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找證據

★文/魏煒

阿桂原先的單位倒閉了,他仗著有大貨車的駕照,很快就找到了一個新工作,就是給工地清運渣土。城市怕汙染,白天不讓貨車進出,這個活兒只能晚上幹,他就得上夜班。他是個瞌睡蟲,現在睡不成了。

這天晚上,他一到車隊,陳隊長就喊住了他:“阿桂,昨天夜裡,你沒往半路上倒渣土吧?”阿桂一愣:“往哪兒倒渣土?我的渣土都倒到填埋場了。”陳隊長點了點頭說:“那就好。等會兒跟交警同志講清楚了,你再出車。”

阿桂跟同事一打聽,這才知道,昨天夜裡,有個缺德鬼把一車渣土卸在了圓清路的便道上,結果一輛小汽車撞到上面,車子側翻,司機受了重傷,到現在還沒醒過來。交警展開調查,發現他們車隊正在附近的工地運土,正逐人談話進行調查呢。

阿桂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兒。那車渣土,就是他倒的啊。昨天夜裡,他覺得特別累,特別困,想趕緊完活兒好回家睡覺。經過圓清路的時候,他見那條路很黑,附近也沒有裝探頭,沒車又沒人,他靈機一動,就把那車土倒在了便道上,而後就回家睡覺了。這要是給查出來,那麻煩可就大了。人家到現在還沒醒過來呢,傷得多重呀?就是搶救過來,再落下個好歹的,一輩子都得吃上他了。還有那輛小轎車,都側翻了,肯定損毀特別嚴重,要是想修好,跟買輛新車也差不多。他躲在揹人的地方抽著煙,表面上裝得挺平靜,心裡卻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阿桂正在那裡胡思亂想,交警叫到他了。他進到屋裡,兩個交警就問他昨天夜裡的情況。他正要把自己編好的謊話說出來,一個交警忽然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說那個司機醒過來了,兩個人顧不得問他,趕緊奔向醫院。

阿桂暫時鬆了口氣。但他那顆心,還是在嗓子眼兒懸著。他明白,查不出倒渣土的人,這事兒就結不了,交警就得查下去,還得找他。他打定了主意,不管交警怎麼問,一口咬定那車渣土不是他倒的。萬一交警查到了證據,萬不得已,再低頭認罪。

阿桂又等了一個多小時,那兩個交警還沒回來,陳隊長通知他說,交警打過電話來,說情況有了變化,暫時先不跟他們談話了,讓他們正常工作吧。該不是找到證據了吧?阿桂的心裡一緊。後來一想,交警要是找到了證據,就不會讓正常上工了。

阿桂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宿。第二天一早,阿桂下了班,就直奔報攤兒,買了好幾種報紙,急忙翻看起來。他相信,出了那麼惡性的事故,記者們一定會特別關注。果然,《晨報》的新聞版上就有了這事兒的最新報道。他讀著讀著,不禁啞然失笑。

那位司機清醒過來後,說出了翻車事故的全過程。前天夜裡,他開車回家的時候,剎車失靈了。他想了很多辦法,都沒能把車速降下來,情急之中,他看到那個土堆,就撞了過去。那車土是從工地上挖出來的新土,土質鬆軟,車子撞上之後,有效地減緩了速度,雖然還是發生了側翻,卻保住了他的性命,車損也是最輕的。他請記者幫助他尋找倒那車土的司機,他要給人家四萬元的感激費。

阿桂頓時如釋重負,興奮地跳起來,真是老天保佑,讓他躲過了這個災難。

他跳了兩跳,忽然就停住了。他忙著展開報紙,仔細再看,沒錯,上面明明白白寫著,司機要給傾倒渣土的司機四萬元的感激費。四萬元呀,真是天上掉下來一個大餡餅,正好砸到了他!他頓時兩眼放光,一顆心又哆嗦起來。是他倒的土,是他救了司機一命,他只要去了,就能拿到這四萬元。可是,這事兒要是讓記者給報道出去,人們又該說他缺德了,他往後還怎麼混呀。更重要的是,他嚴重違反了隊裡的規定,有可能丟了工作,那還值得嗎?

