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0年圆仁和尚穿经河北至五台山过阜平之山地三日纪行

今天刊发李树泽历史散文《840年:圆仁和尚与一头毛驴在大河之北穿行》的最后两部分。

《840年:圆仁和尚与一头毛驴在大河之北穿行》创作于2012年10月,后和河北《太行文学》2014年第2期,本平台自年前开始连载,至1月18日连载三部分,年后3月22日刊发第四部分,4月25日(昨日)刊发第五部分,今日(4月26日刊发第六七部分)圆仁和尚走出行唐山里步入前世阜平县的三日行程。

圆仁和尚这三日,走得可是气喘吁吁,步步登高于华北山地的太行山的层峦叠嶂里,穿经行唐到阜平,是一重叠嶂的山峦,而从阜平南北果园的平缓台地到阜平镇,到接下来的至龙泉之店到翻越长城岭到五台山,则是又一重层峦叠嶂的穿行,既风光绮丽,又惊心动魄,甘苦交际,让我们读到的是前世年华里的人境,向佛,向佛,人心,于皇上走马灯一样更迭的年代,如此荒乱的年月,佛心,成了世俗心息的一盏盏灯,于凄风苦雨中,于杏花、桃花竞相绽放过的山地客店里,染成如豆的灯火,暖着他们僧侣于山谷间去喘吁吁的脚踪。

是的,这一切是苍远的,无疑又是鲜活的,历史,人境,心遇,佛人,心息交融于愈来愈近的清凉山径,此时,岭上,晚春的阵阵松涛里,是行径于山谷野壑,憩卧小寐于向阳山石上的圆仁和尚那刻春晌里暖阳沐浴的痛快喜乐,想想,那一刻,阜平山里的圆仁和尚,真得可是很享受,虽然,冬衫单薄,虽然已经此前的一场气喘吁吁的行走,已经是前胸和后背湿透,虽然再站起,踏上行程时,前胸和后背的凉意有些煞人,然圆仁和尚的心里,因为愈来愈近的清凉,走在岭山,衣衫里煞人的凉意早已微不足道了。

840年圆仁和尚穿经河北至五台山过阜平之山地三日纪行

840年圆仁和尚穿经河北至五台山过阜平山地三日纪行

李树泽/文

第二天,圆仁一行辞别灵口村刘使普通院这个进香僧俗的客栈,向西北方行进着,迎接他们的是灵口即今河北行唐口头镇前方连绵不断地太行山大峡谷,脚下,峰回路转的山路,已经缠绕到向上、向上不断攀升的半山腰了。

这天的正午,他们带着一路匆匆地热汗蒸腾,也带着刚刚见识过牧羊人追赶着满山满洼泛绿的青草在山涧穿行的那一大片羊群,走进了设在山村两岭口的两岭普通院,在今天的行唐,仍有两岭口这个地方。在这里他们了断了一路的饥渴后,又匆匆扎进这个暮春时节充足的阳光照晒里,无疑,这是他们进入镇州以来天气晴好最热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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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平与行唐的界山鳌鱼山

然而,当圆仁他们这天进入阜平前世的果园(即今天阜平的南果园、北果园中心地带)的客栈时,天已经阴沉下来,让他们解乏容身的果园普通院,在黑黢黢地大山围抱下,因为之前连年“蝗害”灾荒,此时是一片萧条而破败,而且,眼下他们面临到一个更大的难题,院主不在,也就是说,一切都得他们自己动手“自修食”,可接下来,他们在这个客栈遍世界找了一遭,什么也没有找到,这时候,雨伴着雷鸣,已经下大了。

圆仁师徒在这里,度过了发愿到五台山以来最凄苦的一夜,没有饭吃,到院外搭锅造饭,又是一夜不断地雨声,这一夜,他们水米未进睡下,第二天醒来,淅淅沥沥赶墒耕种的雨还在下,但圆仁已经真正感到饿了,他想到驴背上这些日子驮着的那些炒过的熟豆,他带着一丝感动推醒身边草窝窝里的两个人,他把盛豆的口袋给他俩推了过去。这两人回过神来,开始大把地往嘴里抓着熟豆,他也吃了起来,那是最美味的豆香。

840年圆仁和尚穿经河北至五台山过阜平之山地三日纪行

黑黢黢地大山围抱下

他们吃过那些熟豆,又倒身睡了一觉,再睁眼,窗外的雨终于停息下来。他们匆忙收拾好一应杂物,又匆匆离开了这个客栈。

经过一夜的雨,山里忽然有了一丝寒意,虽说是四月天,但他们连日来穿越在暮春时节华北大平原上,已经习惯了杨柳飞絮的醺风热意与行走之下的热汗蒸腾,而山地雨后多少让他们有些哆嗦的寒意,尤其是对圆仁来说,是少有的体验。

