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丁老二

文/笙鬼

在我的記憶裡,這是我小學時在課堂上對我父親的介紹,但我那樣說只是為了合群,為了獲得老師的表揚。我不想讓老師和同學知道我是多麼不喜歡這個男人,甚至我都是嘴上叫他父親,心底裡並不承認他是我的父親,而是叫他丁老二,並且極度厭惡他。

丁老二,小的時候是那種除了好事,啥都做的地痞,什麼偷隔壁丁大爺家的瓜,踩壞對門李婆婆在丁家灣澤邊塘邊上種的菜,放跑他二叔在澤邊塘邊上栓在樹上吃草的牛……

而如果說這僅僅是一個農村孩子小時候的不懂事,不算混子,那就要說說他在學校做的事了。雖然他個子很矮,比班上倒數第二矮的男娃子還要矮半個頭,但他幾乎沒被欺負過,在班更是是一個孩子王般的存在,而這一切都源於他在第一次被高年級欺負時直接用磚頭砸破了那個高年級的頭。

丁老二如果只是這樣,我還不至於討厭他,但是他除了混之外,他還坐過牢。起因是李老四被他砍傷。李老四名叫李國強,是當地出了名的地痞,那天他帶著刀來我家討債,並且用刀架在丁老二脖子上威脅他,可是用磚頭砸高年級同學頭的丁老二哪裡是用刀架住脖子就慫的貨。他假裝求饒,待李老四把刀一鬆趁機奪過刀反手就朝李老四的左腿砍去,剎那間,李老四瞬間倒地。一陣殺豬般的慘叫響徹整個村子,最後經過醫院幾天的搶救,李老四雖然命保了回來,但左腿基本是廢了。而前幾年因為丁老二的揮霍,家裡早已沒有多餘的錢財去賠償李老四一家,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丁老二被判了刑,入了獄。本來是說判10年,但丁老二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爺爺,各處奔跑,找律師,上門道歉,塞紅包,甚至把家裡一半的地賣了,才讓刑期被減到了3年。

他這種人,在我看來,哪怕是監獄的改造也無法洗乾淨他身上的痞氣,娶老婆,痴心妄想;但在丁家灣,這種遙遠偏僻的農村,只要肯花錢,娶個老婆並不是什麼難事,我的爺爺不知道找了什麼關係,花了一筆錢,給丁老二找了個老婆,也就是我的母親——黃朝英,他們沒過多久,就有了我,也就有了後面的故事。至於我怎麼知道我出生之前的故事,丁老二的臭名聲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短篇小說:丁老二

從記事時起,我就生活在丁老二坐過牢的陰影下。無論是在丁家灣還是在村裡的村小,我最經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丁小東,小壞蛋,你爸是個勞改犯!殺人放火啥都幹!”這種諷刺和嘲笑可能聽個幾年也就習慣了,但更難受的是,我從來沒有一個朋友,當然不是說所有人都主動疏遠我,而是一旦有人和我靠近,就會被他們的父母老師各種罵,大概意思就是:“那個小孩兒的爸爸是個勞改犯,他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不準和他玩。”無一例外。在初二,我們班轉來了一個女生,她叫周靜,她是真的很文靜,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當時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轉移不開我的眼睛,我當時覺得我的世界裡只有她,那些閒言碎語,那些因為父親坐牢而帶來的諷刺欺負全都變得不重要了,至少我當時是不在乎的,我覺得,她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的眼裡只有一個人,最可愛的姑娘——周靜。

後來,我開始試著去接近她,她也很高興成為我的朋友,並且她沒有注意到別人異樣的眼光,我們從相知相識再到最後懵懵懂懂的戀愛,只用了半個學期的時間,我知道她的生日是5月13,我知道她最喜歡的歌手是周杰倫,我知道她最喜歡的作者是三毛和餘華,我還知道她最喜歡吃青椒肉絲炒飯。我們的開始很甜,我們當時明明什麼都不懂,但我們又感覺什麼都懂,我以為她就是我的整個世界--一個充滿幸福,沒有煩惱的理想國,然而我以為的永恆卻在本該快樂的一天崩塌,並且崩塌得如此徹底,可以毫不客氣的說——連渣都不剩了。

