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上起床,去做一份根本不喜歡的工作,
我工作只是為了錢,可錢還少得可憐,
我每天都付出更多努力,但情況完全沒有改變,
我不只是累,我是筋疲力盡”。
這是美劇《小謝爾頓》裡面的臺詞,
戳中了不少上班族,尤其是“996”人士的痛處。
在這樣的氛圍中,一些人自發性地工作,
就顯得尤為珍貴和快樂。
我們做了一次故事徵集——年輕人的奇怪工作。
這些工作不太符合常規,
但大部分都是出於興趣和熱情。
年輕人正在進行著很多嘗試,
對工作的高低貴賤越來越沒成見,
有90後金融姑娘去做地下拳館收銀員,
有90後男生去無人島監測海鳥,
也有人放棄高薪重回學校學習喜歡的專業,
從很多故事裡,我們看到了年輕人新的工作觀。
謝小圃,90後,哄睡師,湖北人
“我不太在乎一個工作印在名片上是否好看”
今年是我來香港的第5年,跟別人自我介紹的時候,我會說自己是一名金融分析師,這個職業比較好懂,但現在我更多時間花在“哄睡師”這件事上。
“哄睡”就是做一個深夜樹洞,聽無數失眠的人說自己的故事,然後哄著他們早點睡覺。
去年3月份的時候,工作壓力很大,金融分析師需要一天24小時保持開機狀態,客戶什麼時間都有可能來找,這個工作很掙錢,但需要付出的辛勞更多。
當時我還有個愛好,做獨立攝影師,拍搖滾現場。原本只是純粹喜歡,因為慢慢有了小名氣,香港、臺灣的音樂節基本都會找我去拍,我越來越在意自己拍得好不好、在意評價,原本是緩解壓力的愛好,卻帶給我新的壓力。
那段時間,我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嘗試了幾次約朋友出來喝酒,想講講自己的狀況,但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當時開了個腦洞,網上什麼都賣,會不會有人做傾聽的工作。我搜索“樹洞”,真的搜到了這樣的店鋪。
我打了個電話,滔滔不絕地跟陌生人講自己的事,那個月,我給同一個人講了4次電話,這之後,我覺得自己也可以開了一間這樣的小店。
雖說是開了店,但我完全沒有打理,直到有一天深夜,被手機提示震醒,是一個女生說她失眠睡不著,她正在醫院,剛打了點滴,明天要做個大手術。她想要下單,讓我陪她說說話。我就勸她說,別下單,快去睡覺,下單會更讓你睡不著。在我的再三勸說下,她答應去睡覺,我還推薦她一首歌,鹿先森樂隊的《晚安》。
隔了段時間,突然一天晚上,後臺湧進了很多人,留言說“晚安”,也不下單,說完就走了。我覺得很奇怪,才知道是那個女生手術之後,把我們的聊天發到知乎某個熱門帖子裡面。
這個小店的主題是治癒失眠的人,來光顧的大部分都是上班族和留學生群體,以及沒有感受到關懷和陪伴的家庭主婦。我才發現世界上孤獨的人有這麼多。有人來找我說話,有人請我念一段故事。
我跟父母說我有個這樣的店,我父母都覺得很神奇,怎麼會有人花錢找陌生人聊天呢,他們沒有朋友嗎,沒有父母嗎?我跟香港本地的朋友講,他們也覺得很神奇,這世界上真的有這麼無聊的人嗎?
