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壇武將蕭克:拿槍的手寫出文學鉅著

文壇武將蕭克:拿槍的手寫出文學鉅著

蕭克將軍

南昌起義是將軍走上革命道路的重要一步

在八一南昌起義紀念館的三樓陳列大廳裡,陳列著104位起義指揮者、參與者的照片,蕭克將軍就在其中。當時,蕭克年僅20歲,是葉挺率領的第十一軍二十四師七十一團二營三連指導員。

1927年4月到7月,蔣介石在上海、許克祥在長沙、汪精衛在武漢先後發動反革命政變,大肆捕殺共產黨人和革命進步人士。就在這血雨腥風和白色恐怖的危急關頭,時為葉挺“鐵軍”一名光榮戰士的蕭克毅然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從此走上了為共產主義而奮鬥終生的道路。

7月上旬,蕭克隨部隊從武昌乘船到九江。這時,九江裡裡外外駐滿了軍隊。作為下級軍官,蕭克並不清楚其時國民黨上層發生了變化,但也感到形勢嚴峻。在離開九江前,打著綁腿、軍容嚴整的葉挺師長來蕭克所在團裡訓話。他沒帶衛兵,只有一個馬伕牽了匹馬跟在他身後。葉挺要求部隊要繼續執行孫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堅持革命。他說,我們很快就要出發,鐵軍是有光榮傳統的,要發揚傳統,遵守紀律,愛護百姓。葉挺的發言,蕭克記得很清楚,很受鼓舞。後來蕭克才聽說,此時,黨中央已經在九江開會決定在南昌發動武裝起義。

7月下旬,蕭克隨部隊到達南昌,部隊進城後駐紮在城南松柏巷靠近老城牆的地方休整。31日下午,蕭克接到上級通知,要連以上黨員幹部上街偵察地形。晚飯後,蕭克等人假裝逛街,將附近天主教堂和匡廬中學裡歸附汪精衛的第6軍57團敵營房的情況偵察得一清二楚。那晚心情十分興奮的蕭克和同伴們都沒有睡覺。8月1日凌晨2點,起義的戰鬥打響了。蕭克所在二營的任務是攻打匡廬中學的敵軍。由於戰鬥前已將敵人情況摸清楚,蕭克等戰士很快用火力將突圍的敵人壓得無法動彈,敵人撐不住,倉皇爬上城牆,企圖逃跑。可城牆上早已佈置了工人糾察隊和公安局的警士,敵人只好又退回原地。天快亮時,一個營的敵人繳槍投降。

參加南昌起義,是蕭克走上共產黨領導下的革命道路的重要一步。然而,蕭克棄文投武最初的出發點卻是報家仇。1907年7月14日,蕭克出生於湖南省嘉禾縣小街田村,家裡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及一個妹妹。嘉禾地處湘南,名為禾倉,實際是窮鄉僻壤。蕭克家裡有點田地,但多數年份還是要買兩三個月的口糧,生活頗為艱難。從蕭克記事起,就看到父母、大哥為生計而辛勞、發愁。雖然家境貧寒,但在親友的資助下,蕭克還是讀了十幾年書。蕭克的大哥性格剛烈,得罪了當地大地主蕭仁秋,為家裡帶來禍事。1922年,地方官兵先後4次來蕭家敲詐勒索,家中財物被劫掠一空,蕭克也無法繼續上學了。次年春,由於蕭仁秋的陷害,蕭克的大哥被團防局抓走,當天就被殺害。兄長死於非命,致使喜愛文學的蕭克產生投武報仇的念頭。

是年初秋,蕭克考上了能在較短時間內取得中等學校學歷的嘉禾甲等師範簡習所。由於一心想報兄仇,蕭克對軍事方面的書籍特別感興趣,他買了許多古代及當代兵書,邊看邊揣摩用兵打仗之法。這期間,蕭克還讀了許多有關辛亥革命的書,其中某些書他竟能整段整段地背下來。經過一些革命思想的陶冶,最初僅抱著報家仇而學軍事的蕭克也初步懂得軍事鬥爭是打倒列強掃除軍閥的重要途徑。