那一天,是5月13號,我花了半年存夠了200塊買了一塊卡西歐手錶,準備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周靜,那天我也沒有心思聽課,一直焦灼的等待著放學,等待著把卡西歐表給她,等待著教室沒人,我給她帶上,並且擁抱她,親吻她。但奇怪的是在放學之前,她一直沒理我,不過我也沒在意。終於等來了放學,我們像往常一樣等老師和同學都走光後前往教學樓背後的梨樹林,我興奮地把裝著手錶的禮品盒送給她,但她拒絕了,並且給我說了一段她所說過的最長的話,至少在我印象裡是這樣的。

“小東,謝謝你的禮物,也謝謝你在我初來這個學校以後成為我的第一個朋友,並且幫助我,但你知道麼,我們只是朋友,而你可能誤解了我們的關係,現在我想告訴你,我只是拿你當朋友,並且現在我們不能像以前那麼要好了,你的爸爸是勞改犯,和你在一起,我經常被大家說是勞改犯的兒媳……”這段話慢慢的從她的嘴裡說出來,襯托著人走完後梨樹林的安靜,襯托著我冰冷的內心。

“我們...是朋...友,我們只是普通朋...友,我...們的牽手,我們的擁抱,你送我的第一本書,也是我所看過的第一本書......都是朋友,而現在,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只是...因為我的父親是是勞改犯”這一連串的聲音在我的腦海裡想起,並將我的靈魂剝離,當我回過神來,周靜已經離開了,卡西歐掉在了地上,摔壞了屏幕,摔壞了計時功能,時間永遠的停留在5點13分。

丁老二除了坐過牢,他還嗜賭如命,而且大多數還賭不贏。他賭贏了還好,一旦賭輸了就會把氣撒到我媽黃朝英身上。記得我初一那年的一天晚上,他打完牌回來,心情特別不好,進屋子後坐在床上一個勁的抽著悶煙,突然我媽向他撒潑並且摔了他的菸灰缸:“你平時打牌打得大一點沒啥,輸了就輸了,大不了我們用兩三個月的工資就可以補上,而你個挨千刀的,把我們那點積蓄輸完了不說,還把家裡存的修房子的錢給輸完了,你個沒良心的,這日子沒法過了,老孃要和你個狗日的離婚。”

此時他不僅沒有承認錯誤的意思,反而是一巴掌打在我媽臉上,雙手抓著我媽的頭髮朝床上拖,並且雙腿壓在我媽身上,一巴掌一巴掌的向我媽臉上乎,並且嘴裡大罵著:“你個哈婆娘,老子輸錢用得著你管,一天到黑p事多,真的是兩天不打,你瓜婆娘就不曉得姓啥子了,還想離婚,老子請你再說一遍。”而我媽無論怎麼哭喊求饒,他仍然沒有停手的意思,為了保護我媽,我衝上去推開他。他被推開後沒幾秒就一腳把我媽踹下床,緊接著把我壓在床上,一巴掌一把掌的打,嘴裡說著:“你個雜種,老子打你媽,你還敢來反抗,耍長了,老子看你就不是老子的種......”。

正當我絕望時,房間的門被人一腳踹開,丁老二先是一愣,突然被一腳踢下了床,此時的我由於雙手擋著臉的緣故,並沒有看清楚屋子裡的情形,只聽一陣充斥著憤怒的聲音吼道:“丁老二,你個死鬼鬼兒要死了啊,把你婆娘和我孫兒打成這個樣子,今天看老子不打死你......”這個滄桑有力的聲音以及令人害怕的叫罵,讓丁老二不敢再造次,但在我聽來,這聲音比任何悅耳的歌聲都動聽,我不顧疼痛,一把撲進爺爺的懷裡,並且邊哭邊喊:“爺爺,爺爺……”