仔細想想,遇到最多的傾訴,可能是關於愛情,以及一些很難定義的事。2018年底,我認識了一個畢業兩年的建築系學生,深夜找我說話是在為第二天擔心,他從廈門到深圳,來見一個從大學暗戀至今的女同學,打算在跨年的晚上跟她告白。
跨年夜我想知道他有沒有成功,但始終沒有他的消息。到了第二天晚上,他發來一個小視頻,長長的跨海大橋,一排暖色路燈閃過,他已經回到廈門。兩年沒見的女神,再次見面已經覺得十分生疏了,才明白自己執著的只是沒說出口的那句話,那句話就讓它成為大學時代的美好回憶吧。
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客人是個碼農,他曾經因為工作太忙,沒能陪女友旅行,女友在旅途中時常發來照片,後來女友在一次事故中去世了。找我說話的時候,他正在把女友旅行過的地方再走一遍,也拍下照片,然後把自己ps在女友身邊。
我對“哄睡師”這件事越來越感興趣,目前我大概接觸了80個光顧的人,和所有人仍舊是保持陌生人的關係。最大的煩惱是怎麼平衡兩份工作,因為夜裡經常3點多睡,第二天10點上班,實在太累了。
去年11月,我決定把金融分析師變成了兼職,每週上班3天。70%的精力都放在“晚安”事業上,我僱了幾個人,打算把小店變成一個電臺,一個社區,睡不著的人可以來社區逛逛,也可以說,我開始了人生第一次的創業。
我是一個不能接受朝九晚五的人,偏向彈性工作制。我不太在乎一份工作職位印在名片上是否“好看”,只要能養活自己,又覺得有趣,那就行。
林津羽,25歲,無人島鳥類監測員,舟山人
“ 考研失敗後,我做了浙江最有詩意的工作 ”
我人生中第一份工作是去無人島做鳥類監測。
我是學歷史的,跟鳥類本來是沒有關係。2017年,我考研失敗,看到尋找浙江自然博物館發佈“中華鳳頭燕鷗”的招聘消息,一下子激起了我的興趣。
這個工作艱辛又孤獨,但因為被媒體用“浙江最有詩意的崗位”來報道,“住海景房,看潮觀鳥”的描述一下吸引了300多人應聘。最後招了5個人,我很幸運地入選。工資200元一天,為期四個月。
我是舟山人,出生在嵊泗小島,在島上生活到小學畢業,之後就去了城市。所以能作為鳥類監測員迴歸海島,對我來說也是有別樣意義。
上島觀鳥的主要任務,是為了保護一種極度瀕危的鳥類——中華鳳頭燕鷗,全球總數量在2017年不到100只,被稱為“神話之鳥”。
浙江自然博物館的陳水華館長,在幾個適合燕鷗棲息的荒島上,分別佈置了幾百只假鳥,同時用太陽能供電,不斷地播放鳥的叫聲,吸引大鳳頭燕鷗和中華鳳頭燕鷗來島嶼繁殖。
因為海鳥繁殖的成功率是很低的,經常有人偷海鳥蛋賣錢,也會遇到蛇鼠等天敵,還有颱風的侵襲,所以吸引它們來荒島,讓監測人員在繁殖季節駐島維護,可以讓繁殖的成功率提高。
鳥類監測員主要的工作就是在荒島小木屋裡,觀察珍稀鳥類的到來,記錄它們的情況。
我們那一年,有3個列島需要監測。我和一位哲學系畢業的90後被分到鹿西島,他一直都有觀鳥的愛好,認識很多種鳥類。我們平時居住的小島是一個空心村,大部分都是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只有一個小超市。
每天早上6點多從小島的碼頭出發,一位船師傅把我們送上無人島。之後,師傅繼續在海上飄蕩,整個島就是我和同事兩個人,通常監測到傍晚離開。有海鳥上島,我們就很開心,沒有收穫的日子裡,島上陪伴我們的還有一隻鳳頭鷹。
最艱苦的監測點是韭山列島,監測員必須要住在無人島上。這個荒島大概就三個足球場大,靠太陽能發電,有船會定期送菜,但只能送不容易腐爛的蔬菜,葷菜一星期才送一次。桶裝水是人工抗上去的,用水很緊缺,不能洗澡,每兩週可以去附近的大島洗個澡。
我們每天的生活主要就是看鳥,尤其是主要保護對象——中華鳳頭燕鷗,但完全不會無聊。
燕鷗之間的互動很多,能看到中華鳳頭燕鷗寶寶要孵化的時候,雌鳥孵蛋,雄鳥銜著適合寶寶吃的小魚在一旁陪伴,其實它們很像人類。
