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宁县“黑虎岔中学”并地名刍议

赵海峰

我的初中是在“黑虎岔中学”完成的。那时,我十三、四岁,初中并不叫初一初二,而是六年级、七年级。代课老师有赵志敏、赵炎、有进、宋志秀、田中勤、俊武等人,个个胸藏锦绣,满腹经纶,不愧为人师表,德艺双绝,当时翘楚。

学校所在地,据说是前朝旧庙,我不知道是哪位尊神的道场。解放后,改为学校,原来神庙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只保留了两座“戏台”,飞檐翘角,古色古香的样子。以戏台为中心,东、西、北面各建了一些土坯平房,东北面一间是食堂,只有老师可以去用餐;北面一排十几间是老师的办公室;东、西两面各有几排房子,照样是土坯房,大概有六、七间,一个年级占一间。我在那儿念书时,农闲季节,还动辄唱戏,都是秦腔,咿咿呀呀,哇哩哇啦,听不大懂,只记得有《十五贯》、《华山救母》、《铡美案》等等。俊武老师经常是组织者、演出者,装扮得惟妙惟肖,做派很是到位。现在学校迁移到“黑虎岔坪”,这个地方又恢复了昔日庙宇景象,气派胜于前朝。

学校背山临河。前面一大片树林,郁郁葱葱,有的树龄在五十年以上,是个纳凉读书的好地方!树林前有一条季节河,河中有“泛水”——地下泉,四季流淌,水量并不大,可满足牲畜饮用;冬天结冰后,宛如银练,小孩们溜冰嬉戏,欢快得像麻雀。最让人欣慰的是,学校前面有一口井,两三米深,井周用石块砌成,井水清澈甘甜,夏天喝上一口,沁人心脾。没有水桶时,徒手攀援上下,自带一小瓶、或茶缸, 汲满了水,大家分享。学校背靠一座大山,俗称“护山”,青草葱葱。乡约,不准任何人、任何牲畜涉足其地。常年以往,山的表面便有了一层苔衣,春绿冬干,绿而灰,灰而黑,远望整个山,黑黝黝的,仿佛一只“黑羝羊”!

七十年代,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学生们经常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跟生产大队一起“三同”——同劳动、同学习、同生活。十几岁的学生娃,大搞基本农田建设,辛苦自不必说。在这种环境下,学习读书是一种享受。但我的家离学校十五华里,不能住校,只有走读。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上学时,母亲为我们哥俩准备好干粮,一再催促,免得迟到。尤其是冬天,鸡鸣即起,手足皲裂;放学时,太阳早已西沉,半途中,漫天挂满繁星。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晚饭,等了又等,匆匆吃完,就看见父亲严峻的面孔:“今天都学了哪些课?会不会?”就是会的,这会儿也不会了。“把作业本拿出来!”封面工工整整写着“黑虎岔中学”的字样。躺在炕上,脑中总是闪现着“黑虎岔”三个字。

黑虎岔,以前有一只黑虎?现在怎么没有呢?岔,就是岔道。也许黑虎在有岔道的地方等着你?然而始终没有见到。见到的总是父亲像“黑虎”一样的面孔。那么,这个地名是什么意思呢?

一直到2015年,工作之余,读到明代张雨《边政考》,书中有“黑虎岔”的记载:靖虏卫……寨营堡四十有三

:干盐池堡一百三十里,打剌赤堡八十里,平滩堡八十里,……焦家堡三十里,后所总堡二十五里,芦子沟赵家堡二十里,吴家水堡一十里,腰井赵家堡二十五里,黑虎岔赵家堡二十里,左所总堡二十五里,裴信堡三十里,羊营四十里,……野力麻堡六十七里,韩祥堡七十里,箬笠原堡七十里,叶家寨七十里,于现寨六十里,海剌原堡九十五里。

张雨,字惟时,江西万安人,嘉靖十七年(1538)进士,官至佥都御史。1547年任陕西巡按,据陕西各镇呈缴的图册编成《边政考》。因此,至少在明代“黑虎岔”这个地名就已存在了。“黑虎岔赵家堡”,遗址尚存。

明兴代元,大元统治中国近百年,很多地名是元朝遗留,带有浓厚的蒙古色彩,如“野力麻”、“打拉池”(打剌赤)、“海剌原”(海都塬)等等,仍然延续至今。现在,我再思考“黑虎岔”这个地名时,就不会再想象“黑色的老虎”了。

尝读《清史稿》,其“地理二十八”记载:察哈尔八旗 (东南距京师四百三十里。当直隶宣化,山西大同边外。)明插汉,本元裔小王子后。嘉靖间,布希驻收察哈尔之地,因以名部.天聪六年,征林丹汗,走死。…镶黄旗察哈尔(驻苏明峰,在张家口北三百四十里。东南距京师七百五十里。明,万全右卫边外…其山:东曰澳尔图山。南,哈石郎山。北,

青羊山,蒙名博罗虎插,红羊山,蒙名乌兰虎插.东南,阿哈鲁虎山、骆驼山。西南,额类山,东北,白鹿山,蒙名布虎图,西北,衣尔哈图山,东南:大红泉,蒙名伊克乌兰。西南:滚布拉克泉。北:小红泉。)

考查《华夷译语》:灰色,蒙语“孛罗”;红,蒙语“忽剌安”,即“乌兰”;羝羊,蒙语“忽察”,即“虎插”。故,“博罗虎插”、或“孛罗忽察”,是灰色羝羊之意。“乌兰虎插”,是红羝羊之意。以“羊”名山,蒙古之俗。

《清史稿》,“地理二十八”记载:正白旗察哈尔(驻布尔噶台,…其山:南曰清凉黑山,蒙名魁屯喀喇。西,喀喇峨博图山,一名黑山。东南,伊克得儿山,一名大马鬣山。西北:翁翁泊、黑水滦,蒙名喀喇乌苏。)

“喀喇”、“合剌”、“哈喇”,一音之转。皆为“黑色”之意。戚继光《蓟镇边防》记载:凡夷语颜色,白为插汉,黑为哈喇,黄为舍喇,蓝为可可,红为兀郎。

那么,“黑虎岔”之名,就是“黑虎插”或“黑忽察”。“虎岔”、“虎插”、“忽察”,皆为一音之转。“黑虎岔”就是“黑羝羊”之意。

我想,我的祖先卜居“黑虎岔”时,按照蒙古习俗,将这个地方取名“博罗虎插”、或 “合剌虎插”,是完全有可能的。我的二世祖之一名字就叫“波罗”(博罗、或哱罗、孛罗)。联想“黑虎岔中学”,背靠的那一座大山,难道不正是一只“黑羝羊”吗?我寻找多年的“黑色老虎”,却原来是一只“黑色羝羊”!

现在我们只知道“黑虎岔”,而不是“喀喇忽察”或“合剌虎岔”,大概这是朝代更迭,文化流变的缘故吧!汉文化的同化,产出了这样的合璧型语言——汉语“黑”与蒙古语“虎岔”的结合——黑虎岔!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