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樣，第一次知道“美人如玉劍如虹”這句詩，都是通過根據瓊瑤小說改編的電視連續劇《情深深雨濛濛》的：
情深深 雨濛濛
多少樓臺煙雨中
記得當初你儂我儂
車如流水馬如龍
儘管狂風平地起
美人如玉劍如虹
說實話，瓊瑤的歌詞寫得還是挺不錯的，比她的小說好多了。這首歌的曲子也不錯，挺符合電視劇的風格，當時聽了特別喜歡。但是，其中的“美人如玉劍如虹”卻給人一種不知所云的感覺。結合前一句“儘管狂風平地起”，我只能勉強這樣解釋：儘管當時上海突然發生混亂，人們的生活得不到保障，但是眼前依然有如花似玉的美人和可以保護她的寶劍。但是仔細一想，男主人公只是一個報社記者，跟刀劍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雖然古代也有“書劍飄零”的說法，但我總覺得跟男主人公掛不上鉤。但是因為大部分的歌詞都是這樣子的，所以也就不再多想，唱著順口就行了。
後來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接觸到了龔自珍的《己亥雜詩》，看後簡直入了迷。雖然以前在語文課本里面也讀過《己亥雜詩》中最著名的兩首“九州生氣恃風雷”和“浩蕩離愁白日斜”，但是讀完之後並沒有什麼感覺。因為第一首就是四句政治口號，沒有任何詩意，第二首雖然意境不錯，但是平時見得太多了，已經沒有任何新意了。直到我讀到《己亥雜詩》中寫靈簫的一組《寱詞》，才被龔自珍的絕世才華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我舉兩首最喜歡的：
鳳泊鸞飄別有愁，三生花草夢蘇州。
兒家門巷斜陽改，輸與船孃住虎丘。
（《己亥雜詩》第二五五首）
一自天鍾第一流，年來花草冷蘇州。
兒家心緒無人見，他日埋香要虎丘
（《己亥雜詩》第二五六首）
後來看了《己亥雜詩》前面的簡介，才知道這只是龔自珍在1839年辭官南歸的途中寫的315首詩，並不是他的全部詩集。雖然王逸生先生在前言中說《己亥雜詩》就是龔自珍詩中的精華了，但我並不滿足於鼎嘗一臠，馬上又從噹噹網上買了一套《龔自珍詩詞編年校注》。
說句實話，讀全集是一種非常糟糕的感覺，因為無論多麼偉大的作家，經典之作也只有代表作那幾篇。讀了龔自珍的全部詩集，並沒有發現特別好的作品，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竟然發現瓊瑤的歌詞“美人如玉劍如虹”是從龔自珍的《夜坐二首》中借用過來的。龔自珍的原詩如下：
春夜傷心坐畫屏，不如放眼入青冥。
一山突起丘陵妒，萬籟無言帝座靈。
塞上似騰奇女氣，江東久殞少微星。
從來不蓄湘累問，喚出嫦娥詩與聽。
沉沉心事北南東，一睨人材海內空。
壯歲始參周史席，髫年惜墮晉賢風。
功高拜將成仙外，才盡迴腸蕩氣中。
萬一禪關砉然破，美人如玉劍如虹。
龔自珍在這兩首詩中表達了一種經歷宦海沉浮後，自己內心的苦悶和對事業的看法和感受，因為自己口無遮攔，不被朝廷重用，才能得不到施展，只能藉助佛教的思想逃避現實，並且幻想著將來有一天，能夠打通禪關，然後手持寶劍，陪伴著美人，度過自己的一生，這是一種的非常浪漫的想法。
我看了之後，覺得這才是“美人如玉劍如虹”的真正含義，也只有放在這裡氣魄才雄偉，意境才完美。
後來我跟一個朋友吹牛，朋友聽後大笑，說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美人如玉劍如虹”這七個字龔自珍也是從別人那裡引用的，最早見於袁枚的《隨園詩話》，早就有人指出來了。
我聽了之後大吃一驚，因為袁枚是乾隆年間的詩壇盟主，從年齡上看，是龔自珍的前輩，而且龔自珍在詩中多次提到過袁枚，他的“征衫不漬尋常淚，此是平生未報恩”，還有“今日簾旌秋縹緲，長天飛去一徵鴻”等詩句就是從袁枚的《小倉山房詩集》中化用的。《隨園詩話》我也看過，但是看的都是袁枚的評論，並不在意裡面引用的詩。聽了那個朋友的話後，找到《隨園詩話》查了一下，果然在《隨園詩話補遺》卷五中找到了“美人如玉劍如虹”的出處：
偶讀奇麗川方伯題盧湘鹺《美人寶劍圖》一絕，不覺心花怒開。詩云：美人如玉劍如虹，平等相看理亦同。筆上眉痕刀上血，用來不錯是英雄。但是，我看了奇麗川的原詩，覺得寫得並不怎麼樣，雖然思想非常前衛，把張敞用筆畫眉和戰士用刀殺敵都視為英雄行為，但是作為一首詩，真的沒有什麼特色。尤其是“美人如玉劍如虹”這麼有氣勢的一句詩，竟然放在開頭第一句，後面的三句跟這一句完全不協調，讀後給人一種頭重腳輕，才氣不足的感覺。
龔自珍雖然是引用奇麗川的詩，但是達到了一種點鐵成金的境界，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就像王勃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雖然化用自庾信的“落花與芝蓋齊飛，楊柳共春旗一色”，但是在竟境上卻遠勝於前者。
這是我自己的一點想法，大家覺得怎麼樣？如果有不同觀點，歡迎交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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