他们继续向西走,他们往前行进,走进一段与前一天比有些开阔的台地山谷地带,他们随着河川两岸的峰回路转在豁然开朗中有些欣喜地站到沙河南岸。

840年圆仁和尚穿经河北至五台山过阜平之山地三日纪行

春来时节的阜平大沙河

圆仁和弟子们赶着跟随他们一路至此的那头驴,这一天他们走在山谷开阔路上的行程,与之前从行唐到果园普通院的行程比,让他们在自果园普通院出发后阴云散去的晴和里,感受到有些出乎寻常的轻松,虽然,前一天夜里水米未尽只是在饿醒了的这个早晨吃过几把熟豆,但当他们在午后太阳远远没有落山之意的时刻,远远望见沙河两岸出落在河谷空地上这个不小的村镇时,在他们心里少有的放弃了下午的行走。

这一片分散居住在一处开阔河谷两岸的乡村市镇,是前世阜平地盘上的一个最大的市镇,开阔的河谷里流经的那条水面非常开阔的河流是沙河,古称泒水,而这居住在河谷两岸的市镇是1200年后今天的阜平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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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时节云蒸霞蔚的阜平县城山川

此刻,雄壮的太行山在圆仁一行的脚下,完成它守护河北大平原南北相向而列的第一道屏障,而向五台山步步攀升的进发,圆仁他们走在前世阜平的大唐厚土,是又一道更幽深、更雄壮伟岸的山麓帷障,山地四月末的群山遍野,桃花、杏花刚刚走过他们的烂漫时节,而田间、村陌上的那些劲挺的小叶杨树们,刚刚吐翠的绿色与鲜嫩的叶芽,正交织出片片春临山地的绿色,而解冻的河水,复苏的土地,让村镇外山谷里春播的农人,乘着昨夜的那场雨,忙得正欢。

圆仁当日的笔记里,对于他行将住下来的这个地方,提及过,但由于年代久远,墨迹散漫之下给后人留下“解□”猜忌,上世纪出版的圆仁《大唐求法巡礼记》的中文版校注者小野胜年将“解□”做“解脱”,解□,解脱,前世阜平,这处大唐接待五台山进香僧众的普通院,它迎来送往中位处台地山谷的开阔的存在,对于一路水陆穿过华北大平原至此的僧众信徒来说,短暂停留前世阜平镇的这一夜,是否真有一种“解脱”的意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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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蒸霞蔚的阜平县城山川

对于当年那些和圆仁一样向着五台山不断行进的朝圣者来说,当他们站在山地阜平此刻的脚下时,对于他们身后跨越的曲折与磨难来说,远去的水陆行程、跨越山地太行──第一道守护华北大平原屏障的征服,他们身临于此时,难道不是一种真得解脱吗?

但解脱之后,身心得到超拔走向人生高度的涅槃,却在从这里西去到达五台山的一路山地的旅行里,考验着一种从容与坚定。

圆仁一行,在“解□”这处活在前世阜平的市镇上的 “普通院”里,遇上一支多达一百多人由男男女女组成的送供、朝拜五台山的庞大使团,圆仁在和他们交流着一路诸种遭际的笑谈里,了断了从果园普通院至此的饥肠辘辘,而他的三个随行者在吃喝中已自顾无暇了。

他们在这处叫“解□”的“普通院”,与这支庞大的僧俗送供使团度过了热热闹闹的一夜。当他们起身离开“解□”,一夜“五台山不远了”的怀想,让圆仁的心憧憬着在一路的前行里澎湃不已。

这一天是四月二十六,圆仁在“解□”普通院了解到,这里到五台交界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200里,抄近路,甚至更近。他一路和弟子商讨着再有几天能踏上五台圣境的计议,走进太行山位处这里更大、更幽深且人烟稀少的山谷,他们走过二十里,经过一处叫“净水”(即今天阜平县圣水这个地方)的普通院,在这处让他们感到几分“贫乏”的“净水普通院”里,他们稍作休息。那一刻,山谷两面从谷底布满山顶的那些高大的青松,映入视野满目的郁郁葱葱,给圆仁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山风迎面扑来,他们也感到一路汗湿了的背上很凉很凉。

840年圆仁和尚穿经河北至五台山过阜平之山地三日纪行

阜平县城西去的大山

起身,圆仁他们接着行走,他们又一路追赶着时辰走了三十里,经过一处叫“塘城” 的普通院。塘城,确切的位处在哪里呢?我们不得而知,但从他们接下来的行程看,它一定在今天的圣水村到龙泉关之间的沟壑里,在这里,圆仁他们没有停下来,他们继续走,又走了十五里,他们来到有粥饭的“龙泉”普通院。

无疑,这一天是他们过黄河在大河之北行程里的最“暴走”的一个日子,这天的中午饭,他们在哪里了断的呢?“净水”普通院贫乏,塘城普通院他们打尖儿了断过饥渴吗?我想,这一日,他们的午餐,至少没有安锅点灶,怎么吃得,也不得而知,但夜宿龙泉关有粥饭的这一夜,对于他们一天来的饥渴而言,至少他们填饱了肚皮。