雖然我和我媽被打的很慘,但更嚴重的是丁老二賭博造光了家裡的積蓄,並且還氣傷了奶奶,奶奶在醫院昏睡了2天才醒過來。回家以後,為了還債,爺爺賣了家裡的3頭豬和原本已經修的差不多的樓房,他還拿出了他的養老錢為丁老二還錢,當我們把奶奶從醫院接回家時,望著空蕩蕩的老房子,以及倒塌的門板,全家人唯一有的只有嘆氣,而與我們不同的是,丁老二一直望著倒塌的門板,像著了魔一樣。第二天他叫我去他的房間,我非常害怕,但又怕違揹他的命令而打我,只能唯唯諾諾的去了,走到他的身前,他並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摸著我還未消腫的臉。由於不敢看他,我的眼睛瞟向別處,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餘光似乎瞟到他頭髮邊上有一根白頭髮以及感覺他的手很溫暖。

不知為何,或許是受到了那次家庭鉅變的影響,自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動手打過我和母親,甚至連叫罵聲都沒有了,並且也沒有再賭過錢,我的母親也沒有離開他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由於債款沒有還清,為了暫時躲避追債人的追逃,接奶奶回家後的第二天他就帶著母親趁著夜色離開了丁家灣去外地打工,並且連續幾年都沒有回家,甚至都不怎麼和家裡聯繫,少的可憐的一些聯繫不是除了過節的電話就是不定期寄回來的存款。而正在讀書並且對丁老二充恨意的我,幾乎沒有瞭解他的任何消息,唯一知道的是,他在3年裡,走遍了8個省,最後在新疆x市穩定了下來,開了家按摩店。

時隔多年,真正和他聯繫時我已經在唸高二,那個暑假,母親給我定了張機票讓我去新疆X市玩,剛下飛機就看到他墊著腳向我招手,並一直喊:“小東,小東,來這裡。”我想:“若不是我熟悉他那難聽的聲音,估計他墊兩塊磚我都看不到他。”上車之後,我們出了機場,經過繁華的鬧市,而很少去大城市的我不停的向窗外張望,看著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寬敞的馬路,幾十層的寫字樓,心想著“接下來的兩個月,我會住在什麼樣的房子裡,是高檔的酒店還是風景優美的小區。”

想象總是美好的,現實總是打臉的。過了約莫半個小時,我們離開了鬧市區,車子朝著一個棚戶區開區,下車後發現,這裡的環境遠比我想象的更糟,甚至還不如我那窮鄉僻壤——丁家灣。隨處可見的垃圾,流浪貓流浪狗在垃圾堆裡翻找著食物,不時有老鼠在當中穿過,而衣衫破舊的攤販在擁擠的棚戶下叫賣著“大肉{豬肉在新疆的叫法},大肉,20塊錢一公斤,西瓜西瓜,8毛錢一公斤......”沿著擁擠的“街道”走了10分鐘後,左拐又右拐進入一個狹長的小巷子,沒有路燈,即使是在白天也要小心走路,稍不留神就容易被絆倒。在小巷子裡穿行七八分鐘後終於到了他的住處,他的住處雖然整潔,但沒有多餘的傢俱,最值錢的可能就屬那臺海爾大彩電了......可是液晶電視已經普及了呀,之後他領我去了我住的地方,是一個相對乾淨的房間,床單和枕頭是新買的,雖然也沒有什麼傢俱,但最大的不同的是,與整個昏暗的房子相比,這裡有相對大片的陽光射進來,那裡可謂是整個“貧民窟”中的“別墅”。

我放下行李,慢慢收拾著,衣服疊整齊放進床邊的小櫃子裡......他說了句這就是你以後的房間,先收拾下之後就離開,轉向廚房去了,而從我下飛機到我到這裡這幾個小時,我們彷彿提前說好了一般,幾乎沒有說話,說的也不過是往哪裡走,來花了多久,吃飯沒等儀式性寒暄罷了。依稀過了十多分鐘,沉靜忽被打破,“小東,小東,我的么兒,你在哪兒?”

“媽,我在這!”聽到這熟悉又溫暖的聲音,我趕緊放下手中的衣物,猛地衝出房門,撲向媽媽的懷抱,久久不願放手。沒有多說話,只是抱著,可能是感覺到媽媽有些累了,我才放開她,而她急急忙忙把我垃向光線比較好的地方,作看看,右看看,嘴裡嘟啷著:“長高了,嗯,長壯了......你爸平時老嘮叨著要回去看兒子,現在好了,直接接來了,哈哈。”而此時我注意到媽媽眼睛裡閃著淚光。觸動我的除了對媽媽的想念,還有充滿房間的菜香,“奇怪,這老頭兒啥時候會炒菜了?”

