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玫瑰紅

吃晚飯的時候,江小漁問母親:“我表舅還好吧?”

江小漁問得很突兀,沒一點過度,母親感到很驚詫,但瞬間臉上爬滿笑容說:“咋突然想起你表舅來了?我可好幾年沒聽你提起過他了。”

江小漁臉一紅,爭辯說:“我這不是既上學又找工作的,沒空去看他嘛,其實我心裡一直惦記著他呢。”

母親笑說:“心裡有就好。他也老惦記著你呢,半月前還給我打電話詢問你的工作情況。”

“你咋說的?”江小漁問。

“我還能咋說,實話實說了唄,說你進了公安局,當了經偵民警……”

江小漁沉默片刻說:“他啥反應?”

母親說:“還能啥反應,替你高興唄,說啥時候等你有時間,一定要回一趟玫瑰谷,他陪你喝自家釀造的‘玫瑰紅’酒呢。”

“表舅家開酒廠啦?”

母親說:“不咋的,酒名就叫‘玫瑰紅’,不過,聽你表舅說,他現在年紀大了,不管事了,酒廠全部交給你表姐和表姐夫管理了。”

江小漁說:“這個雙休日我就去,好好陪表舅一家人喝兩盅。”

玫瑰谷是個盛產葡萄而聞名的小山村,三面環山,一面臨水,終年煙霧繚繞,是個景色怡人的好地方。表舅一家就住在那裡,江小漁的童年也是在那裡度過的。很小的時候,父母都在城裡上班,江小漁沒人照顧,就寄居在表舅家。表舅母去世得早,只有一個女兒與表舅相依為命,江小漁的到來,給這個家平添了很多歡樂,表舅特別喜歡他,就把他當作親生兒子一樣看待,什麼好吃好玩的東西都緊著他。為此,很遭長他八歲表姐的嫉妒。直到上初中,江小漁才進城回到父母身邊,因為要考學,期間很少回玫瑰谷,也很少再見到表舅和表姐。

這次回玫瑰谷,江小漁沒有提前跟表舅打招呼,而是冒然前往。剛進村,就被幾個十一二歲的光屁股在河裡游泳的小男孩攔住,問他找誰,來玫瑰谷做什麼?江小漁很驚訝,玫瑰谷又不是啥神秘的地方,咋還遭到了盤問?他仔細瞧了瞧這一幫孩子,沒一個認識,就說自己也是在這個村長大的,是來探望表舅的。為首的一個黑不溜湫的小男孩翻著眼皮問:“你表舅叫什麼名字?”江小漁為了儘快擺脫這幫孩子的糾纏,只好把表舅的名字說了,沒想到幾個孩子一聽,齊望著那個黑不溜湫男孩說:“旺財,他找的是你外公。”那個叫旺財的男孩盯著江小漁看了一會,這才放行。

表舅的家依然住在原地,只是由原來低矮破舊的瓦房變成了一棟兩層小樓。表舅的模樣倒沒怎麼變,除了多了些白髮,依然那麼的精神矍鑠、神采奕奕。驀然見到江小漁,表舅一陣激動,緊緊拉住他的手,眼淚都下來了。末了,他擦著哭紅的眼睛說:“你來咋也不提前打個電話,我好叫你表姐夫派車接你。”

江小漁不動聲色說:“表姐夫都有小轎車啦,玫瑰谷變化真是大呀!”

表舅笑說:“他這還不是沾我的光?要不是我那個酒廠,他現在還騎自行車呢。”

江小漁吃了一驚說:“我聽說咱們村有個酒廠,原來是表舅您開的呀,您啥時候想起釀酒唻,我咋不知道?”

表舅喜笑顏開說:“這還不是託共產黨的福。咱這山上到處都是葡萄,我早就想建個酒廠了,可是一沒有資金,二沒有技術,這個夢想一直沒有實現,直到五年前銀行給我貸了款,鎮政府又從外地給我聘請了技術員,酒廠才開辦起來,生意一直很紅火。去年我得了場病,就把酒廠交給你表姐和表姐夫打理,我這也算光榮退居二線了。”

“那您的意思是說,現在酒廠是表姐和表姐夫在經營?”