1926年2月,蕭克辭別家鄉,遠赴廣州考上了中央軍事委員會憲兵教練所第二期,正式走進軍事天地。7月份,他畢業被分配到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憲兵團當中士班長。其時,北伐戰爭已經開始,但蕭克所在的憲兵團被安排留守廣州。一心想加入第四軍葉挺獨立團上戰場的蕭克以請假回家為名離開憲兵團。由於一時找不到葉挺獨立團,10月中旬蕭克在長沙的補充第五團輜重隊當兵器員。次年3月,蕭克終於輾轉來到十一軍二十四師,被分配到七十一團三連當政治指導員,從此成為“鐵軍”一名成員。北伐途經河南汝南,蕭克有生以來第一次經歷實戰。雖然炮彈轟鳴聲不絕於耳,但蕭克一點都不害怕,他協助連長指揮作戰,一次一次打退了敵人的進攻,從書中學到的軍事知識終於有了實地演練的機會。

南昌起義後,蕭克隨部隊轉往廣東,在廣東揭陽湯坑和海陸豐地區,起義部隊接連遭到數倍於己的敵軍埋伏,損失慘重。殊死戰鬥了數天後,蕭克的連隊只剩下二十多人,最後還被打散了。無奈之下,蕭克只好轉移到湖南老家,回鄉組織發展基層支部。1928年1月,蕭克任宜章縣游擊隊長並參加了湘南暴動。

在參加湘南暴動的部隊中,蕭克是第一個率部與毛澤東會師的。1968年“五一”節,蕭克在天安門城樓見到了毛澤東。不曾料到,毛澤東回憶起了與蕭克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他緊緊握住蕭克的手說:“我們是在龍溪洞見面的,那時候,你們有多少人?多少槍?”蕭克回答說:“男女老少加在一起,有五六百人,六七十條槍,三百多杆梭鏢。”毛澤東聽後感慨地點頭說:“揭竿而起!揭竿而起!”

大革命時期,蕭克就曾讀過毛澤東寫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為其中揭示的真理深深折服。與毛澤東見面後,毛澤東那軒昂的氣度、敏捷的談吐,都讓蕭克覺得無比欽佩。而年輕有為的蕭克也給毛澤東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長征時期,蕭克在一次戰鬥中負了傷,躺在擔架上,毛澤東看到後馬上脫下自己的大衣輕輕蓋在蕭克的身上,深情地對醫護人員說,一定要儘快醫治好我們的“白袍小將”。

蕭克率部上井岡山編入紅軍第四軍,先後任連長、營長、營黨代表、第一縱隊參謀長等職,參加了鞏固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的鬥爭,他還親身經歷了朱毛在井岡山的會師。蕭克第一次見到仰慕已久的朱德,是在寧岡礱市的龍江書院裡,他激動地給朱德敬了一個軍禮,而後打量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朱德,年約40來歲,身體健壯,面龐黑紅,神色慈祥。朱德握著蕭克的手熱情地說,“你的名字我早知道,你們幹得好!”初次見面便如此赤誠相見,蕭克對謙和的朱德好感倍增。南昌起義前,蕭克並不知道朱德的名字。起義後,蕭克才從行軍佈告中得知朱德常率第九軍所屬的三四個連打先鋒。後來,蕭克又陸續知道朱德是反袁護國軍高級將領,到西歐和蘇聯留過學,是共產黨員。這一切,都讓“朱德”這個名字在蕭克心中的份量越來越重。在一篇回憶朱德的《朱德之德》文章中,蕭克稱朱德是從辛亥革命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數十年間所產生出來的偉大人物之一,朱德之德,令人景仰。