這個項目結束之後,我出去旅遊的時候變得特別留意鳥。現在,也會一直關注中華鳳頭燕鷗的消息。目前,被監測的韭山列島和五峙山列島上都有了穩定的繁殖族群,中華鳳頭燕鷗的數量也突破了100只。
現在我身邊大多數90後朋友都還是比較看重穩定和收入,不過我覺得自己第一份工作的感受很幸福,今後也想要追求有意義一點的工作。
宋曉曉,25歲,山東泰安人,海員
“曾害怕自己被同齡人甩在身後,
後來發現最重要的是自己大步流星”
我大學時念旅遊管理,2016年大學畢業後,在北京的互聯網旅遊公司工作, 接觸到了郵輪,我就醞釀了很久去做海員的想法。
2017年10月份,我下定決心去報考了海員證。印象很深的是,大部分考試的都是身強力壯的水手,只有幾個小姑娘,主要考船舶防火與滅火 、個人求生、急救等等。
2018年4月,我就在邁阿密登船了。海員是不能選擇自己航線的,合同按照每條船簽訂,8個月時間跟著一條船走。我很幸運地被分到了歐洲北美的航線。
夏季,我工作的郵輪運行在波羅的海區域,記得很清楚站在船首感受穿梭在北歐各個小島中,看著蔥鬱山野的愉悅。到港之後,乘客們紛紛上岸遊覽觀光,我們也會上岸去歐洲小城裡轉轉玩玩。
夏秋之交,我們的船橫跨大西洋,航行到美洲。秋季在美洲東部看楓葉,冬季在加勒比海中各個島間徘徊。
在船上,我是自助餐廳服務生,每天工作11小時,工作內容就是要照顧好負責區域的每一位客人,詢問他們需要什麼酒水, 點單上酒, 和他們攀談, 並且在他們走後清理桌子。每天午飯和晚飯高峰,都要持續兩個小時以上。
我的上司是一個很兇很嚴厲的羅馬尼亞中年人,他的英文口音我不是很適應。剛開始,我是孤獨又筋疲力盡的。全船1300名員工,大部分都是菲律賓、南美和東歐人,中國人只有六七位。我工作的餐廳,只有我一箇中國人。
工作的時候,我們常常要去隔了300米的船尾拿新的毛巾。我每次去拿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就會問旁邊的餐廳同事,有沒有要換的,我幫你們一起去換。我覺得很平常,但羅馬尼亞上司看到,竟然被感動了,我們的關係也改善了很多。
有一次,在瓦爾蒙德要離港的時候,他突然跟我說,“快,船要走了!”然後帶著我去遊客相對少的甲板,在汽笛聲中看著船上的人們與岸上的人們揮手道別。太陽降落後,染得整片西面天空都橘黃泛紅,那是我一生都難得一見的美景。
郵輪有點像一個烏托邦,很容易接觸每一個人,在船上看到陌生人,隨時可以跟他說話。我在船上認識了我現在的男友,他也是海員,來自東歐的摩爾多瓦小國。
我們的合同是按照每一隻船簽訂,很難碰到一起。總公司有一個規定,每個人可以申請一個Link(連接),申請和自己男\女朋友綁定,這樣之後都會盡量把你們倆的合同放到一條船上。
當時我和男友都還在船上,他去申請了Link,然後有一天我的領導來通知我,”恭喜你的Link被批准了”,我感覺蠻鄭重的,像是另一種形式的訂婚。
8個月的航程結束,回到北京機場我非常激動,終於可以吃到好吃的了。但過了一段時間,我開始非常想念船上的日子。
當時,我去郵輪工作被認為是目光短淺的行為,會被同齡人拋在身後。上岸後,我和北京原來的同事吃飯,發現他們抱怨的事情,和一年前我離開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我覺得似乎留在北京的人,也沒有走多遠。
我一直在應試教育的環境下長大,思想挺封閉的。去郵輪之前,也只是抱著旅遊、學英語、攢錢的想法。但是去了之後,郵輪對我的改變特別大。
我曾經對電子音樂很感興趣,很想去學打碟,但覺得如果去學,別人可能覺得我是瘋子,或者走了一條不良的道路,所以從來沒試過。但是下船之後的這個假期我去學打碟了!我現在就在青島學習。
我還用這次合同攢到的錢,第一次帶家人去旅行。去了泰國,全程都沒有讓他們花一分錢。
今年5月我就要開始第二次遠航。我想,郵輪的工作是我人生一個新的起點吧。
豆瓣上有一個300多萬人關注的話題,“你都在什麼奇怪的地方工作過?”答案五花八門。
