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先生問要不要陪我去醫院，我連忙擺手，我催著付先生趕緊去上班，我請了假，一個人在家靜一靜。
哇，一個孩子。我拿著一張空白的紙，寫著生孩子1萬塊，月嫂營養品2萬塊，吃喝玩具3萬塊，幼兒園10萬塊，小學、學區房畫了個問號。
誰來看孩子？公公和婆婆？帶著龍捲風式的負能量？畫個叉。老太太和我爸？噩夢般的不寫完作業不準吃飯，即使發著燒也要去上課，考試沒有考第一就要跪搓衣板……畫了個更重的叉。
前段時間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去凍卵，如今肚子裡有一個成熟的受精卵，我卻開始害怕。
我害怕我不能給TA最好的教育，溫暖而飽滿的生活，我怕我不能保護TA，我怕我是個差勁的母親。
門鎖被打開，付先生連鞋都沒換急匆匆來到我身邊，我才發現我在沙發上發了一天呆。
“算了吧，我去打掉吧。”我用陳述句的口吻，眼睛卻偷偷觀察著付先生。
我的手摸著平坦的小腹，那還是個比米粒還小的受精卵。我突然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如果連我都不保護TA，那麼TA就真的無所依靠。
心底騰然升起勇氣，無助的眼神下悄摸摸藏著凌厲。但凡付先生有一絲絲鬆了口氣的感覺，我就弄死他。
“怎麼能算了？！”付先生半蹲在地上，像忠實的獵犬。
我突然換了話題：“付羽鑫，摸著你的良心說，你愛我麼？”
4
付先生長著一張很溫柔的臉，尤其那一雙眼睛，揉著許多無奈和哀愁。
初中那一次，我和他吃完冰棍兒，我向他痛斥了老太太對我各種頭懸樑、錐刺股的虐待，我把市面上的參考書名錄給他背了一遍，這些練習題老太太統統逼著我做過。
別說題海戰術，老太太給我的是宇宙級戰術。我努力學習的動力只有一個，求求老太太閉上嘴，讓我消停一會兒。
聰明絕頂的付先生想了個辦法，每次考完試，我們都對題估分，然後倒算一個一致的分數。最後一門英語就卡著這個分數去考。付先生總是故意錯兩道，然後精準地和我取得一樣的總分，並列第一，我和他都能給家裡有個交代。
後來上高中，我和付先生分了文理班，終於不用再對題卡分數，但交完卷子，我總是懷念和他默背答案，然後爭執對錯的樣子。
那時我們都覺得談戀愛是一件很蠢的事情，因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哪裡有幸福快樂可言，不過就是綁在一起的螞蚱，互相嫌棄，又分不開，逃不掉。還不如好基友在一起，一起吐槽，一起逃避，一起努力。
後來上了大學，有女生堂而皇之坐在付先生旁邊，給他遞紙條，約他看電影。我眼看付先生掉進愚蠢的戀愛漩渦，他牽手，他擁抱，他笑得很開心，他好像過得還不錯。
我的心裡五味雜陳。說不上來的微酸，微苦，微微甜。因此告訴自己他遲早會分手，遲早會發現戀愛真的超級蠢。
後來我也戀愛了，小心翼翼，又貪心地想得到愛情的全部。被男生傷了心，也傷了男生的心。那時我才懂，戀愛的感覺，很甜很美好，也很澀很痛苦。
我不知道付先生和別人戀愛時會不會想起我，但不管我和誰在一起，眼前總飄過付先生。
初中考試沒得第一被老太太罵得劈頭蓋臉時，是付先生技高一籌化解了難題；高考畢業時，是偷抄了付先生的志願逃離家鄉；大學時轉專業，從經濟學轉到教育學，老太太追到學校勒令我退學，只有付先生鼓勵我，做自己，需要勇氣，也需要戰鬥力。
畢業後留在北京做幼教，兩家機構先後卷錢跑路，沒有工資還要面對憤怒的家長，我也懷疑過這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是付先生把床和泡麵借給我，讓我仍然熱愛小朋友的純真笑臉；30歲老太太給我下最後通牒時，也是付先生江湖救急。
我怕我愛上付先生。不是害怕如果不能在一起連朋友都沒得做，而是害怕，我對他的這些感情會被夫妻這個枷鎖磨平，耗盡，變得像公公婆婆一樣，變得像老太太和我爸一樣。