如今,南昌起義的硝煙已經在歷史長空中散盡,參加過南昌起義的最後一位開國上將也走了,但將軍在戰火中成長的人生傳奇,給人們留下了不盡的回味。

將軍在文學創作上“戰績赫赫”,最值得稱道的是被稱為中國當代軍事文學史中一部奇書的《浴血羅霄》

在1955年授銜的開國將帥中,很多人都是在革命軍隊中才逐漸開始學習文化,進而在戰爭中學會戰爭的。在戰爭年代,幾乎高小畢業的人就被冠以“知識分子”的名頭了。在這些將帥中,能詩善書的蕭克可以算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儒將,正像斯諾前夫人在《中國老一輩革命家(自傳)》中所評價的那樣:“像周恩來、徐向前和毛澤東一樣,蕭克是中國人所稱的‘軍人學者’的再世。”

蕭克對文學創作一直非常有興趣。紅軍時期,蕭克在湘贛根據地寫過白話詩、小故事等,發表在根據地的報刊上。即使在長征途中,蕭克也不放過詩情勃發的時刻,硝煙尚未散盡,他就在山頭簡陋的指揮所揮毫賦詩了。一個久歷戎馬的人,從事文學創作,似不可思議,但蕭克說:“我從來沒有把這件事(指文學創作)看得那麼神秘。”1985年底,蕭克從解放軍軍事學院院長的職位上退下來時,曾作詩自嘆:“既感事太多,尤嘆時間少。雖老不知疲,愈老愈難了。”這“難了”之事,指的便是將軍一生所喜愛的文學創作。

說到蕭克在文學創作上的赫赫“戰績”,最值得稱道的便是那本被著名作家夏衍稱為中國當代軍事文學史中一部奇書的《浴血羅霄》。1988年建軍節前夕,誕生於抗日戰爭的烽火硝煙之中的《浴血羅霄》,終於在跨越半個世紀之際出版了;作者蕭克也從一個30歲的中青年,成為81歲的老人,其中的酸甜苦辣和箇中的滋味是外人所難以體會得到的。

蕭克創作《浴血羅霄》的背景,要從一本蘇聯小說《鐵流》說起。西安事變後,蕭克讀完蘇聯小說《鐵流》,書中講述的俄國工農武裝隊伍的故事及塑造的紅軍指戰員的英雄形象,都讓他激動不已。蕭克想到,中國革命戰爭的規模比俄國大,時間比俄國長,影響也比他們深遠,應該寫出中國的《鐵流》。經過構思,他決定以羅霄山脈一支紅軍游擊隊伍成長的歷程為故事主線,以此展現中國革命力量的興起。

創作過程非常艱苦。資料缺乏,蕭克就憑著自己的記憶;沒有草稿紙,就用辦公紙、書信紙,顏色不一,大小不等。不久,八路軍開赴抗日前線,蕭克是平(北平)西抗日根據地的主要領導,公務繁重的他只能利用業餘時間寫作。

有一天晚上,蕭克正寫得投入,愛人蹇先佛來了。那時他們住地相距十幾裡山路,十天半月見一次面還得翻山越嶺。她一進門便急切地說:“孩子生病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寄養在湖南老鄉家死於日寇細菌戰,這第二個孩子剛滿週歲,就寄養在幾百裡遠的晉察冀軍區駐地。心急如焚的蹇先佛大喊了兩遍,蕭克竟沒有注意到,蹇先佛氣得扭頭就走。直到幾天後,蕭克到蹇先佛的住地,才知道這件事。蕭克臉上驚訝的樣子,讓蹇先佛哭笑不得。

從1937年5月動筆到1939年10月完稿,蕭克寫出了長達40萬字的小說初稿,書名暫定為《羅霄軍》。在隨後的四五年中,他先後作了三次大修改,多次小修改。解放戰爭爆發後,蹇先佛帶著書稿和孩子,和一批幹部從延安轉華北。在河北灤平附近一個部隊駐地休息時,第二天起床發現裝書稿的皮包不見了,當地駐軍上下都發動起來幫蹇先佛找皮包,可找了一天都找不到。誰知到了晚上,這個皮包又不知不覺地出現在駐地的一個汽油桶上。

