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丨呂輕侯
■ 輪值裁音師｜小胖
大唐大和年間，汴州有個叫趙懷正的小吏。
俗話說官吏官吏，官跟吏不分家。其實在古代，官、吏不是一回事。用現在的話來說，官，指的是參加國家統一考試被收錄的公務員，有正式編制，鐵飯碗，而所謂的吏，指的是各級政府部門自主招收的臨時工。
趙懷正是個老實人，踏踏實實，本本分分，雖說在衙門裡奔走了一輩子，但日子過得很清貧。他手裡其實有些積蓄，但那都是一分一釐攢下的。為了補貼家用，他的妻子賀氏還得去外面給人做紉針女。老兩口膝下沒有一兒半女，只有一個侄子經常來家裡走動。
趙懷正家裡有三間瓦房，老兩口占不了那麼多地方，就把空餘出來的那一間租了出去。大和三年的秋天，一個姓趙的書生登門求租，趙懷正兩口子見趙生是個讀書人，模樣看著本分，何況還是本家，就把空出來的這間房子租給了他。趙生是個熱心人，平日裡除了閉門苦讀，還經常幫趙懷正老兩口做做雜活。一來二去，大家就漸漸有了感情。
這年冬天，趙懷正忽然覺得腿腳一下不靈便了。沒過幾天，他就覺得自個兒這裡不舒服，那裡不得勁，一天到晚都是病病懨懨。賀氏和他的侄子請了好些郎中來看，所有的郎中都說趙懷正並無大礙，只是人上了歲數，精力不濟，犯了疑心病，把心放寬自然而然就沒事了，但趙懷正不相信，一直覺得自己是得了什麼大病。
有一天，趙懷正坐在屋簷下曬太陽的時候，趙生從外頭回來了，一看見趙懷正那無精打采的樣，趙生立刻大吃一驚，說阿叔，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趙懷正有氣無力地說，可不是，也不知道是得了什麼怪病，總是拿不起精神，也不知道還有幾年活頭。
趙生猶豫了一下，悲哀地說，阿叔，不是我危言聳聽，早些年我在商洛山的一個寺廟裡讀書的時候，因緣際會認識了一個世外高人，學到了一些皮毛道術。依我看來，阿叔你不是得了病，而是撞上了不乾淨的東西。
趙懷正悚然一驚，急忙問道，那怎麼辦，可還有的救嗎？
趙生吞吞吐吐地說，有救倒是有救，只是.......
趙懷正說，只要還有救，做什麼我都願意。
趙生把他領到房裡，拿起榻上的一個石枕說，這個石枕便是授予我道術的那個仙師所贈，仙師在這個石枕裡注入了法力，夜間萬籟俱寂時枕在上面可以聽見誦經聲，有辟邪祛魔之神效。我本來是帶著它以作寧神護心之用，阿叔往日待我不薄，比我更需要，我就把它送予阿叔吧。
趙懷正說，這怎麼使得，我不能白要你的東西，我妻子嫁過來的時候，嫁妝裡頭有一個祖傳的玉環，雖不是十分貴重，但也能值一些銀錢，我就把它送給你吧。
趙生說什麼也不收，趙懷正無論如何也要送，推來搡去，趙生只好收下。
當天夜裡，趙懷正輾轉難眠，枕著石枕聽了大半夜，一直覺得心裡好像是懸著什麼東西，有時候，枕頭裡似乎有些模模糊糊的聲音，可仔細去聽的時候，卻什麼都聽不見。
第二天，他把疑惑說給了趙生。趙生皺眉說，石枕雖有神效，但也得心誠才能聽見誦經聲，阿叔你就是心裡雜念太多，今夜你摒除雜念再聽聽。還是聽不見的話，就說明邪魔入侵已深，越是如此，阿叔就越是須得心誠，如此方能有一線生機。
這天夜裡，趙懷正躺下以後還是像昨夜那般，一會兒耳朵裡沙沙作響，一會兒又聽不見半點聲響。想起趙生說過的話，他心裡越發驚恐，只覺得是自己心不誠。
如此過了幾天，趙生問起石枕法力如何，趙懷正唉聲嘆氣地說，我已經很誠心了，但還是沒有覺得石枕有什麼神效。
趙生說，如此看來，是這邪魔的道行太深，區區一個石枕的法力鎮不住他，好在我當年跟仙師學過驅魔的法咒，阿叔你去多尋一些年老體弱的人來，我給他們的枕頭裡都注入法咒，被法力加持的人多了，法力必然更強，邪魔自然無處遁形。
趙懷正信以為真，於是走街串巷，不停遊說鄰居里的年老體弱之人與他一起受趙生的法力加持。其實他心裡很清楚，自己的病情並沒有因為那個石枕而有所好轉，但他覺得這都是因為邪魔道行太深。為了活命，每當有人問起，他就把那石枕說得神乎其神，又說趙生如何神通廣大。他是出了名的老實人，一輩子也不曾打過一句誑語，所以，沒過幾天，他家裡就擠滿了一大堆老頭老太太，都爭著搶著讓趙生加持法力。
趙生一律分文不收，無償效勞，不僅如此，他還隔三差五就到這些老頭老太太家裡拜訪，詢問法力是否有效，噓寒問暖，真格比親生兒女還親。他這麼善良，總不能讓人家白跑啊。有些人心裡過意不去，時不時贈予趙生一些錢財，趙生很有原則，從來不收這些錢。他只是時不時去一趟商洛山，帶回來一些據說是仙師注入法力的頭巾、腰帶、麻鞋售賣，雖說價錢有些昂貴，但大家相信他實誠，再念在他平時那麼熱心，都是爭著搶著買。
第二年秋天，趙懷正病了，這次是真的病了，臥床不起，郎中說這是他長期夜裡不能安枕，氣血虛弱，必須加以調理，不然就病入膏肓了。但趙懷正不聽醫囑，口口聲聲說服用湯藥就褻瀆了神仙，只要心夠誠，靜臥幾天就好了。不僅如此，與趙懷正一起用過法力加持石枕的好幾個老頭老太太也都一病不起，他們跟趙懷正一樣，也拒絕服用湯藥。
趙懷正的妻子賀氏和侄子這才著了慌，另外幾個老頭老太太的子女也都找上門來，讓趙生趕緊想法子勸老人吃藥。
趙生說，你們切莫著慌，這不是什麼大病，待我去商洛山請仙師來做一場法事就好。
眾人將信將疑，說你要是一去不回怎麼辦？
趙生指了指屋裡說，仙師法力加持過的頭巾、腰帶、麻鞋還有一些，我無論如何都不能丟棄，暫且放在這裡，一個月內必定回來。
眾人無計可施，只好信了他。
結果呢？趙生過了兩三個月都沒有回來，那些個得了病的人就跟魔怔了似的，只是眼巴巴的等著趙生回來，什麼藥都不肯吃。他們的家人慌了神，急忙去報了官。官府的人來了一看，不由啼笑皆非，趙生屋裡那些所謂法力加持的頭巾、腰帶、麻鞋，集市上賣的多得是。趙生曾經說自己常日裡除了讀書，還在鄉學裡兼著教授課業，可衙役到鄉學裡一查，壓根就沒有這個人。
後來，趙生一去不返，再也沒有什麼消息。那幾個得了病的，有幾個吃了藥緩過來了，但趙懷正病入膏肓，過了幾個月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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