住过一夜有粥饭的龙泉普通院,圆仁他们接下来的行程是向着太行山巅峰的一段步步登高的行走,这一天,他们所经的张花普通院、茶铺普通院在今天隐遁于阜平龙泉关西去五台的大山里,已无迹可考,但这一天的五十里山路却走的实实在在。那一口在张花普通院和九个僧人解饥“断中”的午饭,在他们领略一路迤逦的松林连绵里,已经消化殆尽,当他们越过大复岭时,已经是饥肠辘辘了,薄暮中,等待他们栖身这一夜的角诗普通院,却也是一处“无粥饭”的贫乏所在。

840年圆仁和尚穿经河北至五台山过阜平之山地三日纪行

万里长城龙泉关遗址

角诗普通院的这一夜,相信是一千多年前圆仁穿越河北大地一路至此行程中的最后一个夜晚,而已经无迹可考的 “角诗”普通院的这个夜晚,他们是怎么了断这一路的饥饿,圆仁在这处已纳入五台山腹地的这个地方,没跟我们叙说他们究竟吃过什么?登州出发时驴背上那些曾经小山一样的行囊里,那些炒过的速食黄豆还有吗?

阜平山里人苦寒,至少弥漫在这片山地里的贫乏,在它的前世就已经呈现到极处了。举国信佛的隋唐,期间虽也有过短暂的灭佛岁月,但弥漫在帝国疆域和百姓们心头的佛心、佛愿,在前世阜平,却是那样的浓烈分明,果园、净水、塘城三处的少有人气,贫乏之下,是少有光顾的萧条,而与之对应的是“解□”接待百人之多的超大规模,这一切,当我们将此纳入这段大历史看待时,你会觉得佛也在支应,其实,是人心、是世道使然吧。

人生世相里的大唐时代,甚或是五台成为一方圣地以来,人们不远千里、万里朝拜,或飘泊湖海江流,或行走跨越山麓,无论是平陆的行走丈量,还是帆浆水声中的苦度,都逃不过各自你、我───人的心界,或近或远的距离,都在愿心的丈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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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关镇平石头五崖寨西侧的千仞山

联想圆仁和尚穿越河北大地接近五台山以来他们匆忙了断过许多个半晌饥渴的“普通院”,想象他们凄苦栖身于一处处“普通院”的那些寒苦的夜晚,想象佛教信奉成为世相重要信仰的大唐烟火生境,那些在山谷、在村镇出现的这些容纳过进香僧俗使他们能了断一天饥乏的客栈,佛心的关照胸襟,在人心欲望面前,甚或在世相心欲面前,它利益人人中,均分到每一个信仰者的面前时,它卑微到烟火生色的存在又显得那样平常,伴着华北大平原的鸡鸣,伴着山村的狗叫声,它铺排着的存在,却是顽强的,普度众生的指引,让它在村镇、在沟壑里以瞑古不化的强大佛心地坚守着。

山地间,那些活在大唐岁月彰显佛家公益人人的普通院,我想不止在当时五台山文殊梵音召唤下的太行山地这一处吧,天台山、普陀山、峨眉山等,凡佛教传播影响遍及于南北中华大地之地的所在,应该多设有这样公益性质的接待机构吧。然而,这些公益性质的普通院是怎样维持而经营的,历史少有这方面的信息传达,今天的我们也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应该肯定,这些顽强存在着的普通院,在它严密运行模式的经营里,一定会有世俗信众的参与,也一定会有掌管者自己的私信欲念与贪图,更有着自己的侧重兼顾吧。如此,你会对果园普通院的萧条破败,净水普通院的贫乏,多些历史现实之下的理解。

840年圆仁和尚穿经河北至五台山过阜平之山地三日纪行

从不同的高度看龙泉关方向

想想,连年的蝗虫灾害,经历过中唐民生凋敝的山地人,那些顽强存在暖心于一方信众的普通院,当圆仁他们在人际稀少的栖身草窝里,嚼咽下满腹极不情愿的那一口熟豆的时刻,有叹息,但也有对此前化缘之下的“算计”遭受,甚或是俗人的“少佛心”之下的怠慢

而心生有所释怀的心肠吧。想想,凄凉的山风在夕阳西下拂面而来的那一刻,当他们体谅了极目坐化的山水时,那声“阿弥陀佛”在心头该有多沉重。

第二天,圆仁师徒和他们的那头驴子,走向太行山的另一边,又是一片开阔地带,他们走向山下的这片令他们感到几分豁然、几分开朗的平谷,那三十里路,他们在饥渴中走出一种偌大的舒爽,五台文殊菩萨的召唤,让他们端看这山这水的心头,已经感受到梵音萦绕于天地所带来的莫大抚慰,站在停点普通院,五台文殊圣境里中台的那些佛寺,已经遥遥在望了。

圆仁双手合十,面西伏地礼拜,抬头,满面泪流,更感眼前的树木和泛绿的山谷里那些零星绽放的花朵不同于别处,他知道,他们已经身临五台,置身于清涼山的金色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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