短篇小說:丁老二

這天已經是我來到這裡的第45天,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日子裡,他帶我吃遍了新疆的各色美食,領略了各色的風光,我看過了戈壁的荒涼,十點的夕陽,大漠的孤煙,滿山的牛羊......這天和往常一樣,陽光明媚,不冷不熱,坐在床頭,依靠穿進的陽光看著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而突然一聲巨響,將我從書的世界裡拉出,門被猛地推開,母親在門口急匆匆的叫著:“小東,快來幫忙,你爸受傷了。”我走出房門,看到他躺在沙發上,雙手捂著頭上流血的傷口,而我也迅速反應過來,急忙找出我抽屜裡的紗布,給他進行了簡單的包紮,然後我和母親一起扶著他朝醫院趕去。

在醫院處理好傷口後,醫生說讓他留下來觀察幾天並進行更進一步的檢查,而平時溫順的他突然撅起來,不管我們怎麼勸,他仍然堅持回家,並且堅持稱自己沒事,也沒有向我說起他受傷的緣由。但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我後來偶然從上次和他一起接我的一個叔叔和母親談話中聽到“有個客人來他的店裡面按摩,但按摩以後說自己的錢不見了,非要說是被店員偷的,必須賠錢,丁老二啥事都好說,但唯獨一涉及到錢他就要翻臉,就這樣和那個客人吵了起來,而就在吵鬧的過程中,那個客人順手抄起桌子上的玻璃瓶子朝他頭上砸去,當時直接把他砸暈了。玻璃渣子掉了一地,他的頭上鮮血直流,店員也被嚇得不敢動,那個客人知道出事了,就跑掉了。客人逃走後,店員才急急忙忙的拿毛巾給他止血,然後想送他去醫院,但他一口拒絕,嚷著要回家。”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這個暑假就快結束了,也到了我即將離開他和母親返校上學的時候了,由於多了很多新衣服,他特地租了一輛車。等所有衣服收拾完以後,他幫我把箱子從房間提到巷子外的車子後備箱裡,他不讓我提,說巷子太黑,我不熟悉,怕摔倒。這天他穿了件白色的襯衣,一條黑色的新牛仔褲,皮鞋專門到巷子口的擦鞋匠那裡擦得噌亮,並且戴了一副非常帥氣的墨鏡,雖然服裝難以掩飾他因長期曬太陽和勞累而像枯樹枝般的皮膚,但也看起來有幾分帥氣。裝完行李以後,我坐在副駕駛,他坐上駕駛位置,開始朝機場開去,在路上,我並沒有看他,我們彷彿像提前說好了一般,全程沒有多說話,只是和後座的母親隨意交流,她無非是說一些回家以後要聽爺爺奶奶的話,要把重心放在學習上等話。得知他的傷口已經拆了線,好奇心促使我偷偷的朝他的頭上看去,傷口恢復地還不錯,只是那一團沒了頭髮,代替的是一條長長的肉色疤痕,除了這個以外,就是白頭髮多了一些。

到了機場以後,他仍然沒有多說話,做的只是迅速將我的行李從後備箱拉出,然後陪同我去換登機牌,在我過了安檢以後,我們就分開了,當我走到候機室發現那裡正好可以看到安檢口,發現他還在那裡,墊腳眺望著裡面,似乎在專心尋找著什麼......

我以為爺爺不知道他出事的消息,但一到家爺爺急匆匆地拉著我問他的情況,等到我回道“他恢復的還不錯”後,他焦急不安的心才平靜下來,之後我們聊天時聽爺爺說到:“你爸真是個笨蛋,被人打成那樣,都沒有報警,是不敢麼?是怕那個混子麼?他當年打人的膽量去哪了?”我想“是不敢麼?是不敢,但絕對不是因為怕那個混子,對於一個開按摩店的人來說,他知道報警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的缺少執照的店可能會被關,而對於一個又要餬口又沒有文化的男人,沒了這按摩店,他的債誰來還呢?他的兒子老婆和爸媽誰來養呢?是啊,他是怕,但他怕的不是那個混子,絕對不是!”

