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以为的“喜爱”，正在杀死它们

有这样一份工作——

远离家人和朋友；每天夜间上班；不能自由活动，不能以任何理由请假，包括病假；每日被噪音所环绕；仅能得到最基本的糊口食物，更为重要的是，没有工资。

这样的工作会有人愿意去做吗？然而这就是猫头鹰在“猫头鹰咖啡馆”中的生存状态，甚至比这还要悲惨许多。

猫头鹰咖啡馆的由来

猫头鹰，正式的中文名是鸮，在分类中归属鸮形目。

这类鸟有个共同的特点：

都有一双大眼睛，这能保障它们在只有微光的夜里清晰地看到猎物的行踪。

不过，在大众的认知和感受中，大眼睛就是“萌”的化身，惹人喜爱。所以，谁能拒绝一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小猫咪或者猫头鹰呢？

在另一方面，这种“喜爱”，也需要社会文化所塑造的意象相互配合，才能形成风气。

<strong>拥有“大眼睛”的猫头鹰，看起来就是萌萌的——但这是它们的错吗？

在中国，猫头鹰所代表的意象并不吉利，民间有“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的说法，在文人中，这样的看法同样存在。

汉代贾谊的《鵩鸟賦》中就提到鵩鸟，也就是猫头鹰，是“不祥鸟也”，贾谊看到鵩进入屋子，就认为自己命不久矣。

不过在西方文化中，它们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

雅典娜的圣鸟便是一只纵纹腹小鸮——一种小个子的猫头鹰，因此，猫头鹰在西方文化中也成为了智慧和博学的象征。

<strong>体型娇小的纵纹腹小鸮，同时也是猫头鹰咖啡馆的热门猫头鹰之一

在我们的近邻日本，同样是儒家文化圈国家，鸮的含义却与中国和西方都不相同：

鸮的日文名字是フクロウ，它的发音和日语的“不苦劳”一样，因此，日本人认为猫头鹰是有福气的，对于居住在日本北海道的原住民阿依努人来说，他们则把猫头鹰当做“鸮神”，是村落的守护神。

所以，日本人喜爱猫头鹰，在日本，各种猫头鹰造型的玩具、装饰品时常可见。

然而，

死亡率极高的猫头鹰咖啡馆

猫头鹰咖啡馆兴起于东京，很快就扩散到日本各地，在必应上搜索“ふくろうカフェ”（猫头鹰咖啡馆），一共有113万条搜索结果，在地图上搜索猫头鹰咖啡馆，仅在东京都地区，就有近百的搜索结果。

这些猫头鹰咖啡馆无一例外会在网页放上人们津津有味地撸猫头鹰，或是猫头鹰睁大眼睛盯着你的萌系图片，有的还会标榜自己是“治愈心灵的空间场所”。

然而，猫头鹰咖啡馆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好吗？答案是否定的。

<strong>空间狭小的猫头鹰咖啡馆，真的适合猫头鹰吗？

猫头鹰咖啡馆最为直观的一个问题就是对动物福利的漠视，而这种漠视的直接结果就是人们在攫取别的生物的生命来获取所谓的“治愈感”。

动物福利强调要对动物“人道”，对动物的处境保有同情，动物需要有足够的饮食、饮水、足够的空间、保障健康、不受到虐待和折磨，这也是任何一个伴侣动物饲主应该做到的最基本的事情。

然而，几乎所有的猫头鹰咖啡馆都很难做到以上的几点。

<strong>很难想象像猫头鹰这样的猛禽，会适合生活在咖啡馆之中

一份日本国内某非营利组织对日本猫头鹰咖啡馆的调查报告提到了一个例子：

某间猫头鹰咖啡馆共有30只不同种类的猫头鹰，在一年中有7只死亡。

这种近四分之一的死亡率，放在任何一个正规的动物饲养机构来说，都是一种灾难。并且，这种高死亡率并不是个例，而是由于咖啡馆的性质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猫头鹰咖啡馆问题频频