比如26歲的成都姑娘劉欣,白天做金融,負責海外業務,晚上做地下拳館收銀員。這份夜晚的工作,讓她放鬆自己,感受underground(地下)的事物。
還有美女小姐姐去做入殮師,有的為救助中心的大猩猩提供數字媒體娛樂。有的在沙漠上修鐵路,每天沿鐵路走20公里“放空”自我。有的去屠宰場當工人給豬頭刮毛,一個月颳了843個豬頭。
我們的調查也顯示,有過“奇怪”工作經歷的90後,不在少數:
讀研期間幫助緝私局抓捕在武漢吸冰毒的越南籍美國人,和警察審問了他一晚上,見證了他正常發瘋又正常的反覆。最後還和他聊了歐陽靖,沒錯他跟我說他很喜歡歐陽靖的rap。@李睆,女,90後
陶瓷原料採購,每天在礦山中行走 @大邁,男,90後
很多90後,年紀雖小,工作經歷卻相當豐富:
我96年1月1日出生,17年大專畢業。第一份工作是平面設計做了7個月,第二份是飲品咖啡糕點師,第三份茶藝師,第四份插花師,第五份貓吧店員(照顧30多隻貓,至今為止最捨不得的),以上是我17年畢業到19年至今2年都嘗試過的。@一顆糖,女,95後
給新開的甜品店充場,冰激凌38一個給你吃,到手工資30。參加跑步有金牌、零食、水,跑完給30。去冒充酒吧的客人,一次給200,只要玩就好了。拍廣告當群演,最累,時間最長也只有70一天。去醫院當藥物實驗志願者,一星期給7000,像在療養院一樣,吃的營養,睡的規律。當手模給淘寶拍手套,6個小時300。@桃花,女,90後,現在是HR
對他們而言,工作不僅僅是養家餬口的手段,也是體驗生活的方式。
有的人告訴我們,自己有意每份工作都不做得太長久,因為只是利用這些工作,瞭解和學習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年輕就是資本,為將來賺錢先打基礎。現在自己還是“四無人口”(無房無車無存款無對象),“什麼都不怕,敢試,敢闖,等到老大不小了,就真的要為生活考慮了!”
還有一些90後,家裡條件相當不錯,“有寶馬有樓中樓”,於是就更加沒有後顧之憂地盡情折騰:
畢業之後去做了陶藝,每天和幾十斤泥,雙手市場泡在釉料桶裡,手皮乾裂,像50多歲的老太太。做完陶藝就跟朋友合夥一起賣菜了,扛20斤菜不是事兒。中間休息過一段時間,去賣了豬蹄,自己做好裝保溫桶賣的那種,味道是真的贊,沒賣幾天就有回頭客,不過最終被城管打壓下來。還發過傳單啊,挨家挨戶的發。被物業保安追著跑。還自己賣過美容養顏的產品,拿著兩袋產品到處推銷,最牛的是,賺錢了~~ @宋瑤,女,27歲
折騰到最後,被父母抓進國企“穩穩的上班”。
也有一些,一開始沒機會折騰。高考時,父母欽定了熱門專業。找工作時,直接進了穩定國企。結果到最後還是不甘心,不惜裸辭,終於從熱門銀行折騰進了報社去做一名普通校對:
現在,我白天是個校對,晚上是一個兼職網絡小說作者。錢不多,但是很開心。能來到這個崗位,是從200人中脫穎而出。這200人大部分都是文學專業的學生,有些是碩士生、博士生。我一個毫無經驗、毫無相關背景的人能夠來到這裡,我感覺很幸運也很自豪。@顧米一,女,90後
還有的人,工作了一大圈,最後決定回到學校重新上學。
工作五六年了,反而現在對工作的認識也比較清晰了,考慮了職業規劃、興趣以及擅長的理工科,我選擇了去讀了建築工程。拿到了Offer,七月份就要開學,然後全職讀四年書,畢業後估計31歲。@趙二狗,男,90後
90後對傳統意義上的“成功”二字沒有太大的興趣,更願意把時間花在探索生活和實現自我上。
“工作”與“自由”這兩個概念似乎是天然對立的,但是90後正在孜孜不倦地尋找這二者的結合點。除了當一個自由職業者之外,我們還可以有很多選擇。
那些遊離於主流設定之外的選擇或許意味著一路艱辛,但是自己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就是最大的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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