四月的高三總是充滿著緊張,不安,大家都在爭分奪秒,一個兩個都如同繃緊了的弓弦,只為等待6月的奮發。而我也不例外,幾乎不會浪費時間在其他方面,尤其是和他打電話的時間上“丁小東,你爸的電話!”班主任急急忙忙跑來,把電話給我,我放下手中的筆,滿臉厭惡的接過電話,心想“到底是啥事,他會在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來,不知道高三時間貴如油麼,不,比金子還貴!”拿起電話“喂?”

“小東!小東!你有弟弟了!你有弟弟了!你媽剛剛生了,8斤重,可健康了,和你當初一樣重!”

“我出生時有那麼重麼?嗯?我有弟弟了!我當哥哥了!”此時的厭惡一下就沒了,回憶起他告訴我媽懷孕的消息時還是去年暑假剛開始的時候,想來,我竟有9個多月沒有問起過我媽懷運的事,想來,他們也是怕打擾我學習,在這9個多月裡除了打電話問我生活費夠不夠和缺什麼之外並沒有打過電話給我。此時,一股對他們的愧疚感猶然而生。

由於急著複習,我短短聊了幾句之後就掛斷了電話,又奔向題海去,那段時間這件事情給了我很大的幫助,雖然最後的兩個月裡,無邊的題海,繁雜的知識網,惱人的一模二模乃至N摸,壓抑的氛圍無情的折磨著我們高三狗,但每當想起我當哥哥了,想起以後我們一家六口幸福的日子,我的心裡就像舔了蜜一般,甜甜的;吃了雪糕一般,清涼的。

高三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短到我們還沒來得及穿好戰甲就上了戰場,短到我們還沒多練幾次題就前去廝殺;但短暫過後,辛勞過後,廝殺過後有的便是沒有作業的假期。很快,我高考完了,由於等不及看見我從未見過的弟弟,我和爺爺奶奶草草打過招呼,連班上的畢業飯都沒吃就一張機票飛去了新疆,還是那座城市,還是那個地方,但不同的是,為了讓弟弟生活的更好,他租了一個小區的房子,雖然談不上豪華,但乾淨安寧,並且日常伙食也不是去年我來時的素材佔了大片江山,而是豐富多姿,頓頓有肉,頓頓有雞蛋,每天有牛奶。而為了做出更營養的早餐,大字不識幾個的他硬是邊拿字典邊拿嬰兒營養食譜琢磨了半個月。

那段時光我發現以前沉默寡言的他竟然變成了話癆,每天有說不完的話,每天除上班和準備營養餐之外就是陪我母親在小區逛和帶我弟,有時也會把弟弟丟給我,他則是帶著母親去浪漫去了。也是那段時光,他枯樹枝的手臂和大腿漸漸有了肉,雖然還是很黑,他乾癟的臉也慢慢泛起了油光,而我媽更是明顯,常常向我抱怨:“都怪你老漢兒(方言:爸爸),現在我都快出欄了(農村年底豬長肥了要抬出圍欄賣掉)。”

弟弟的出生為我們一家增添了很多色彩,尤其是讓這個多年少言寡語的男人變得快樂,變得幸福,他甚至曾天真的以為,他的後半生將會像那時一樣永遠的幸福下去,可曾想,世事無常,在弟弟出生8個月之後,X市打出‘十年不求發展,只求安穩’的口號,當地政府加強市場管理以及對黑惡勢力的排查打擊,那段時間滿大街的警察。也正是那段時間,他的按摩店被列入黑惡勢力排查範圍,被迫關閉,而他為了養家,只能選擇暫時離開他那未滿一歲的小兒子。當我問起他為何不帶著母親和弟弟離開那個地方,而選擇獨自外出打工時,他只是一句“你還不懂”。在他無神的眼睛以及簡短的話裡,我似乎猜出了一二。“他何嘗不想帶著母親和弟弟離開那個地方,可是,如果他帶著母親和弟弟離開,他們又能去哪裡呢?回家鄉麼?那裡可是有刁蠻的討債者啊,去異地重新開始麼?他又怎能忍心自己未滿週歲的兒子陪著他顛簸呢?”我想“他是出於無賴吧,一種來自生活的無賴,一種作為父親所擔任責任的無賴!”

