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傅斯年致胡適一封信的“補全”

前幾年筆者在寫駐美大使期間的胡適時,對那段時間傅斯年與胡適二人之間的關係作了重點關注。這段時間,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推出王汎森、潘光哲、吳政上三位先生編的《傅斯年遺札》,筆者又專門把其中傅斯年給胡適的信件系統讀了一遍。發現1937年11月9日的信只剩半封。在筆者的記憶中,此信應該是全的。前幾天,上海《世紀》雜誌因要用筆者寫的有關胡適先生的一篇文史隨筆,讓筆者找配圖。結果配圖沒找到,竟然在一本胡適先生有關未刊書信日記的老書中發現了此信的前半段。由於是原跡的影印,許多地方模糊,看不清,認不全,但這裡我還是把它錄出來,也想借機請各方專家或讀者共同把此信認全。

有關傅斯年致胡適一封信的“補全”

此信的上半段如下:

適之先生(1):

上次的航空信,當早已收到了?花了我八元三角五,破我寄信的記錄。昨讀端兄(注:指此時和胡適先生一同赴美進行戰時公共外交的錢端升)信,似尚未收到此信,甚怪,我是寄到紐約領事轉的。

先作一報告:軍事,平漢路自保定潰後,幾不能戰,直到漳河,方才有千里而來之湯恩伯關麟徵來抵抗。General(注:指蔣介石)給關電雲,北上諸軍,你獨無功,不必回來見我。關遂於漳河上消滅日軍(????)數千。但日內安陽已失守了(彰德府)。宋哲元則正自告奮勇。蔣謂竭力試此最後一機會。近日邯鄲一帶我“反攻”傳聞,大約如此。宋近駐大名及我的家鄉一帶。津浦路自開戰以來,死傷二千人!即未曾打過之??也。韓(注:指韓復榘)與倭賊大有互不侵犯之神氣,轉將團練均收到黃河以南。在山東省中黃河北境民不聊生。6個高麗兵搶了高唐縣,又走了(我家之北四十里)。山東省城之機關學校,大多遷往黃河以南。就此言,似韓未與日立約,然彼此不打,韓堅拒中央不入,只“互不侵犯”“心照不宣”也。目下桂軍守隴海,大約長城即是此矣。

山西之吃虧,一由於劉汝明之不抵抗,致失天險。近在娘子關者,右翼為鄧錫侯兩師駐守,戰兩時即退,致中央方面不能擋。今太原在包圍中矣。山西軍肯打而不能打,老西(注:指閻錫山)心有餘而力不足。使此次北方將領中,仍幸有閻傅(注:指傅作義)二人耳。

上海方面,以血肉對飛機大炮,死傷之重,及士兵之勇超過世界所記錄。閘北之退,由於小南翔一帶一部戰鬥力(即待死力)之不足,無訓練之兵等。乍浦迤北之上岸,因其地為湘軍劉建緒師,無作戰素養,當局初以為乍浦要緊,有工事。不曾我防此河邊,漢奸作嚮導,乘潮即入,駐軍不能戰,故乃直趨松江,於是浦東撤退。

戰事第一困難是軍隊不足。能戰者只有如此多,其不能戰者,無論在前在後皆壞事。這不敷分配,有時只將新兵們上前線,上了便糟。又一大困難是無將才。又一大困難是人事。如馮公舊部皆絕不聽馮公調遣。至於?????不待說矣。只是下級軍官(中央、粵系)之忠勇,真是超過近代史者之記錄也。

政治——自軍委會各部組織後,行政上之效之紊亂,且各種惡勢力,如財孔黨耳,皆大漲其勢力。白頭兄大為發愁,弟告以“此是舊時現象,戰後當有所改變,不必悲觀。”白頭兄謂然。

然而目下政治上有一絕大危機,即國共問題是也。問題之由各如下:(1)共亦二三其師,打仗不會全副之力,力也有限,而今宣傳其戰功,誇大之矣。(2)近來各方知識分子借各種伸張勢力之活動。(3)俄國毫無出兵之意,外蒙古一說亦是夢,(????,我們的愚政客不知耳。)故政府近日大失所望,以不侵犯協定(注:8月21日中蘇簽訂《互不侵犯條約》)為上當。(4)鬥賊(阿斗等)作各種叛國式的怪論。當下情形,政府近日甚厭此輩,尤甚至上海之群倫(上海此輩,本是??,亦是政府誤認之也。)於是大有對罵對防之勢。我們的“政治家”“外交家”皆不知一上三,三不可撤回,????。此一大可憂慮者。日內擬向當局者獻一條,事至今日,只有忍耐無他,決不可以再羅列。

“九一八”事變後,胡適在其主編的《獨立評論》中推出了多篇有關中日關係、帶有為國民政府獻計獻策的評論;“民國二十四年冬,土肥原來北平,勾結蕭振瀛等漢奸,製造其所謂華北特殊化。彼時中央軍與黨部撤去久矣,適之先生奮臂一呼,平津教育界立刻組織起來以抵抗之,卒使奸謀未遂,為國長城,直到七七。”(傅斯年1945年8月17日致蔣介石信)

