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我的父親家道殷實“一子頂三房”是名私塾,經歷了舊社會

父親離開我雖然好幾十年了,但每當想起他,都會愴然淚下。

解放前,我的父親家道殷實“一子頂三房”是名私塾,經歷了舊社會


解放前,父親家道殷實,在“一子頂三房”的情況下,讀了“十六、七年長學”,可以算是一個小知識分子。從學校門出來後一直當私塾先生,幹著“腦力”活,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解放後接受了對舊知識分子的改造過程,後半生才從事體力勞動,經歷生活的坎坷與艱辛。他見證了新、舊社會的歷史變革,他努力的改造自己,順應社會的潮流。

七歲以前,我並沒有太多父親的記憶,因為他太嚴厲,只敢敬而遠之。在我的心中,只有媽媽最好。但在我八歲那年,母親因病醫治無效,帶著痛苦、遺憾,倉促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我第一次看見父親的淚水,霎時,孤獨、害怕、迷茫、思念、一下子撕心裂肺的痛,我嚎啕大哭,悲恐、無助、傷痛,一齊襲了上來。

解放前,我的父親家道殷實“一子頂三房”是名私塾,經歷了舊社會

私塾先生


母親走後,我們父子三人相依為命,哥哥上學之後,幫家裡幹一些雜活,父親天天在生產隊勞作,掙工分養活我們。生產大隊有兩所初小,其中一所就在我們院子裡,我上學很方便。過去,我們弟兄倆都不是省油的燈,經常糾集一夥小朋友惹事生非,不是把別人家裡的豬從圈舍裡趕出去,就是用石塊或彈弓打死他人的雞鴨,要不是就在夜裡點燃了鄰居儲存的柴草,搞得周圍雞犬不寧。

我的調皮搗蛋讓父親經常給別人賠禮道歉,氣得咬牙切齒,我也常常遭到痛打,但每次都是虛心接受,過後還是屢教不改,一點也不讓父親省心。父親對我的嚴厲是遠近聞名的,很多人稱他為“鐵匠”,除了痛揍我之外,還想盡辦法收拾我,記得有一次午自習時,我沒請假擅自跑到對門院子理髮(剃光頭),父親知道後趕過去,不讓我把頭髮剃完,強拉硬扯回家飽打一頓後,讓我留著頭上一半未剃的頭髮上了兩天課,弄得老師學生狂笑不止,讓我丟人現眼、狼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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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三人


母親不在了,我們弟兄倆似乎在一夜之間突然長大了,懂事了,心裡想著幹了壞事會讓父親傷心。

我上學後,父親所佈置的功課遠比學校的多,每週一、三、五要晨讀古文,二、四、六練毛筆字,週日全天讀古文。練毛筆字分為三個階段,先從“描紅”開始,然後練“跳格”,最後“臨帖”。

父親很喜歡晚唐書法家柳公權的字,他說:“柳體結構嚴謹,疏朗開闊,格局方正,勁健挺拔,具有緊而不拒、疏而不散,規整中富有變化、平實中偶出險奇的特點。”我在練字時也捱過不少打,問題主要出在急於求成上,毀於書寫中的豎鉤、斜戈、撇奈之中。背誦古文要比寫字容易的多,所以,到了二、四、六這幾天,就格外小心翼翼的。哥哥捱打的次數只有我的十分之一,他是大優點、小過失型的孩子,比我勤快、低調、聽話。

讀三年級的時候,我們轉入公社中心小學,離開了父親的視線,我頓感輕鬆許多。因為是寄宿,週六才能回家,練字、讀古文只在週日進行。正當我得意忘形之際,第二週週六的晚上,父親對我們在中心小學的表現進行了點評,並嚴厲的訓斥了我,幾乎危險到捱打的邊緣,所說之事如同親臨其境,叫我特感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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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打聽到,父親揹著我們每週去找班主任瞭解情況,三年之中從未間斷。後來才明白,父親的愛從未用語言表達過,只有行動。

計劃經濟時代,“大、公、統、平”像愁雲一樣籠罩著我們的生活。一年四季,父親起早貪黑掙工分,結果還是家徒四壁,連老鼠也會在半夜裡餓得哧哧的叫。隊裡分得的一點口糧只夠我和哥哥交到學校食堂,父親在家以吃野菜為主,煎熬渡日。詩人秦觀窮困潦倒時給錢穆父寫的信中說道:“日典春衣非為酒,家貧食粥已多時。”父親那時窮的既無春衣典當,更沒有粥食。

我們倆弟兄小學畢業後,因家庭困難就輟學了,與當時的很多同齡人比,我們算是幸運的,畢竟讀完了小學,還有好多人留在了校外。回家後,哥哥就承擔了全部家務,我就和父親一道在生產隊掙工分,起初我幹一天只能得五分工,後來擔任小隊會計,每天可以掙到八分工,慢慢地“人多勞少”的困境逐步得到緩解,生活有了一定改觀,父親臉上的愁雲也有所轉變。

儘管務農在家,父親仍要我每天堅持晨讀古書,晚練毛筆字,他說:“耕讀”二字是傳家之寶,切不可丟,是人類歷史上兩件最值得驕傲的事和應該做的事。從那時起,父親還要求我每週寫一篇作文。

解放前,我的父親家道殷實“一子頂三房”是名私塾,經歷了舊社會


父親雖然是讀古書的人,但在指導我的作文上卻能與時俱進,他說:

“寫文章的基本規律是,論說文重在邏輯性,記敘文重在形像性,說明文重在科學性……”父親還時不時的給我講古人“鑿壁偷光”、“螢囊映雪”、“頭懸樑錐刺骨”等苦讀的故事以及“少而好學,如日出之陽;壯而好學,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學,如炳燭之明”的道理,以此激勵我持之以恆,努力學習的決心。

哥哥因忙於家裡的瑣碎事務沒有空餘時間,加之有點厭學情緒,逐漸的父親不再要求他讀書學習,而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我身上。

我十六歲那年,學校布點增加,公社安排我去另外一個生產大隊當民辦教師,接到通知後,父親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我有了點出息,擔心的是怕“誤人子弟”。帶著這種矛盾的心情,那幾天不放過任何機會,千叮萬囑我一定要好好工作。

去報到的頭天晚上,父親如數家珍般的為我收拾東西,把所用的物品一件件的裝進揹簍裡。第二天早上,又怕晚上裝忘了什麼,又從揹簍裡把裝好的東西一件件的拿出來,確認沒有漏掉,又才一件件再裝進去。說好只送一程,結果硬是送到了離家十多公里的學校,快天黑了才返回,後來,每逢週六,知道我要回家,父親便早早的親自準備飯菜。

晚上,促膝長談至深夜才休息,話題大到如何教書育人,講“學高為師,身正為範”的道理,小到如何在課堂解決學生“有意注意力和無意注意力”等細微末節問題,還告誡我不要偏頗的滿足於要學生得到一碗水,老師有一桶水的說法,他說,要當一個好老師,在學識上應該具有源頭活水滾滾而來才行。

父親說,教書是一項講良心的工作,得用心、掏心、真心的對待,為防止我偷懶,叫我每週將備課本帶回家給他過目。在父親的鞭策指導下,我當民辦老師幾年,連年被評為縣文教戰線的先進個人,自己有了進步,就會體驗到父親那種似春雨潤物無聲慈愛之心的寶貴;也讓我明白了在教育子女時“嚴是愛”、“寬是害”的道理。

當了三年民辦教師後,我考上了安康師範學校,上學那天,父親一直把我送出本鄉地界二十餘公里的地方才返回。當他車轉身下坡時,我望著父親微微佝僂瘦弱的背影,猛然間,不僅讀出了他漫漫人生路上的滄桑與落寞,也讀出了背影折射出的深似海、重於山的拳拳父愛。兒時讀朱自清的《背影》

似懂非懂,此時幡然醒悟,一路前途茫茫的傷感,還有再見了或是再也不見的酸楚一齊湧上心頭,眼淚奪眶而出……

解放前,我的父親家道殷實“一子頂三房”是名私塾,經歷了舊社會


我在安康上學時,同學們都很羨慕我,在“家書抵萬金”的日子裡,每週我都可以收到父親寫給我的信,信中蒼勁有力的豎行小楷柳體毛筆字,讓我一見如故,興奮異常,後來因多次搬家,未能將父親寫給我的信件保存下來,造成了難以彌補的遺憾。

上安師那年寒假回家,我看到父親頭髮全白了,皺紋也越來越深了,一種無法掩飾的未老先衰的病態,使他起身難動,請了幾位名醫為他診治,也不見好轉,直到後來吞嚥食物困難,才確診為晚期食道癌。

但父親仍強撐著病魔的折磨,叮囑我一定不能因為他的離去而中斷學業。在我還沒來得及說說心裡話、感激話、道歉話,父親就離開了我們。我無法接受這一沉重打擊,像天塌了一樣,徹夜難眠,傷心痛哭。埋怨天道不公,使我幼年喪母,成年喪父,無依無靠,前途一片渺茫。那些煎熬中渡過的日子,到如今我都能清晰地從記憶中翻出來,可謂是昔在、今在、永在。

歌德說過“沒有在長夜痛哭過,不足以談人生。”我的人生可以說是傷痕累累,筋疲力盡,失去了親情、失去了美好、失去了幸福。

父親的一生吃盡了苦頭,卻活得非常充實,他堅守了耕讀傳家的家風;父親是貧窮的,沒有留下什麼遺產,但他的精神將讓我受用一生。父親生前說過“人要有志氣,即便身處糟亂的地獄,也要活得像個上帝。”

父親以自己的苦難捍衛了作為小老百姓的尊嚴,他用自己的良知換取了人生的坦然;他用自己的“脫胎換骨”迎接“新社會”的到來;作為一個集清醒者、叛逆者、孤獨者於一體的舊知識分子,他印證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坎坷人生,而更重要的是證明了普普通通的人也是可以大寫“人”字的。

我常常懺悔自責,不能原諒自己,在父親有生之年,沒有好好陪伴他,沒有擁抱過他,沒有告訴過他,您為我們,為這個家,做了很多很多,兒子在心裡很愛,很愛您。自己愧對父親的很多,如在吸取知識營養上,缺乏“繩鋸木斷、水滴石穿”的毅力,習毛筆字,讀史書均半途而廢,武不會耕、文不能寫,落得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的結局。只在白髮已生時,才發現自己一事無成。尤其在職業的選擇上也違背了父親的遺願,沒有堅守一生從教的保證。

懷念父親,感謝父親讓我與這個世界見面;懷念父親,感恩父親竭盡所能養育我;懷念父親,感激父親給予了我文化知識和樂觀豁達的人生態度。

我很羨慕父母還健在的人們,這種幸福不是人人都可以擁有的;請記住有一種叫

“子欲養而親不在”的痛苦是銘心刻骨的,是無法彌補的......

謹以此文表達我對父親深切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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