讓蕭克和蹇先佛想不到的是,千方百計保存下來的小說手稿會給他們帶來橫禍。1958年“反教條主義”運動中,蕭克那塵封了21年的書稿成了批判他的材料。為取得批判的效果,小說稿被打印出來,還附上“供批判用”的字樣。打字員從頭到尾打得一清二楚,裝訂成三冊“內部”傳看,蕭克這個被批判者也“享受”了一套。得到這個“善本”,當時他心裡真是高興,就把原來的草稿扔進火爐了。“文革”時,蕭克和他的小說又一次在劫難逃。造反派以路線鬥爭的新觀點批判他和小說。為批判蕭克,造反派又將書稿拿去油印了數百冊。所以,有人開玩笑說,這是全國唯一一本還沒正式出版就被油印了兩次的小說。

1991年3月,中國作家協會第三屆茅盾文學獎評獎辦公室通知84歲高齡的蕭克,《浴血羅霄》榮獲1984—1988年度茅盾文學獎榮譽獎,這是對作者本人及作品本身的肯定,也是對這部小說成書的奇特經歷的褒揚。之後,經夏衍等介紹,蕭克成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離休以後,蕭克致力於軍事學、黨史、軍史、戰史的研究,筆耕不輟,除主編《南昌起義》、《秋收起義》、《蕭克詩稿》、百卷鉅著《中華文化通志》、《中國大百科全書》軍事卷等書籍,還出版了《蕭克回憶錄》、《朱毛紅軍側記》等作品,並被複旦大學人文學院聘為兼職教授。

“我早已經把江西看作是我的第二故鄉了。”

1958年,全軍開展“反教條主義”運動,軍內高層揪出了一個以蕭克為主的“反黨集團”,蕭克被調任農墾部副部長。1968年1月,解放軍“支左小組”進入農墾部開展“大清查”,蕭克再次被隔離審查,已過花甲之年的他在1969年12月被安排到江西永修的“五七”幹校“接受再教育和再審查”。永修的生活條件非常艱苦,蕭克要自己動手砍柴、燒飯。由於山裡的冬天特別潮溼陰冷,刺骨的寒風從牆縫裡往裡鑽,冷得實在受不了,他就用跑步、劈柴等方法來取暖。儘管蕭克身處逆境,但他那重原則的個性一點也沒變。當時有許多專案組來找他調查核實有關材料,他總是實事求是地有啥說啥。

當地山民並不把蕭克當“改造對象”看待,反而主動與他聊天拉家常,孩子們也很喜歡他,纏著他講紅軍和長征的故事。身為開國上將,蕭克沒有一點架子,而且還很喜歡與群眾交流——不論是二三十歲的青年或七八十歲的老年人、農民或知識分子,蕭克都跟他們談得很投機。那時身為高級將領的蕭克還很年輕,身材不高,瘦瘦的,非常英俊,生活中很儉樸,常穿一身舊軍裝。很多老鄉不認識蕭克,往往是在街頭和他談過話之後才知道,這個平和親切的人竟然就是赫赫有名的戰將蕭克。

1972年1月16日,組織上通知蕭克回北京工作。臨走時,他將自己在“五七”幹校當木匠、油漆匠時做的凳子、桌子甚至笨重的木工凳都帶了回去,一直到現在還捨不得扔掉。他常說那是他在江西那段特殊歲月裡的一個永久紀念。此後,雲山墾殖場的幹部群眾還經常會到北京去看望他,找他敘敘舊。他就對門衛說,只要是江西的人來找我,就馬上通知我。

“我早已經把江西看作是我的第二故鄉了。”每當談起江西,蕭克總是感慨萬千。他在《回憶錄》裡這樣寫道:我對江西有著難以割捨的特殊感情。我最早參加戰爭(北伐戰爭)是在江西,參加八一起義是在江西,在井岡山時期跟著朱德、毛澤東打游擊還是在江西,湘贛時期我指揮紅軍遊擊兵團作戰的主要地方還是在江西……可以說,在我此生的革命歷程中,江西是我成為一名共產主義戰士和一名軍事指揮員的起點。江西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讓我留戀,江西的父老鄉親多少年來總在我的夢中縈繞。無論我走到哪裡,只要我一想到江西,便會從心底湧起一股鄉土般的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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