等到我再次接到他電話時,已經是他出去打工的一個月後,臨近過年,而他沒有回家,也沒有去X市和母親弟弟相見,這次電話一是問候爺爺奶奶的身體是否安好,二是告訴我讓我去街上郵電局取他前幾天寄來的錢,整好4000塊,並叮囑我留下一千作為開學的生活費,其餘三千存入家裡的存摺。

我給他說:“我生活費用不上一千,因為我大學有助學金並且偶爾還會兼職,並且大學裡生活費不算貴。”

他說:“你現在是大學生了,在外面除了吃飯其他方面總要花錢,平時喜歡什麼,想吃什麼,就買,只要不亂花錢,就花,不夠,再給我打電話。”

“他總是這樣,對自己吝嗇,卻給與家人自己能給與的最好的,以前被混子打傷是這樣,現在肚子在異地打工也是這樣,也許這就是男人的責任吧”我這樣想著。

為了不讓他寄錢老是朝銀行跑,當然也為了我自己方便,我們在後來一次見面中,我教會了他如何使用微信,自那以後,我們常常開視頻,聊天。

有一天,我正在上課,他突然打微信視頻過來(自那以後,我們有事還是無事都是微信聊天)我很快掛斷電話,可是過了十幾秒他又打來,我又掛掉電話,沒過一分鐘,他又打來電話,我嚇得趕緊關掉電話。“我不是和他說過,如果我不接他電話,是因為我在上課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給我打那麼多次電話,是他忘了?不,不可能!”我腦子裡滿是問號,“完了,不好!”突然一個很不好的念頭在腦子裡浮現,此時焦急萬分的我已沒有心思上課,找了個上廁所的理由出去回他電話,他接到後沒有像往常一樣,先吹一會兒牛,而是說“兒子,給我訂張機票,就這幾天的?”

“什麼?就為了訂張機票?不對,他訂機票幹嘛,平時連打個的都捨不得出門基本全靠腿的’吝嗇鬼’竟然要訂機票?不對,不對,肯定有事情”我心裡想著,而他還沒等我說話,急忙補充到“就定明天的,從Y市到x市,明兒最早的,我馬上給你轉錢”“那我等下下課給你訂”掛斷了電話,急忙回教室上課,而那節課我基本是廢了的,我很難集中注意力,滿腦子都是“他去x市幹嘛,幹嘛那麼急,是母親和弟弟發生了什麼事情麼?”我在座位上焦急的坐著,以其說是坐著不如說是在凳子,因為我覺得怎麼坐都不舒服,整的旁邊的同學瞪了我好幾眼。

終於下課了,我趕緊打電話過去,電話過了幾秒接通了,還沒等我說話,他直接說:“我已經訂好了,下午5點的,你不用訂了。”

“什麼?下午5點?”我看了看錶,接著驚訝的說:“現在不是已經3點了麼?你走這麼急幹嘛?是不是媽媽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而他並沒有直接了當的回答我,而是似乎刻意迴避似的“你別想太多,我就過去處理點事情就回來。”

“需要多久呢?”我急忙補充到。而他似乎也沒有底,只是說到“幾天吧,先掛了,我得收拾東西了。”嘟——嘟——嘟——嘟——嘟——這是他第一次掛我電話......我趕緊打電話給我母親“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這更加使我確定,有事情發生。“又是這樣,為什麼又是這樣,我已經19歲了,我有知道真相的權利,為什麼你總是什麼事都瞞著我。”我握緊拳頭吼道,而此時身邊一群人帶著異樣的眼光看著我。

