊森感到後怕,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覺--支媽媽已經81歲了,他怎能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裡?

支媽媽出院後,楊森在東直門附近找了一份在寫字樓做保潔的工作。這樣,早晚他都可以按時上下班,照顧支媽媽的飲食起居。時間是充裕了,可微薄的工資連養活自己都成問題,更別說讓支媽媽跟著自己過上好日子。

晚上,楊森伺候老媽睡下後,一個人在東直門附近閒逛--偌大的北京城令他迷茫,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讓老媽過上好日子。

夜裡11點,街上的行人一下子多了起來。原來,附近的工人體育館在開演唱會,此時剛好是散場的時候。聽著大街上乒乒乓乓扔礦泉水瓶的聲音,楊森的眼睛突然一亮--這不滿地是錢嗎?僅僅一個小時,楊森就撿了200多個瓶子。他站在街上把它們踩扁,然後捆起來扛回了家。走在路上,楊森忽然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要知道,工人體育館幾乎每週都有各種文體活動。

從此,楊森總是給老媽開點兒"小灶"。可是老媽心疼楊森的辛苦,捨不得吃。楊森就帶著老媽一起撿瓶子。他隨身帶一個小馬紮,到了工體附近,讓老媽坐在馬紮上看著他奔來跑去地撿瓶子。每撿夠10個,他就會跑到老媽身邊,讓老媽為他撐袋子。母子倆配合得極好,這樣的勞動讓他們開心極了。

此後再想給老媽"開小灶",楊森就對老媽說:"您都80多歲了還能勞動,真了不起!多吃點兒,好有力氣陪我去撿瓶子。有媽在,我跑得比兔子還快。"老媽常常會在吃飯時支使楊森去給她倒水,然後把"小灶"悄悄埋在楊森的碗裡。等楊森發現時,兩人又是一番推來讓去。那樣的彼此惦記,在別人看來多少有幾分寒酸,可母子倆在這樣平凡而儉樸的日子裡,深深體會到相依為命的母子情,幸福而知足。

不管颳風還是下雨,老媽堅持早上在家門口目送楊森上班、晚上迎他下班。有了老媽的牽念,楊森一天到晚都是樂呵呵的,即使工作上有一些不順心,他也總是隱忍--有老媽在,他不能失業。

後來,在朋友的介紹下,楊森進入一家廣告公司,事業漸有起色。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一天早晨,楊森照常起來跑步時,發現渾身疼痛,特別是脊柱以下僵硬,雙腿就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沒走幾分鐘就走不動了。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很久,楊森沒有告訴老媽,自己去了多家醫院都沒有查出病因。他絕望了,因為他知道,自己是病不得的。

他的不舒服最終沒能逃過老媽的"法眼"。老媽四處為他尋醫問藥,討來各種偏方,親自動手熬藥。可楊森的病依然不見好轉,他終於動了回老家的念頭--不管怎樣,不能拖累老媽。

可是,話一出口,老媽就很堅決地告訴他:"你想都不要想。要是怕我這個老太婆以後會賴上你,那也得等病好了再走。你現在病著,把你交給誰我都不放心。別灰心,有老媽在,一定能好起來的!"

夜裡,他睡不著,老媽也沒有睡著。老媽不時起身,一會兒摸摸他額頭,看有沒有發燒,一會兒幫他掖掖被子,一會兒又跑到廚房裡去燒香......

廚房裡,傳來老媽的啜泣聲,楊森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他拉起被子蓋住自己的頭,想捂住自己的號啕聲。大哭一場後,他更堅定了一個信念--要活下來!只有活下來,才能讓孤苦的老媽有個老有所養的晚年。

在老媽無微不至的照顧下,兩個多月後,楊森奇蹟般地好了。那場莫名其妙的病對於他來說,更像是天賜的禮物,給了他和老媽從此不離不棄的理由。

活成一個"老不死的"

2005年,老媽所住的房子面臨拆遷。房子一旦拆遷,像老媽這樣的五保戶就要被送到養老院去。見周圍的房子紛紛淪為廢墟,老媽的情緒也一天天低落。那些日子,老人總是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落淚。她對楊森說:"在北京住了一輩子,最後連個房子都沒有。"

老媽的話深深刻在楊森心上,他知道老媽在意的不是房子,而是一個居有定所的家。楊森一邊幫老媽整理舊物,一邊對她說:"老媽,我明天就去找房子。您得這麼想,您兒子在哪兒,家就在哪兒。"此後,老媽一直隨著楊森遷移,搬了三四次家。