最近由雲南省委宣傳部推出的《西南聯大》五集紀錄片,第一集罕見珍貴地再現了當年的一段影片,胡適獨自一人穿著長袍站在門口,迎接前來參加座談會的平津各大學校的專家學者,時人的回憶也稱此時的胡適已成為北方教育界抗敵的“核心”;同時他還給王世傑一連寫了三封信,並請王轉交蔣介石,信中,結合中日兩國的國力實際,提出了一旦戰爭爆發,中國所可能面臨的困難,遭受的損失,戰爭所可能經受的階段,也提出了中國要採取“苦撐待變”的外交方針,爭取利用美國在華利益,贏得同情與支持,並由此激發太平洋戰爭,最後毀滅日本,取得中國抗戰的勝利與民族的翻身。抗戰爆發後的“進程”充分證明了胡適當初預見與分析的正確性。“七七”事變後,在教育問題上,針對有政客提出此時中國的教育應該是戰時教育國防教育,胡適提出了此時的教育仍然且必須是常態教育,應禁止無知疆吏干涉教育,還和傅斯年、王世傑一同提出了將北大、清華和南開組建聯合大學的建議,以至於後來蔣夢麟還這樣調侃胡適等人,“弟則欲求聯大之成功,故不惜犧牲一切,但精神上之不痛快總覺難免,有時不免痛責兄與雪艇、孟真之創聯大之議。數月前在渝,孟真責我不管聯大事。我說,不管者所以管也。我發恨時很想把你們三人,一人一棍打死。(1943年1月2日致胡適信)”最主要的是7月12日,他一上廬山,即去見蔣介石,詳陳此時北方民意和戰情,痛責此時國民政府仍然沒有明確態度,沒有派兵北上支援,如果再這樣猶豫下去,政府將無以自解於天下。24年後,王世傑曾對胡適說:那天他說的話“頗有決定性的影響。那天下午,蔣先生見馮玉祥,馮也責備中央放棄華北。那天晚上,蔣先生在室中獨自走路,走來走去,到九點鐘,令孫連仲、龐炳勳的軍隊開進河北。戰局就此決定了”。雖然此後短暫時間胡適加入了“低調俱樂部”,但他同汪精衛等人不一樣,他不是悲觀失望,所以到8月中下旬,當他看到中國軍隊願戰能戰已一改前幾年熱河時潰逃的情形後,他開始明確且堅定地說自己從此走上了一條“和比戰難百倍”的見解。正是由於此,蔣介石派遣他和錢端升、張忠紱三人前往美國進行戰時公共外交,以爭取美國朝野對中國抗戰的理解與支持。

蔣介石是8月19日下午在會見胡適時向胡適提出這個要求的。胡適一開始以國家在如此危急關頭,自己向外跑有逃跑或逃避對國家應負責任的嫌疑而猶疑,他表示要留在南京,與國家共存亡。但蔣態度堅決,朋友們也不停勸告。特別是這個傅斯年老學生,9月1日晚,在中英文化協會的宿舍裡,竟然向胡適老師進行了“哭諫”,力勸胡適下定決心成行。胡適1942年底交卸大使之職,回憶這段往事時,曾說:“孟真的一哭,我至今不能忘記”,“但最後的原因是廿六年九月一日夜在中英文化協會宿舍孟真的一哭”。

胡適9月8日離開南京,正式踏上使命的征程。9月26日,胡適到達舊金山。一踏上美國的土地,胡適便開始了不停的演講,並於10月20日,接受了羅斯福總統的會見。胡適一直強調,中國是在為“她本身的生存”而戰,也是在為“維持國際間的法律與秩序,挺身作戰”,他堅信,中國一定會贏得戰爭的勝利與民族的翻身,而美國在這場戰爭中必須為“數十年來理想主義的世界新秩序負責任”,也將不可避免地被日本軍國主義的窮兵黷武拖入戰爭的泥淖。

為了使在美國朝野的宣講能更好地結合實際,更具有現實感召力,胡適此時一方面依靠國民政府的電報,在美國能看到的報刊刊登的中國戰況來獲取信息,還有一個就是希望朋友們能給他多寫信,能把他們所瞭解的各方面的情況提供給他。而這也是他與傅斯年的約定。既然要胡老師前往,那胡老師也給傅同學提出要求,信中,既要報告國內各方面你所掌握的情況,還要給老師多提建議,多陳述自己的有關思考。

傅斯年這封信就是按這些要求寫的。即如此信,在此部分說了軍事、政治後,在《傅斯年遺札》書中出現的部分又說了外交,還附了三個附件,即他向國民政府提出的中國在即將召開的九國公約會上應採取的外交方針的方案(由於此書只登了兩個附件,事實上此信仍然沒全,也仍然期待社會各方面補全這封信)。胡適12月8日才收到此信,當天下午他就給傅斯年回了封長信。胡適說,“你的長信和三個附件,都十分扼要。我很佩服你的realism and optimism。樂觀必須建在realism上”“你們的考察,和我在海外的考據,差不多一樣的困難,一樣的可靠”,由此他表示,“兄寄來之三附件,及杭立武兄寄來一件,均擬用作參考”。此信中胡適對中國軍力之不振表示了擔憂。12月13日,胡適參加美國“外交政策協會”在紐約阿士打飯店舉行的“關於遠東戰事討論會”並發表演說,同時對在場的日本大阪“每日”和“日日”兩報編輯高石新五郎的無恥狡辯進行了批駁,也贏得了聽眾的認同與稱讚。他強調中國是為生存而對日本的無止境侵略作戰,並指出日本已侵佔地土地面積相當歐洲的五分之一,行了許多羞辱中國的秘謀,引起了全體中國人高度的團結與對日本軍國主義沸騰的仇恨,中國將抗戰到底,直到取得自己的勝利。從信和演說的內容看,胡適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化用了傅信的內容。

從以後胡適使美的過程和所取得的一定的成績看,傅斯年給胡老師所有的信和建議都起到了相當重要甚至關鍵的作用。(李傳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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