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爱喝酒的父亲

父亲是一个酒鬼,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喝了一辈子的酒。

父亲憨厚,不善言语,生活中太多的不如意压来的时候,他没有向任何人抱怨,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唯有喝酒,才能让他从现实的生活中暂时解脱出来,唯有喝醉,才能使他有倾诉的勇气,把内心的忧愁一吐为快。父亲喝醉了便和平时有了天壤之别,倘若是在外边喝醉了便坐在那里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一言不发。倘若是在家里喝醉啦,便拉着我说个不停,从生活的艰难说到对我们的期望,从他自己的遭遇讲到现实的社会,无不透露着无奈,这些都是他平时不愿意说也不会说的。

从我记事时父亲就爱喝酒。至于喝酒的原因,应该是出自对生活的无奈,听奶奶经常讲起,父亲小时候学习非常好,奖状贴得满屋子都是,可是高考时,由于我家四爷和校长有些矛盾,父亲的前程便也被断送啦。因为没有参加过农活的锻炼,父亲的身体极其赢弱,手只能握笔,拿起锄头便显得有些笨拙。可是在农村,一手好的毛笔字,会写几副对联并不能当饭吃的,生活就是这么现实,在物质贫乏的年代,学问便成了无用武之地。

在我看到《平凡的世界》的时候,我突然感觉父亲和孙少平的少年遭遇是何其的相似,只是在面对这些困难和挫折的时候,孙少平选择了坚强地面对,而父亲选择了消极地避世,用酒来排解胸中的郁闷之气。

因为喝酒,父亲和母亲闹了很多矛盾,因此直到现在,我对母亲的感情是单一的爱,而对于父亲,我的感情是复杂的,既有恨也有爱,但无论怎样,现在已经长大的我能完全理解父亲作为一个男人的无奈。

我恨父亲,是因为他太把自己当回事,因为读过两年书,肚子里有点墨水,加上有一定的酒量,于是,庄子上有什么事情总是请父亲过去陪酒。因此,父亲便经常在外边喝酒,然后带着一身酒气回家,,偶尔还会喝醉引起母亲的不满,而父亲总是他那句话,“人家请你去吃酒,是看得起咱,演可不敢拂了别人的面子。”于是我认为这就是父亲母亲一切矛盾的根源,虽然我不敢和父亲抗衡,但在心里,我永远站在母亲的一边,特别反感父亲那一身酒气。

我真正开始理解父亲,读懂父亲,应该是在母亲出去打工的那几年。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因为就是从那个夜晚我开始懂得一 些道理,关于做人,关于做一个男人的道理。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傍晚,从学校回到家里,父亲按惯例做了几个菜给我补身体,改善一下伙食。一个星期难得父子三人在一起,父亲自然是高兴的,酒也是照例要喝的(喝酒的人总是能找到喝酒的理由,空虚无聊时要喝酒,悲伤寂寞时要喝酒高兴快乐时也要喝酒),三个酒杯,各自倒上一些,父亲自然是满的,我和弟弟也就是一点点不是父亲不让喝,而是我们自己不愿意喝。我和弟弟都是典型的家长眼里的好孩子,老师眼里的好学生。

二三两酒下肚,父亲的话开始多起来,这是以前没有的现象,也许是太多的无奈需要倾诉,也许是父子三人在一起喝酒高兴,父亲边喝边说,酒越喝越多,话也越说越多,先说我们两个要好好学习,不能走他走过的老路,他这辈子就这样啦,我们两个的路还长着呢,将来过得是好是坏,要完全靠自己来把握,现在家里面是穷,可只要我们愿意读书,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们读书。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见了他额头上凸起的青筋,也看到了他坚定的眼神。

接着父亲给我们说起了母亲,说自己没用,一个男人连家都养不了,让母亲只身去了南方没日没夜地加班挣钱来供我们读书。他愧对我母亲,愧对我们兄弟两个,说着说着,父亲的眼中已经含有泪水。父亲说,他这一辈子比较窝囊,书没有读好,农活也没有干好,更不知道怎么去挣钱,这些年来,家里一直是在靠母亲一个人打拼,他感到了自己的无用,对生活,对命运感到了无奈,说到这里,父亲猛喝了几大口酒,两行泪水流了出来。那一刻,我知道了,父亲有太多的痛苦和压抑需要释放。我突然感觉到,我理解了父亲。这一次,是我见过父亲最痛苦最真实的一次醉酒。

2007年,我顺利地考上了大学,在得知分数后的日子里,父亲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很少去村头老槐树下“新闻中心”的父亲天天去那里,整天红光满面。父亲说。我实现了他的理想,大学通知书父亲一天总要看上几遍,上面的每一个字父亲都能背诵。从父亲身上,我看到 一个落魄知识分子的大学情节,让我为父未能如愿读大学感到万分惋惜!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谁家有个红白事都要请客吃饭,我考上大学对父亲来说算是天大的喜事啦。所以父亲从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就在盘算着请客喝酒的事情,挑日子、备名单、菜谱、买酒,每一个细节父亲都盘算着。父亲说一定要把这次酒席办好,办得红红火火,父亲忙得不易乐乎,我也感觉到自己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使命。

在吃酒席那天,父亲挨着桌地敬酒。尽管医生已经不让父亲再喝酒,尽管父亲也有半年没有喝过酒,可我看到父亲那喝酒的状态一点都不亚于以前。四五桌酒席父亲每桌都会敬上满满的一杯,父亲还要再敬的时候,亲戚们知道父亲的身体情况,就劝父亲少喝点注意身体心意到啦,大家都明白着呢,父亲一改往日憨厚老实的样子,一个劲地说:今天是娃考上大学的日子,我高兴,我打心眼里高兴,老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怎么能不喝好呢?

夜晚当客人们散去之后,父亲又特意炒了几个小菜,非要我和弟弟还有母亲和他一块喝上一杯才好。今天大家都高兴,就同意了父亲的做法。倒上了满满的一杯酒,父亲首先要和我碰一个,说娃争气给他长了脸,娃是首功一个。接着父亲又和母亲喝了一杯,说这些年让母亲受累啦,靠着在外边打工来供孩子读书,不容易;说自己没有用,只能在家里种地和搞点手工,挣点小钱。我能考上大学,母亲是功不可没。

我第一次看父亲是这么高兴地喝酒,而且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我想父亲也许是醉了,像个孩子似地说个不停。母亲开始劝父亲不要喝了,父亲还是那句话“今天娃争气,我打心眼里高兴,咋能不喝呢?你以为我醉啦,我告诉你,没有,我这是高兴的。“我们扶他躺下休息的时候,他的嘴角还挂着笑容。

恍惚间我在想象这样一副情景,我们一家围几个小菜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我和父亲频频举杯,开怀畅饮,不知不觉,泪水已模糊了我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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