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飄說過,自己很喜歡看人物訪談節目。
優秀的訪談節目,可以幫助社會摘掉標籤去看待一個公眾人物,也讓弱勢群體有話語權。
正如媒體人易立競所說的那樣——
讓我們體會重新打量的喜悅。
訪談,就意味著大量的溝通。
而溝通,駕馭得好,是窗;否則,是牆。
飄飄就見過不少“牆式訪談”。
最近一個鮮活的例子,是董倩在《面對面》中採訪涼山救火英雄倖存者。
面對痛失戰友的救火英雄,董倩的“犀利”三連問,讓觀眾感到嚴重不適——
你跟那個(犧牲的)戰友關係好嗎
你想救他嗎
你會自責嗎
逼迫倖存者回憶痛苦、審問自身,從而獲得新聞內容,網友氣憤地稱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死亡三連問”。
優秀的採訪者,是怎麼做到不KY、不把天聊死,還能套到足夠的料的?
今天,飄飄就自己觀察到的,和大家嘮嘮這個關於“怎麼把天聊好”的問題。
講到把天聊死的主持人,不得不提的,還有魯豫。
關於魯豫的梗,多不勝數。
網友總結魯豫的訪談必備金句,比如,“你爸媽打你嗎?”
當然最經典的還是,身體往後一仰,說:“真的,我不信。”
作為魯豫的象徵性臺詞,百變創意秀上,沈凌模仿魯豫時還玩過這個梗。
網上,也有不少魯豫尬聊現場的名場面。
被討論最多的一段,是採訪周星馳時,令周星馳色變。觀眾吐槽,旁邊10歲的徐嬌情商都比她高。
當週星馳說,自己說自己很英俊時,對手的女演員就笑了。
魯豫說:同樣的話,你說出來,我們就會覺得很好笑啊。
魯豫的本意可能是:由於周星馳具有喜劇才能,所以同樣的話經他一說,也具有喜劇色彩。
但敏感的周星馳誤解成:魯豫在嘲笑他的外表。
於是略帶慍怒地反問了一句,你覺得很好笑嗎?
觀眾其實都能覺察到周星馳的情緒了,魯豫也是,表情明顯慎重起來,但嘴上卻不屈不撓說:
是很好笑啊
周星馳此時又進一步解釋自己的疑惑,確認對方是不是在嘲笑他的外表。
魯豫終於找到了臺階下——要看電影我就會覺得很好笑啊。
這時,可以聽到周星馳才“哦~”了一聲,釋懷了。
本來到這裡,場子已經打圓了,可以跳下一part,但魯豫沒有見好就收。
不知道是出於被人誤解的不悅,還是為了保持犀利的風格,她又拋出一個尖銳的反問——
我不應該笑,是不是?
於是火藥味又被挑起來。
周星馳明顯不悅又無奈地說——看你怎麼想啦。
到這裡,魯豫才意識到不能再往下了,開始主動圓場。問旁邊的徐嬌:哎,你說我應不應該笑?
徐嬌想了一下,堅定地說,應該笑、應該笑。
周星馳問徐嬌:“為什麼應該笑?”
徐嬌說:“因為你太英俊了。”
這時,周星馳才露出釋然的笑容。
很明顯,這場“車禍”,是訪談人對嘉賓脾性瞭解不足,或情緒轉換能力不夠強導致的。
同樣是採訪內心敏感、交際起來略微木訥的周星馳,柴靜在處理時,反應就快得多。
在提到業內傳聞,周星馳導演時,連地上掉一根牙籤都要管。
本是誇他認真,周星馳依然get不到,以為是在誹謗他多管閒事。
有嗎
這是誰說的
亂說
柴靜這時就沒那麼“堅持”了,直白地告訴他:這是人家在誇你呢!
於是周星馳一秒就露出開心的笑容:那就好啊!