為了讓老媽看到希望,楊森不僅將每個月工資上交,還特意將工資從銀行卡里提出來,讓老媽戴著老花鏡坐在家裡數現金。看著老媽數錢時的那份安詳和快樂,楊森覺得不管在客戶那裡碰多少壁、費多少周折都值得。有時,楊森會故意向老媽要錢:"老媽,最近應酬有點兒多,私房錢花沒了,透支點兒唄。"看著老媽一邊掏錢,一邊嘮叨"你要攢錢娶媳婦"的樣子,楊森覺得很幸福。

家裡漸漸有了些積蓄,楊森告訴老媽:"等錢長到我這麼高,咱們就有自己的房子了。"然而,老媽的心事並不在房子上。

很長一段時間,老媽迷上了打電話,給昔日的街坊鄰居打,讓他們幫忙給楊森介紹對象。可是,有自己這樣一個半路老媽、這樣一個累贅,誰肯嫁過來呢?老媽的情緒低落下來,她覺得自己拖累了楊森。楊森見了,認真地對老媽說:"能跟我結婚的人,必須是能接受您的人。老媽,您跟我的親孃沒有區別,在我心裡您甚至比親孃還親。沒有哪個兒子為了娶媳婦會把娘扔了,那樣還會幸福嗎?"

後來經人介紹,楊森與東北女孩秦玉花相識。在出租屋裡,秦玉花見到了老媽。介紹老媽和秦玉花認識後,楊森便進廚房張羅午飯。看著楊森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再看看家裡一切從簡的生活以及90多歲高齡的老媽,善良的秦玉花心疼了。在她與楊森的感情裡,有被感動的成分,更多的則是責任。

婚後,秦玉花再沒有上過班,因為老媽越來越離不開人,自理成了問題。眼看老媽精神越來越差,為了給老媽鼓勁,楊森對她說:"老媽,我答應您,一年之內給您生個孫子,您得幫我照看。孩子交給您,我放心。"

楊森的話比任何藥都管用,老媽果然不再成天打瞌睡,主動要求散步,能自己做的事儘量不用別人幫忙。老人還爭分奪秒地為下一代趕製了小棉襖、小被褥,把奶奶的深情一針一線地縫了進去。

等手頭終於湊夠了一套兩居室的首付款,楊森便馬不停蹄地買房子、裝修、喬遷。他要兌現承諾,讓老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搬家那天,當被楊森背進屬於自己的向陽臥室時,老媽老淚縱橫。楊森對她說:"老媽,我特意買了一樓的房子。這樣,每天您還可以接送我上下班。"

也就在這一年,楊森的女兒出生了。當楊森抱著女兒、攙著妻子回到家時,看見坐在輪椅上一直等在家門口的老媽,他快步走上前去,把女兒放到了老媽張開的懷抱裡。那一刻,楊森喜極而泣。

女兒一天天長大,跟奶奶的感情也越來越深。剛剛蹣跚學步,就知道學著爸爸媽媽的樣子,幫奶奶拿柺杖,踮起小腳替奶奶拿桌子上的藥。

只是老媽年歲大了,身體每況愈下,心衰腎衰,半夜上醫院成了家常便飯。從家到醫院的那段路,是楊森心裡最陰暗、幽長的黑色通道。

那年春節,老媽再一次戰勝了死神,又度過了一年。春節過後,老媽向楊森提出了最後的心願--百年之後,要與老伴兒合葬在一起。可老媽只知道老伴兒葬在河北省海興縣。帶著這僅有的線索,楊森馬不停蹄地去了海興縣,費盡周折,終於找到了老媽丈夫的墓。

回到家,楊森問老媽:"答應您的事情,我都做到了嗎?"老媽說:"你全做到了。""那您也得答應我一件事,"楊森拉著老媽的手說,"您得答應我活成百歲老人。我從小就沒了爸媽,好不容易有了媽媽,我還沒叫夠......"

老媽抬手撫摸著楊森的頭,認真地說:"媽答應你,儘量活,活成老不死的。"話一說完,楊森和老媽都笑了,幸福的淚水也一同灑落下來。

老媽在95歲那年走到了人生的終點。楊森懷抱著老媽的骨灰,從北京趕到老人的家鄉,完成老人與丈夫合墓的夙願。

在老媽的墓前,楊森擺上老媽生前愛吃的小食品,作最後的告別:"老媽,下輩子,我還做您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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