那猫头鹰咖啡馆到底有什么问题，才导致如此高的死亡率？让我们一一分析。

猫头鹰饲养过于密集

猫头鹰咖啡馆作为一个盈利机构，首要考虑的是如何招揽更多的客人，因此密集的饲养展示猫头鹰，保证每位客人都有猫头鹰可撸是十分必要的。

在很多猫头鹰咖啡馆的宣传图片上，我们也能见到数量众多的猫头鹰站在同一根栖架上，然而，这会给猫头鹰带来从心理到生理全方面的压力。

<strong>这家猫头鹰咖啡馆混养着仓鸮、雕鸮、长尾林鸮等多种猫头鹰，而这是猫头鹰咖啡馆普遍存在的现象

作为一种食肉的鸟类，猫头鹰通常独居生活，而且在野外，大型猫头鹰有时会捕猎小型猫头鹰，但在咖啡馆，不同种的猫头鹰是混养的。

这势必会给它们带来极大的压力，就好像把一个极度社恐的人扔到存在着你的顶头上司、远房亲戚的熊孩子、大量陌生人和变态杀手的人群中，还要强迫他不停地和别人交流一样。

在另一方面，鸟类的免疫系统和人类的并不一样，它们对微生物感染抵御能力较差，因此，密集饲养鸟类的地方，比如大型养鸡场，都非常重视消毒工作。

压抑猫头鹰的天性

对于会飞的鸟类而言，飞行是它们的天性。

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规定，饲养救助猫头鹰，每个个体至少需要宽3m×长6m×高3m的空间供其运动。

很显然，猫头鹰咖啡馆无法达到这样的标准。

——想一想如果一个人只能躺在和坐在自己的床上，而不能出门散步，那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与猫头鹰的生理习性相悖

除此之外，猫头鹰咖啡馆还存在的问题是：几乎所有的猫头鹰都是夜行性动物，然而人却是要日间活动。

大部分猫头鹰咖啡馆的开放时间是从上午十一点到傍晚七八点钟，这也就意味着猫头鹰们要连续不断的“上夜班”。

工作人员可以轮休，猫头鹰们却是全年无休，在白天，咖啡馆的环境光线比较明亮，这对于这些夜行动物来说，又是更深的刺激。

咖啡馆的环境温度

在猫头鹰咖啡馆中，温度是另一个虽然不引人注意，却极度影响猫头鹰健康的因素。

在这里，我们既可以见到生活在非洲的白脸角鸮，也可以见到栖息在极地的雪鸮。

不同种类的猫头鹰，它们所适应的温度也不尽相同，而在咖啡馆里，调节温度的标准则是以人的舒适为准，毫不考虑不同种猫头鹰的需求，这也就导致它们容易染病甚至死亡。

容易应激的猫头鹰

物种面对外来的刺激与压力时，会做出应答反应，这被称之为“应激”。

不同物种反应的强度各不相同，有的物种应激反应大，就很容易感受到压力，甚至引起死亡。

不幸的是，猫头鹰就是容易应激的物种，我们在一些图片中看到一些猫头鹰拼命拉长身体等行为就是应激的表现之一。

<strong>日本综艺里的“猫头鹰变形”，其实就是典型的猫头鹰应激反应

虽然一些猫头鹰咖啡馆会在网站上提醒顾客不要用手触摸猫头鹰胸部，不要做手指不停转动等会引起它们紧张的行为，但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很难详细了解都有什么样的行为会导致猫头鹰应激，在触碰猫头鹰的时候，又很难掌握好合适的力度。

然而，面对这一切，猫头鹰无法逃避，它们被拴住了，被强迫留在它们不喜欢的环境中，这一切只是因为有人觉得它们“萌”。

猫头鹰咖啡馆真的治愈吗？

在这样的咖啡馆中，人们的感受又是如何呢？

我们在著名的旅行网站“猫途鹰”上随意找了一家位于东京都台东区的猫头鹰咖啡馆，来看一看顾客们都是怎么评价的。

一则用日文发表的评论写道：

“地板上到处都是食物和粪便。工作人员偶尔会用拖把一样的东西清理一下。鸟儿们骑在你的头、肩膀、胳膊和手上索取食物。大家的羽毛状态都不好，无法言喻的心情。”

<strong>一家咖啡馆里有这么多猫头鹰，其环境无论对猫头鹰还是对人，都不好

和习惯含蓄的日本人相比，西方国家的游客批评起来更加直接，其中一条英文点评提到：

“小鸟的房间很小，肮脏，黑暗，没有外部空间。声音很大，鸟儿太多了，鸟儿们显然很苦恼。它们互相攻击，因为它们很痛苦。这个地方应该被关闭。”

除了环境差，猫头鹰状态更差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其中很多猫头鹰可能来自野外，它们出现在咖啡馆中，是盗猎和走私的结果。

浏览各个猫头鹰咖啡馆的网页和推荐文章，我们能从中识别出白脸角鸮、仓鸮、雪鸮、褐林鸮、雕鸮、眼镜鸮、长尾林鸮、长耳鸮、纵纹腹小鸮、棕鸺鹠等三十余种猫头鹰的身影。

<strong>浏览猫头鹰咖啡馆的相关官网，很容易能发现多种猫头鹰共处一室，甚至“一笼”