這便是對受訪者脾性快速掌握的能力、和快速轉變交流模式的控場能力的體現。
雖然車禍場面多不勝數,但魯豫也不乏一些自然有趣的訪談。
比如採訪吳君如、陳慧琳、劉天池等人時,侃侃而談,自然大方,有觀點的碰撞也有感受的融合。
但,魯豫的這些有趣,也恰恰是她的侷限性——魯豫不適合採訪敏感或比較內斂的人物,她是挑對象的,能和她配合默契的,都是性情大大咧咧的人。
這種氣場上的大氣包容,才能兜得住魯豫尖銳的風格。
魯豫非常習慣用反駁,去製造對立和矛盾,以此碰撞出節目內容。
“我不信”,恰恰是她這種,喜歡用反駁的立場去製造節目效果的最好代言。
但, 很容易引起內心敏感者的不適。
同樣的弊病,在BTV主持人田歌身上也有。
田歌採訪雷佳音那場《光榮綻放》,被瘋狂吐槽為:別人家是主持人帶嘉賓,這節目是嘉賓帶主持人。
田歌所有尖銳或不明就裡的問題,都被雷佳音一一兜住。
採訪中,田歌說雷佳音表現很假,不夠真誠,她想要聽到更有衝擊性的發言。
雷佳音解釋道,他並不是假,而是會根據交流的氣場改變聊天方式。
然後田歌就趁熱打鐵說道:那你就是說我很假唄。
雷佳音說不是,是由於第一次見面,他會尊重別人。
還耍寶演了一番,如果混熟了,他就會毫不拘禮,以此來緩和氣氛。
好的,這回是嘉賓來完成控場的任務。
而,當雷佳音深刻動情地敘述了一番自己的理想和對事業理解——
因為時代賦予了我
雷佳音的表達方式
所以我希望能代表時代
讓年輕人喜歡
覺得先進覺得高級
代表時代,對於一個演員來說,算是一種非常崇高的追求。也只有真正對演藝事業有追求的演員,才會有這種野心。
熱愛表演藝術的郝蕾,也有這個願景,但狂傲如她,尚且只敢說:我希望代表這個時代。
雷佳音卻說:我要做到。
但田歌是怎麼回應雷佳音這種崇高的理想呢?沒有引導鼓掌,也沒有欣賞,甚至也沒有批判狂妄之類的。
坦白說,她根本沒有理解到雷佳音理想的崇高。
而是居高臨下地,搬出了一個“著名導演”的理論——我的作品,是給下個時代的人看的。
“你的表演只給你這個時代的觀眾看是吧?”
這句話給人的感受就是,對比那位著名導演的前瞻性思維,我覺得你的理想很狹隘啊,一點都不崇高。
然而,領先時代與死後成名,固然是深遠的影響,但以當代的表達方式,在當代大放異彩,做一些當代人愛看的東西,就膚淺了嗎?
居高臨下地評判他人,是一種暴力性極強的溝通方式。
而,進行對比,恰恰是主持人的大忌,這是一種很卑劣的,評判他人的手段。
其實,拋出對立的觀點,進行採訪,並非不對。
辯論,也是訪談的重要手段之一。
但,辯論、反駁式採訪方式的使用,目的都有一個:引導受訪者說話。
而不是通過反駁、質問、刁難受訪者,來彰顯自己思想上的高度。如此,只會打斷受訪者說話的思路。
什麼是高級的製造矛盾訪談法?在這裡飄飄安利一個訪談人——易立競。
《易見》《立場》等人物訪談節目,一直是讓飄飄一看再看,意猶未盡的好節目。
連郝蕾這種健談之人,都誇她:是個狠角色。
這也是思想有質感者之間的惺惺相惜了。
易立競的訪談,可謂是犀利的教科書。
她提的問題,雖然犀利見血,但你不會覺得她在審判你,而是一場深層次的溝通,有很多東西,受訪者自己都不曾觸及。
易立競對不同的受訪者,總是有不同的採訪方式。
在採訪周杰時,易立競的問題提得很直接。
因為周杰,屬於內心強大的人,有一套非常自洽的處事態度,所以提的問題,一環扣一環,層層深入。
但在採訪俞灝明時,易立競的姿態更多的是幫對方理清思路、詮釋對方感受。
她很能get到受訪者的心理。
提到俞灝明燒傷未完全康復就開拍《我與春天有個約會》,他被劇組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來。
俞灝明一時很難描述這種不自在的心理狀態,陷入了思考。
易立競一句話就幫他詮釋了這種心理。
“那會兒(你覺得)自己是個弱者?”