可是，我又是那麼渴望，那麼想要，付先生毫無保留的愛。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人能撬開我周身堅硬的殼，抵達我的內心深處，那個人，只能是付先生。
所以我問付先生：“你摸著良心說，你愛我麼？”
但我又用一根手指堵住付先生的嘴，不要告訴我答案。
害怕聽到付先生說，我愛你，更害怕有一天聽到他說，我們之間的愛，去哪兒了。
內心噴湧而出的強大母愛讓我想要保護這個孩子，但是又擔心自己是個糟糕的母親，擔心糟糕的親子關係也會遺傳。
付先生把我拉進他的懷裡，輕輕拍著我的背，“別害怕。”
美顏的大哥是我的人設，我怎麼在悄悄流眼淚。
5
沒兩天，老太太從老家殺了過來。她把自己的高血壓病歷本扔在我面前，“給個痛快話，要不離婚，嫁給小孟。要不然趕緊懷孕，生個孩子還給我。”
老太太眼睛尖，瞅見了我收拾在茶几下面的驗孕棒的小小角，身輕如燕地過去輕輕一抽，嘩啦啦，驗孕棒落了一地。
“李倩，你懷孕了！你怎麼不告訴我？你膽子也忒肥了！你這地方能住麼？你孩子出生你就打算讓TA住城中村？你會看孩子麼？餵奶粉換尿不溼你行麼？現在孩子從起跑線就開始競爭，你胎教了麼？之後孩子早教選了嗎？我看你學區房也甭買了，跟我回老家，就讀你原來讀的第一小學。”
“不！”反叛之情衝到頭上，我渾身微微顫抖。
“敢頂嘴了，是太久沒收拾你了。”老太太鐵骨錚錚，揚起手就要扇巴掌。
尤記得小時候，老太太倔，我也倔，她扇了一巴掌，我就死死盯著她，她扇了第二巴掌，我咬著牙回敬她半張臉，她扇第三巴掌，我感覺臉都腫了，但也絕不認錯。老爸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了，就轉到裡屋去。
老太太揚著手，我昂著臉。老太太手落下時，被付先生攔住了。
“你算什麼東西，敢攔我？要不是你，李倩早都嫁了高枝，早都吃香的喝辣的，還用跟著你受苦，你放開我，放開我。”
“這裡是我家。”付先生極少和別人起爭執，他的性格里揉進去了太多忍耐。但此時他的臉上帶著怒意，手上的勁兒絲毫不減，擋在我和老太太中間，老太太掙扎半天手還被擰在空中。
“你給我鬆手！李倩，你要活活氣死我是不是？當年讓你爸主動下海，你爸像爛泥一樣懶在廠裡，下崗了吧，白瞎了吧；我鉚著勁兒讓你上進還不是為了你！為了給你找個好歸宿！你就像你爸一樣，爛泥扶不上牆！如今你還想禍害你孩子嗎？讓他像你一樣成為不上進的爛泥。”
“媽！”我吼叫著，企圖用我的聲音遮蓋她的聲音，積攢了33年的怨氣、怒氣、不甘，像火山一樣噴發。我想要用枕頭，用棉花，用膠帶封上她的嘴。我想要把她從家裡扔出去。我想要和她劃清界限，我想要逃離。
老太太的聲音喋喋不休，“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你這個白眼狼，不孝女！”
“不孝也罷，爛泥也罷，那都是我的人生。”我居高臨下看著老太太，才發現什麼時候，我竟然比她高了。
老太太氣勢軟下來，捂著胸口，扶著額頭，“你，你！把孩子交給我！”
老太太像是要撲過來，被付先生鉗制住胳膊，“倩倩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人生，也是我們的人生。您想留下來照看她和孩子，我們歡迎，您想把孩子搶走，想都不要想。”
“李倩！你這個白眼狼！”
我不顧老太太的叫囂回了裡屋，一如小時候她不顧我的叫囂把我扔在屋外。寒冬臘月，我只穿了秋褲，她說不背完課文，不準進屋。我絕不會讓我的孩子再過一遍那樣的生活。
我捂著被子睡著了，醒來後付先生已經回來了。我眼巴巴瞅著付先生，揚眉吐氣撕破了臉，可接下來該怎麼辦。
“你真的想要這個孩子麼？”我問付先生，也是問我自己。
付先生的回答意味深長，“你記不記得，大學畢業時，你強吻了我。”