而世界总共只有220种猫头鹰，换句话说有七分之一的种类都出现在了猫头鹰咖啡馆中，这些鸮都是哪里来的呢？

在一些猫头鹰咖啡馆网站的首页上，会特意注明咖啡馆内的猫头鹰来自人工繁殖，没有华盛顿公约的附录物种——这无疑是一个谎言。

华盛顿公约是一个限制物种贸易的国际公约，在这个公约的附录中，除了白脸角鸮之外的鸮形目所有物种均被列入。

也就是说，一个拥有四五种猫头鹰的咖啡馆，不可能不违法华盛顿公约。

<strong>猫头鹰人工繁殖条件非常苛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比较特殊的栖息地

至于人工繁殖则更值得推敲，很多猫头鹰繁殖条件苛刻，比如雪鸮在苔原地面上筑巢，雕鸮在崖壁上筑巢，而且作为食肉动物，它们繁殖时会占据大范围的领地，好保障后代有足够的食物。

因此，人工繁殖并非那么容易，就算在良好的条件下能够繁殖，其经济性也会很差，也就是说人工繁殖出来的猫头鹰，会很贵，买来做生意，很亏。

那么，这些猫头鹰的来源是哪里呢？

我们再审视一下猫头鹰咖啡馆中出现的种类，会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大部分鸮的原分布区是在印度、非洲、拉美国家等野生动物贸易猖獗的地区。

<strong>因为长得可爱而被盗猎，猫头鹰的生存愈发艰难

结合海关的信息，我们可以很肯定的说，异宠爱好是日本野生动物走私的重要推手，猫头鹰也不例外。这样的盗猎和走私，会给野外种群带来很大的威胁。

就拿雪鸮举例，自从《哈利波特》问世之后，非法捕猎贩卖雪鸮就成上升趋势，以至于罗琳也出面声明不要饲养猫头鹰。

而它们则是猫头鹰咖啡馆的常客。这背后的捕捉→贩卖→走私无疑推动了雪鸮种群数量的下降。

<strong>因非法捕猎，而导致种群数量急剧下降的雪鸮

从顾客的角度，猫头鹰咖啡馆也是存在风险的。

猫头鹰作为一种肉食性鸟类，爪子非常锐利，性情也比较凶猛。

雕鸮、雪鸮、林鸮等大型猫头鹰的利爪可以轻而易举的穿透人的皮肤，雕鸮有捕食游隼等其他大型猛禽和捕猎狐狸的记录，也曾有研究人员不慎被美洲的大雕鸮（是另一个物种，而不是个儿大的雕鸮）抓伤至盲的案例。

咖啡馆中的猫头鹰，其本质还是野生动物，普通人很难预测它们的喜怒哀乐。

如今，猫头鹰咖啡馆有向国内蔓延的趋势，在社交网络上，也存在不少营销号，拿出人为饲养的猫头鹰博取流量。

这些鸟儿往往处于应激状态或者健康不佳，然而看客们不懂，或者并不在乎这些，只要萌，其他都可以忽视。

甚至一部分缺乏野生动物和保育知识的人想要去饲养一只猫头鹰，并将其付诸行动，这进一步促进了盗猎和野生动物贸易的泛滥。

<strong>希望“萌”，不要成为猫头鹰灭绝的原因……

在中国，所有的猫头鹰均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任何捕捉、贩卖，饲养猫头鹰的行为，都是触犯刑法的。

国外分布的猫头鹰，按照国际公约和我国的执行办法，同样受到法律的保护，试图将国外猫头鹰带入国内的行为更可能触犯走私罪。

我们希望通过这篇文章让大家认识到猫头鹰咖啡馆背后的真相，

・・・・・

看完本文后，

你还会想去猫头鹰咖啡馆吗？

文章 | 王蛐蛐 / 鸟类科普作者

References：

[1] 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 附录Ⅰ附录Ⅱ和附录Ⅲ，中华人民共和国濒危物种进出口管理办公室、中华人民共和国濒危物种科学办公室，2016年12月 编印

[2] Owls of the World ,Claus Konig , Christopher HELM ,London ,2008

[3] IUCN雪鸮种群评估页面：

https://www.iucnredlist.org/search?query=Bubo%20scandiacus&searchType=species

[4] 問題が多いアニマルカフェ https://gendai.ismedia.jp/articles/-/53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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