阿桂正在那裡琢磨,手機響了,拿過來一看,上面有一條短信,是大劉催他還錢的。阿桂買車跑運輸,跟大劉借了七萬元錢,到現在還沒還完。這要是拿回了四萬元的感激費,不就能還上大劉的錢了嗎?別人愛怎麼說怎麼說吧。這個工作就是丟了,自己有本子,還能再找,不愁找不到新的。阿桂拿定了主意,尋了一家水果店,買了一兜水果,就奔了醫院。

那個受傷的人名叫辛若成,剛做完手術,還沒徹底恢復過來,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裡,他媳婦和幾個朋友在外面守著。阿桂報了家門,那幾個人就圍過來看著他,看得他心裡都發毛了:“你們幹嗎這麼看著我?我說得一點都沒錯兒。就是我倒的那車土。”

辛若成的媳婦這才無奈地告訴他說,自從《晨報》登出了那個消息,已經有十幾個人來醫院找她了,都說自己是辛若成的救命恩人,上來就討要感激費。一個個都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她都不知道該信哪一個了。

阿桂忙著說:“是我是我,真是我呀!”他這裡正說著事情的經過,又有兩個人來了,自稱是辛若成的救命恩人。阿桂聽了,真是哭笑不得。他質問那兩個人:“你們說是你們倒的土,你們能拿出證據來嗎?”那兩個人鼓著眼睛反問他:“你說是你倒的土,你有證據嗎?”還真把阿桂問住了。他倒土的時候,還真仔細看過了,沒有人會發現是他倒的土,他才大著膽子倒的。現在讓他拿證據,他當然拿不出來。那兩個人就譏笑他說:“都拿不出證據,憑啥就說是你倒的?”

辛若成的媳婦忙著圓場說:“幾位大哥,都別爭了。你們也都看到了,來要感激費的人太多了,我也沒辦法分清誰是真誰是假的。只要你們能拿出個證據來,證明那車土是你倒的,我一準兒會給感激費。要是沒個證據,也別來找我麻煩了。誰都說是他倒的,我見個人就給感激費,那我非得傾家蕩產了不可呀。”

阿桂想想人家說得有道理,又何況票子掌握在人家手裡,你不拿出證據來人家就不給你啊,只好先答應了。那兩個人見他答應了,也只好點頭應了。幾個人一同走出了醫院,那兩個人看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說:“剛才還那麼義正詞嚴地質問我們有沒有證據,原來你也沒有。你也是個冒牌兒貨呀。”

阿桂生氣地說:“我是真的,真是真的!”那兩個人笑嘻嘻地問他:“證據呢?”

阿桂白了白眼睛說:“我一定能找到證據,領走感激費!”

接下來的幾天裡,他就天天琢磨著怎麼才能找到證據。

這天晚上,他剛一上班,會計就喊他們過去結算。他們是帶著車過來上班的,工錢是按出車的里程數來計算的。會計給他拿過來一份明細單,讓他先核對。看到明細單,他忽然樂了。他揣好了明細單,又跑到消納場,跟人家又磨來了一份明細單。兩份明細單一比對,這就看出來了,那天晚上,他從工地上運走了八車土,卻只給消納場運去了七車,剩下的那一車可不就卸到了路上嗎?他興高采烈地找到辛若成:“你看,這是證據了吧?”