“沒錯,他們經營得比我還好呢,聽說生產的酒供不應求,好多經銷商都上門提貨哩。”表舅說。

江小漁說:“酒廠在哪兒,能不能帶我去看看,也好讓我品嚐品嚐。”

表舅略一遲疑,哈哈笑說:“想喝酒還不容易,不用去酒廠,家裡就有。”

江小漁說:“我去酒廠只是想參觀一下,如果酒好,我或許能幫助推銷一批,在城裡打開銷路哩。”

表舅說:“那感情好,酒廠就在村裡廢棄的小學校裡,我這就帶你去。”

江小漁對原先的村小學很熟悉,整個小學階段他是在那兒讀的書。聽表舅說,剛建酒廠那會,因為沒有廠房,就租用了廢棄的村小學,直到現在也沒挪地方。表姐和表姐夫因為工作忙,就常年住在廠裡,平時很少回家。

江小漁和表舅進廠的時候,沒看見表姐和表姐夫,倒有幾名工人懶散地躺在廠房睡覺。酒廠規模不大,僅類似於釀酒的作坊,沒一點生意興隆的景象。表舅陪江小漁轉了一圈,就問一名工人表姐和表姐夫呢,那名工人望了江小漁一眼說,他也不知道兩人去了哪裡。

當天,江小漁沒有回去,他陪表舅在廠裡喝酒,直喝到天黑也沒見到表姐和表姐夫。江小漁平時有些酒量,但那天卻不勝酒力,半斤酒下肚就醉得人事不醒,後來乾脆就睡在了酒廠裡。半夜時分,江小漁被一陣雜亂的聲音吵醒了,他拉開窗戶探頭朝外張望,發現白天還冷清的廠子驟然熱鬧起來。不大的小學院內人來人往,機器轟鳴,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內停著一輛拖掛車,江小漁悄悄摸過去,發現車上裝的並不是酒廠生產的“玫瑰紅”,而是包裝精美的各種名酒,很顯然,這些酒都是假的,是表舅他們冒充名酒生產的。江小漁按捺住咚咚亂跳的心臟,重新潛回屋裡,然後壓低聲音悄悄打了一個電話。

表舅裝假酒的車是在即將出廠門時被攔截住的,一下衝進來好多警察,把酒廠裡的人全部控制住,在這些人裡,除了表舅和幾個稍微熟悉的面孔,江小漁仍沒看見表姐和表姐夫。

表舅因涉嫌製造和銷售假酒被刑事拘留了。江小漁以辦案人員的身份多次到看守所看望他,表舅就兩個字:不見!江小漁知道,他到表舅酒廠臥底搗毀假酒窩點的事,表舅肯定恨死了他。

其實在兩個月前,經偵支隊就接到群眾舉報,說玫瑰谷常年有人制售假酒,行為極為猖獗,嚴重影響了市場經營秩序,損害了人們的身體健康,他們幾次組織警力進行打擊,但都因為玫瑰谷戒備森嚴、犯罪分子異常狡猾致使行動失敗,無功而返。當時江小漁剛分到經偵支隊,很快就聽說了玫瑰谷製售假酒的事,此時全國公安機關正在積極開展打擊經濟犯罪“破案會戰”,為了將玫瑰谷的製假團伙一網打盡,江小漁因對那裡的地理環境較為熟悉,就自告奮勇前去臥底,沒想到到地方一調查,製售假酒的幕後主使竟然是十分疼愛養育自己多年的表舅。為了完成任務,他忍痛向等候在村外的戰友發出了信號,終於搗毀了這個製售假酒的窩點。

表舅被抓,江小漁也是十分難過,總想做點什麼彌補對錶舅的虧欠,可是表舅就是不給他這個機會,一見他去看他,扭頭就走。

就在江小漁一愁莫展痛苦萬分之際,一直沒有現身的表姐和表姐夫突然來到經偵支隊找到他。江小漁一見,喜出望外,急忙問:“你們跑哪兒去了,也不見個人影?”

表姐和表姐夫對望一眼,齊聲說:“一言難盡。”

原來,表姐和表姐夫一直反對錶舅製售假酒,但財迷心竅的表舅一句也聽不進去,還對外宣稱酒廠是他們夫妻倆所開。夫妻倆見勸阻不了,就一氣之下,雙雙外出打工,直到聽說表舅出事才急匆匆趕來。

江小漁說:“現在你們來還有什麼用呢,表舅被抓了,廠子被封了,就等著接受法律制裁吧。”

表姐說:“我們來找你並不是為了個人,而是代表全村向上級領導反映,能不能把查封的酒廠設備保留下來,我們想通過自己的雙手,真正釀造出貨真價實的‘玫瑰紅’來。”表姐夫補充說:“這些年我們雖然在外打工,卻都是在酒廠,學得一手釀酒技術,肯定能經營好,真正打出‘玫瑰紅’的名氣,挽回玫瑰谷的聲譽,為家鄉增光。”

江小漁聽了熱血沸騰,馬上將這一情況向支隊領導作了反映,經過多方協調,‘玫瑰紅’酒廠終於重新開業了。

半年後,當江小漁受玫瑰谷鄉親們的委託,將兩瓶他們親手釀造真正的“玫瑰紅”酒帶給已經判了刑的表舅時,表舅望著那酒,突然雙手掩面,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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