我腦子一懵，大學畢業散夥飯，大家都喝多了，聽說那天晚上發生了好幾起狗啃狗的花邊新聞，藏著掖著好幾年的姦情都在那一晚曝了光。可我是早早喝到桌子下面的，我絕不承認，我吻了付先生，還是強吻！
付先生說，他早料到我酒量太差又最愛熱鬧，那晚開場沒多久我就和前任對幹了三瓶，祝他未來厄運交織，升不了官，發不了財，娶不到靚妹，孤獨終老。
我倒在了付先生的懷裡，他從頭到尾看著我，以免心術不正之徒為非作歹。那一晚，我很安全，但付先生錯過了他們班的畢業趴。
“那我到底在哪個環節吻了你？是賴在宿舍樓下不肯上去？還是鬧著要去男生宿舍？還是逼著你去開了房給我醒酒？”
付先生說：“每一個環節。”
我想把自己的舌頭嚥下去。
“你像樹懶一樣掛在我身上，你一直在說話，一直在哭。你摟著我，不肯鬆手。那個時候我就在想，不如就這樣，一直在一起吧。可惜你醒來之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你怎麼不告訴我？”
“你雄赳赳氣昂昂說一輩子不嫁人，要做美顏的大哥，我就由著你啊。”
“可是你後來眼睜睜看著我相親！”
“你要相親，我攔著你也不合適，畢竟你要看無數不合適的男人，才會覺得，我最合適。”
付先生是寡言少語，但一般一開口就會讓對方無話可說。
“所以，付羽鑫，你摸著良心說，你愛我麼？你是不是暗戀我十幾年了？”
“那還用說麼？”付先生吻了過來，他的舌頭用來說話的機會不對，但用來接吻總是遊刃有餘技術楷模。
6
老太太走之後沒多久，公公婆婆又來了。想必是老太太找了同盟想讓公婆遊說我們把孩子交給他們。
從擁堵的交通、汽車尾氣，到居住環境、食品安全，公公著實批評嫌棄了一番，彷彿在他眼裡沒有一樣是好的。
我像受訓的小學生低著頭聆聽著教誨，突然婆婆遞給我一個紅包，厚厚的，摸起來很有分量。
“別瞎花錢！別瞎整！現在到處都是騙子，我們也不知道該買點啥，你們拿著補補身體。”
我受寵若驚，公公婆婆兩個人退休在家，工資也沒多少，這厚厚一疊不知道攢了多久，我推辭著。
“你得收著，你不吃，肚子裡的孩子也得吃！”公公的話向來不是很順耳，我肚子裡的是他們家的親孫子，他們關心是人之常情。
“付羽鑫和我們說了，這孩子你們自己帶，我們不插手。”公公說話的時候，有不滿，也有剋制，還狠狠瞪了付先生一眼，看來付先生提前給公公做了功課。
末了公公說：“我們老了。”然後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在那一刻我才注意到，公公的頭髮已經黑白參半，任他再怎麼趾高氣揚也已經駝了背，雖然他給付先生傾倒了許多的負能量，但他們還是把付先生培養成了一個優秀而有擔當的男人。
婆婆殷殷地看著我，像有千言萬語，但終究只是重重捏了捏我的手。
不知道他們做父母的時候，是不是也像我一樣，內心充滿著焦慮彷徨、不安害怕。
婆婆走的時候攙扶著公公，公公嫌棄地讓婆婆注意腳下，但是卻緊緊拉著她的手。
不認識他們的人，一定覺得他們很幸福。
付先生摟著我的肩膀，“去產檢、找月嫂、攢錢、買房子，所有的問題，我都幫你扛。除了不能幫你生孩子，剩下的我都擋在你前面。”
我的心怦怦跳著，付先生不能說情話，一說情話我的小鹿就蒙上眼睛猛撞牆。
“小時候看著我爸，總覺得我以後也會變得像他一樣，除了抱怨什麼都不會；你被你媽鎮壓，你卻拼命抗爭，我才發現，生命力怎麼可以這麼旺盛。我也想像你一樣，充滿戰鬥力。小時候你帶我走了很遠很遠的路，現在換我來帶你。”
付先生彎下腰，對著我的肚子說：“爸爸愛你，爸爸也愛媽媽。爸爸媽媽第一次做父母，有許多不懂也不會的地方，未來可能會讓你遭受一些委屈，請你多多包涵。爸爸保證，我們一定會是幸福的一家人。”
（作品名：《婚前婚後之說愛我 》,作者： 三分鐘小姐 。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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