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冬天的樹

北方,冬天的樹

北方的冬天,我撞見最多的就是樹。我常常在遠處遙望它們,也常常在近處仰望它們。莫名的敬畏、感動在心底氾濫。它們在我心底是風景又似乎不是。我和它們對視,彷彿在讀時間的韻律,歲月的深刻。

北方的冬天嚴苛冷峻,稜角分明。冰寒,朔風凜冽。樹和冬天一起走入季節的深處。褪去了鵝黃,新芽的嬌嫩;褪去了蓊鬱,綠的裙裳;褪去了繽紛,擁擠在枝頭的紅碩……歲月慷慨地饋贈了挺拔的青春,飛揚的面龐,炯亮的目光,絢爛至極的愛慕,可又頃刻收回。

華年不再,華服不再。枝幹粗糙,年輪細密。但它們依然不枝不蔓,就算成群成片,每一株卻不緊緊相靠。株有株的空間,幹有乾的間隙,枝有枝的距離。即便每一根細如髮絲的枝條也不纏不繞。就那麼在瑟瑟的寒冷裡堅挺著,突兀著,靜寂著。

北方,冬天的樹立在天之下,地之上。素色深沉——混黃、赭褐、深褐,不濃妝不淡抹,本色,朝天面地。從枝到幹,清清晰晰,歷歷在目,直就是直,偏就是偏,彎就是彎,有傷疤的能看到痕,有斷裂的能看到紋。粗就是粗,細就是細,深就是深,淺就是淺,莊嚴,肅穆,不掩飾,不羞澀,不卑瑣亦不張揚。

曾經繁華過,曾經驚豔過,曾經激情過。

北方,冬天的樹立在那裡,不驚不喜,不怒不狂,不蕭瑟,不蒼老,不羸弱。

生命過程就是經歷,深邃就是由平坦走向坎坷從單純走向滄桑,從容就是由滄桑從坎坷走向淡泊走回簡單。

生命中的虛華和濃豔被時間的刻刀一件件剝離,北方的樹剩下的就是骨骼,清絕的骨,細的骨,粗的骨,無花朵的飄無葉子的軟,釋放的卻同樣是美麗。骨感的美,骨氣的美,英朗的美,粗獷的美,雄渾的美,靈魂的美。一根根鏗鏘的骨在時間的風雪裡坦蕩蕩地,接受,忍耐,抗爭,突顯也好折斷也好消亡也好,就是不屈服,不悲愴。生命的真實,冬天的樹詮釋了它的思想和最後形態。

小風來,不動不搖。細微和瑣碎,心不擾神不亂。

大風來,輕和。枝微微動,弧線的美。幹,撼地,沉穩。與知音語,與英雄詞,張弛有度,侃侃有聲。

驟風來,冷月輝光,整匹樹搖撼,勁舞。一種力,一種怒放,與風挽臂,與日月交輝,一場生命之舞!

北方,冬天的樹

北方,冬天的樹,立於河邊,曠野,路旁,樓宇間隙,山坡,溝渠,鳥絕跡,草萎謝腐於泥土,天與地之間只有它們的臂膀在支撐,以不變的直在傲然屹立。

冷峻卻不僵硬。堅韌卻不無奈。沉睡卻不靡靡。素淡卻不荒涼。失去卻不悲慼。散漫卻不迷茫。

勃發過,茂盛過,綻放過。

生命,總有高潮有低谷。

生活,總有高歌有低吟。

舞臺,總有盛大有寂寂。

沉澱,反省,積蓄,忍耐,堅持,等待……

等待春風吹拂,燕子停駐,另外一棵樹的愛憐和仰慕……

以一種博大的內心抵抗世界的匆促,被溫暖遺忘的孤獨,被時間雪藏的抑鬱。

不徘徊,不動搖,不絕望,不放棄。希望在心,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安安靜靜守著腳下小小疆土,根卻深深扎進地層深處。不與命運追逐,卻絕不向命運低頭,堅信命運會垂青,會折服,會無條件打開希望之門,春天溫柔地款款走來,為它們披紅掛綠,和它們緊緊相擁。

冬夜,青藍的天空很低,像一隻臥伏的蒼鷹。只有一輪孤寂的月懸掛,瀉落清冷如水,又被凍結成透明的冰衣。蒼茫的大地,雪覆蓋潔白,恍若一張白紙,抑或一本厚厚的無字之書。而冬天的樹就一根根,一匹匹,一簇簇,憑空而起,插在這闊大的背景裡,將無邊的空曠和寂寥剪落。凝望它們,不禁讓人想起李白的筆,蘇軾的筆,辛棄疾的筆,文天祥的筆,聞一多的筆……多少豪放詩人一揮而就後甩棄的墨筆,立起來就是這北方樹樣的脊樑;又讓人想起一根根箭簇,一件件刀戟,刀光劍影,在歷史的長河裡被風化成這北方樹樣的堅硬;還讓人想起披盔貫甲的士兵,在邊陲在沙場在前哨,在自然災害面前,在人民的生命和利益面前,站,他們是北方的挺直的樹,倒,他們依然是北方的樹的形象。

我就在這冬夜裡一次次站定,凝望北方的樹。一條條線,一道道線,堅硬剛直,即使虯曲你卻感覺不折,那分明是另一種倔強的直的極致!

冬天的樹,難道不是北方的風骨嗎?

立在北方冬天的樹的近旁,我再一次一動不動地仰望,彷彿直到把自己也站成一棵樹,和它比肩。

北方,冬天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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