這時候,辛若成已經從重症監護室轉到了普通病房。手術很成功,恢復得也不錯,看上去還是那麼精明能幹。他接過阿桂遞過來的兩份明細單看了看,邊看邊點頭說:“這是證據。可是,還有一點遺漏。你要是把那車土運到別的地方去了,那也不好說啊。”

這回阿桂生氣了:“兄弟,這話可不能這麼講。你要是不想給那筆錢了,明著說就是了,不用這麼為難我。”辛若成卻堅持說:“除非你用排除法,證明你沒把這車土卸到別的地方。”一聽到排除法,阿桂的眼珠兒轉了轉,就有了主意,笑著說:“那也好辦。圓清路的大馬路上就有探頭,從我的車裝滿土過去,再到我的車空著回來,你掐算掐算用了多長時間,看看是不是隻有卸在那兒才合適?再說了,那段時間或許還沒有別的車運土經過呢。”

辛若成想了想,卻說:“這只是你的推想,沒有證據,我還是不能確認。除非你把探頭錄像拿過來。”這可難不住阿桂。他常在路上跑,也認得幾個朋友。他擺了一桌飯,請來了幾位朋友,把自己的難處跟朋友們一說,朋友們還真幫忙,不過幾天的工夫,就把那個路口的監控錄像搞到手了。果真跟他預料的一樣,錄像上清楚地顯示著他的拉土車滿載著一車土經過那個路口的時間,還有空車返回的時間,再根據車速一算,正好跑到圓清路那個位置。他拿著錄像就來找辛若成了。

辛若成看過了錄像,認可地點了點頭說:“這個證據雖然不是直接證據,但經過計算,也不難得出結論,算是能說服人。那你等著啊。”說著,他就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他提供的證據非常精確,你們過來吧。”阿桂心裡那叫一個樂,看來馬上就能拿到錢了,他興奮地笑著,不禁哼上了小曲。

不大一會兒的工夫,兩個城管隊員走進了病房。他們問阿桂:“那車土是你倒的?”阿桂一時呆住了。辛若成舉著那幾張明細單,還有監控探頭的錄像,微笑著說:“證據都在這兒呢。”阿桂頓時恍然大悟:“你們都是一夥兒的啊?”辛若成得意地笑著說:“我也是個城管隊員,正為查不到亂倒渣土的人犯愁呢,誰知出了這麼個事兒,我就靈機一動,想了個辦法。你把證據都收集齊了,不用我們再多費口舌了吧?”

阿桂不禁啞然失笑:“你可夠損的,讓我給我自己找了犯罪的證據。”辛若成得意地說:“你的腦瓜子真好使,愣把這些證據找來了。這要是讓我們找去呀,不知道得費多少勁呢。”阿桂轉了轉眼珠兒說:“這些證據都是間接證據,不能說明問題。你們要是依據這些證據處罰我,我還真不服。”

辛若成笑了笑說:“那也沒關係,我還有一份證據呢。”說著,掏出了手機,上面錄著阿桂跟他談話的場景。阿桂一看就傻了,忙著換了一副笑臉說:“是我倒的,我認錯。看在我態度不錯的份兒上,你們就輕著點兒罰吧。”

那兩個城管隊員先給他做了筆錄,然後給他出示了一組照片,正是他倒下那車土後的路面情景。人家又給他算出了遺撒面積,清理費用,處罰依據,總額是四萬元。阿桂身子一顫:“四萬?我的債還沒還上呢,哪還有錢交罰款啊?”辛若成在一邊說:“錢我替你交了,就是那筆感激費啊。”城管隊員給他開了一張罰款收據。

阿桂一聽說不用交錢了,一顆懸著的心又落回了肚子裡,不覺又高興起來。幸虧那車土救了辛若成,他替自己交了這麼一大筆罰款,不然,自己哭都找不著廟門。城管隊員鄭重地把收據交到他手裡:“保存好了,時常拿出來看看,給你敲個警鐘,下回可沒人再替你交罰款了。”

阿桂忙著點頭哈腰地說:“我可不敢再亂倒渣土了。我拿著這張罰款單去給朋友們看,看看誰還交過這麼貴的罰款,咱還一分錢都沒有掏。誰有這個本事?”

一想到又可以在朋友們面前吹一通牛皮了,阿桂不禁又高興地笑起來。辛若成他們卻是面面相覷,真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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