短篇小說:丁老二

時光有時很快,快到讓人難以捕捉,甚至還未察覺,它就失掉了;時光有時很慢,慢到彷彿萬物靜止,慢到度日如年,而這樣的時光總是伴隨則痛苦,伴隨著惆悵。我不知道那段時光我是怎麼過來的,每天我都打他們的電話,大多數時候是關機,偶有幾次接起,也只有他那滄桑無力的嗓音“沒事,別想太多,過幾天就回來”。“無數”的“過幾天”構成了那段時間,而等候的那段時間我做著同一個夢“在熟悉的X市,不是在那他離開前新租的小區,而是還是那該死的黑得讓我摔倒好幾次的小巷子,以及那幾乎不透光的房子裡,母親抱著面色蒼白的弟弟,母親凝望著弟弟,抽泣著,地上堆滿了沾滿淚水的紙巾,他沒有同母親說話,只是一口一口的抽著悶煙,那個畫面顏色單調,唯有的紅色是他手裡燃著的煙,我站在不遠處看著,我們彷彿提前說好了一般,沒有說一句。”

約莫過了一個月,他打來電話說他快回Y城去了,這次他要帶著弟弟和母親,並給我解釋了之前去X城的原因:“你弟弟有天發燒,你媽把他送到醫院,開了藥,可是沒想到病不僅沒有好,反而是連續高燒幾天不退,急的你媽給我打電話,而你之所以打電話給你媽沒接是因為那時候他在醫院呆了幾天,給我打了電話手機就關機了,沒來得及充,經過一個月的治療,你弟弟現在沒什麼大礙了,我現在在Y城基本穩定了,現在把她娘兩接到我身邊我才放心。”“果然夢都是反的,哈哈!”此時心裡想著。聽到他這麼說,我竟然有點嫉妒,嫉妒我的弟弟,生下來就能遇到父親這麼善良的時候,想想小時候捱過得打,甚至會產生讓他也挨挨打的想法,“行了,行了,我上課了,拜拜,爸!”假裝帶著十分不想回答他的語氣說到,其實我是真的要上課了“叮——————”

你知道未來的美在哪麼?在於你永遠不知道好運和黴運誰先到來,但神奇的是一般你不會一直幸運,也不會一直倒黴。

接下來的一年,對於我們一家,可以說算是被幸運女神眷顧了,就在父親將母親和弟弟帶去Y城之後,他的好運接二連三的到來,首先和他合夥幹工程的老友張叔叔成功拿到了工程款,並且風風火火的蓋起了高樓,因此作為分紅,父親拿到了不少的分紅。這筆錢不僅讓父親還清了當年賭博欠下的賬,而且還有餘力在老家澤邊塘邊上蓋起了兩層的樓房並且還買了小汽車;除此之外,原本父親那原來那糟透了的名聲也漸漸變好了,丁家灣的鄉鄰和親戚不在傳:“丁老二是個勞改犯,打牌輸了房子打老婆,是個爛賬(人渣)”而是說:“丁老二是個孝順,誠信,有本事的男人,會找錢。”在那落後的丁家灣,那些落後農村人的落後觀念裡,一個人有沒有本事總是和掙不掙得到錢有關,而無關人品,無關學識,那裡甚至還存有“女娃兒讀書無用”的落後觀點。

在房子修好以後,父親就帶著母親和弟弟開著他的大眾高高興興的離開了Y市,回到了新房子,那天是真的熱鬧,整個丁家灣的鄉鄰都來了。除此之外,附近村子的一些親戚也來了,整個院子裡擺滿了桌子都沒坐下,還在院子外擺了十幾桌。臨近飯點,親朋們陸續入了座,緊接著移動餐廳(隨著時代發展,村鎮興起的一種承包做飯形式,本質與餐廳相似,做飯糰隊可以提供廚師,桌椅,服務員等一切所需。在一些村鎮凡是要舉辦什麼宴會,常常能看到他們的影子。)服務員上了部分菜餚,而丁家灣有個風俗,那就是要等到12點整點放完鞭炮才能動筷子,預示著搬入新家的家庭未來紅紅火火,幸福美滿。宴會結束那天晚上,爸爸和爺爺一起整理著來做客的親朋趕禮的名單“丁國民,丁國華,丁國軍,丁志宏......嗯,丁家灣的人全來了,李小軍,李桂花,李國偉,李國仁,李國中,咦?李國強一家怎麼沒來?”爺爺唸到李老四時反覆確定了好幾遍都沒有他的名字,之後父親也沒在意,想著之前的事情已經過去20多年了,過去的恩怨早已化作黃土,隨著秋風,吹離了丁家灣,吹離了李家嘴。