俞灝明被點醒了思路,才繼續自己的陳述。
採訪黃曉明時,黃曉明提到自己不會拒絕別人,易立競立馬從另一個維度解讀他這種性格——你不會取捨。
黃曉明一下子就像被打到了點子上——你說對了。
不要為了反駁去反駁,不是為了質問去質問,所有的提問,都應該建立在思考和對嘉賓的經歷、思想和行為了解的基礎上。
而不是建立在偏見上。
所以很多人說,易立競的訪談,其實更像是在幫助嘉賓瞭解自己。
郝蕾也說,和她聊完天,有種暢快淋漓的感覺。
這種暢快淋漓,來自於受訪者對自己的內心,有了進一步的深入認知。
易立競的另一個優點是,作為採訪者的她,再怎麼犀利,也永遠能兜住受訪者。
什麼意思?就是你可以問敏感的問題,前提是你不要讓受訪者尷尬、斷片、沒臺階下。
易立競是怎麼做的?她思考的速度,要比受訪者快很多倍。
提出一個反駁和質問,如果發現對方有無法應對的跡象,她會給其他選擇,把場子打圓。
在採訪周筆暢時,周筆暢把自己定義為:娛樂圈的邊緣人。
易立競反駁道:你發一個微博,就能達到幾十萬的轉發量,一個邊緣人物是沒有這樣的影響力的吧?
但看到周筆暢本人也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她立馬給出另一個選擇,“或者說,這個邊緣人,是你心裡的願望”。
看,這就讓受訪者明面上不至於難看。
但,除了明面上的問題,受訪者內心的舒適,也同樣要兼顧。
《非暴力溝通》中主張一種表達方式——清楚地表達觀察結果,而不主觀地去評判一個人。
田歌採訪雷佳音時,一個勁地認為雷佳音就是個“有毛邊的人”,如果雷佳音講話講得比較周全,她就覺得雷佳音不真誠。
我覺得我認定了你
就是那種有毛邊兒的人
可是你今天在公眾場合
你總想讓自己說話沒有毛邊兒
滴水不漏一些
這就是典型的judge,用自己的主觀印象強行定義他人。
易立競是怎麼去表達自己對受訪者的“觀察結果”的?
她表達自己對一個人的判斷時,會用大量的讓步短語,“可不可以說……”“從另個角度講……”“有沒有這種可能……”
當採訪者認識到了自己的主觀,採訪才能客觀。
很多采訪者,都丟掉了共情能力,誤把冒犯當犀利,也忘記了訪談的本質,是讓受訪者表達,而不是讓採訪者炫技。
而,怎麼才能受訪者打開話匣子?
不是靠激、靠下套、靠一些卑劣的手段引導。
飄飄永遠記得柴靜和周星馳的那段訪談。
在《西遊·降魔篇》中,周星馳沿用了多年前他的作品《大話西遊》裡那個“愛你一萬年”的橋段。
明知道會被人說自己抄襲自己,他還是固執地用了。
據他自己本人說,自己對這段臺詞,有情結。
而柴靜則給出了一種新的解讀。
我可不可以理解說
就是一個不由分說的想法
就是 我就想在這個時候
說出我人生中想說的這句話
周星馳說——
你有這個感覺嗎?謝謝你啊。
要讓一個人說話,並沒有那麼難。
你尊重他,他就會開口;你感受他,他就會交流;你理解他,他則會傾吐。
語言是窗戶,或者是牆。
它們審判我們,或者讓我們自由。她不該說周星馳「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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