隨著父親的事業越來越紅火,掙的錢也越來越多,他甚至出了一筆錢為當地村小修建了一個圖書室。他的名氣也越來越大,大到不再只是丁家灣鄉鄰誇他有本事,甚至是李家嘴的人也在傳關於父親的“神話”,大到幾乎沒有人再提起二十幾年前丁老二砍傷了李老四,但有的事情總有人記得。

搬進新房子後的第二年五一,學校放假,我回到Z鎮,由於鎮上沒有到丁家灣的車,我獨自走回丁家灣,在走過李家嘴離丁家灣還剩兩公里的竹林時,我碰到一群黃毛混子,他們彷彿一直在等誰,一看到我就圍了上來,有人從包裡拿出一根鋼管,我下意識的想跑,卻被拽了回來,他們抓著我的頭髮,一巴掌一巴掌朝我的臉上乎,乎到我鼻血直流,不管我如何求饒,他們都沒有停手,突然一整撕心裂肺的疼痛從左腿傳來,我慘叫,幾乎暈厥過去,迷糊中,聽到有人說:“別打了,李哥只是說要打斷他的左腿,可沒說打死他。”約莫過了10分鐘,我聽到周圍腳步聲逐漸消失,聲音消失後,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身體的疼痛也逐漸減少,“我會死吧,在這幽靜的竹林裡,我的靈魂會去天堂麼?或是地獄了?不管去哪裡,我的靈魂都會去見見我的爸媽,我的弟弟,我的爺爺奶奶......”我想著。

我再次睜開眼時,見到的不是竹林,也不是火紅的地獄,只是一眼白色,等我用手努力揉揉雙眼再次去看時,發現那是一個白色的病房,我躺在潔白的病床上,左腳打著的石膏,身前一個熟悉的男人在我床前趴著,雙手一直緊握著我的一隻手,而我發現這個男人的頭髮幾乎已經全白。當我試圖抽出手時他醒了,他看我的眼神是如此溫柔,如此慈祥,但眼角的血絲和眼睛周圍濃濃的黑眼圈無一不告訴我,這個男人在我病床前守我守了多麼的久,他並沒有問我受傷的緣由,只是說:“小東,醒了啊,餓了沒,想吃點什麼?”我看著他,心裡充滿心疼:“爸,我不餓,你先休息去吧。”

第2天,警察來了醫院,尋問我關於被打的事情,待他們做完筆錄後,父親送走了他們,此時父親仍然是一臉慈祥,溫柔的對我說:“小東啊,我明天出去處理一點事情,明天你媽媽在這裡陪你。”“好。”我回答。一切是那麼正常,唯一不同的是他手心上有幾個比較深的指甲痕。

那天是5.13號,風和日麗,陽光正好,一切都很平常。病房很安靜,安靜的有點離奇,突然一聲電話鈴聲,打破了這離奇的安靜。“喂,是警察局啊,是打傷我兒子的罪犯查到了麼?什麼?不是,什麼,我丈夫在看守所?什麼,他去砍人?”母親本就泛紅的眼睛突然湧出了淚水,“我是造了什麼孽啊,兒子被打傷,老公又被抓,嗚嗚嗚嗚~~”自幾年前那次突發事件後,這是我第二次看到母親哭,而與上次不一樣,上次是充滿了慘叫,充滿了痛苦,這次只有絕望,只有無助......“他怎麼會去砍人?他怎麼會做出如此魯莽的事情?”疑問交織著擔憂纏繞著我的內心,久久能平靜。

一個月後,法院判決書下來了:經審理查明,被告丁建兵進入李國強家意圖故意傷害李國強一家情況屬實。本院認為,被告丁建兵犯故意傷害罪未遂,且有同類型犯罪前科,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附賠償李國強一家精神補償費1000元。

今天,是父親進入監獄成為“犯人”的日子,今天,也是我寫完這個故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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