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九百年前誤入藕花深處的那一葉蓮舟


李清照:九百年前誤入藕花深處的那一葉蓮舟

有宋一朝實在是很奇特的朝代,宋太祖以武立國,其後宋朝的統治卻是偃武修文。這樣的基調,奠定了宋朝文人輩出、文采飛揚的文化大發展,也註定了積弱被侵的局面。而作為南北宋之交年代的女詞人,千古才女,李清照生存在這樣的歷史大背景下,不能倖免地經歷了由安樂而輾轉,辛苦遭逢歷家難、國難的一生。

在政治相對開明的北宋,李清照出生於書香門第。李家是真的書香,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精通經史,長於散文,李家藏書甚富,且李清照的母親也知書能文。這樣的家庭,自然不會因為李清照是女兒就疏忽對於她的培養,且能想象家庭氛圍必定是開明和諧的。

我們現如今對萬惡的封建社會所瞭解的“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始於宋朝,實在是有些誤解那個朝代了,尤其是誤解北宋。歷史走過了風氣開放甚至豪放的唐代,對於女子的束縛確實從宋朝開始的,但是宋朝同時也是女子的黃金時代,在那個年代,女子們還是有自我的,此外,對於嫁到夫家時所攜帶的陪嫁,廣大婦女們還是有支配權的,而且吃穿用度皆有夫家提供,自己的嫁妝可以一直留著,真應了那句“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真正的黑暗年代,是宋朝之後的元明清。

扯遠了,想說的是,書香薰陶下,愛看書的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家教和文學素養大都差不到哪裡去,更何況李清照才思敏捷,擅長書、畫,通曉金石,而尤通詩詞。

李清照:九百年前誤入藕花深處的那一葉蓮舟

其實才女哪一朝哪一代都不缺,李清照之所以成為“千古第一才女”,“詞家一大宗”,不僅僅因為她的文采,她的詞,更因為她在開明的北宋,開明的家庭裡成長起來的那一股子獨特的心性——可婉約如月,也可堅毅如霜。

少女時期的李清照,可謂清婉飛揚,能夠想象一定是眉眼清麗如畫,風姿雅逸如柳,所以才會有“和羞走,倚門回首, 卻把青梅嗅”的純純與活潑。這樣的人生起點與心性底色,所以李清照少女時期的作品,字裡行間都是一派明媚、清新和真誠。

最好的年華里,李清照得到了如意郎君,嫁給丞相之子趙明誠後,兩個人志趣相投,都喜歡蒐集整理書畫金石。這樣的婚姻,就算是以現代的眼光來看,也是難得的,是美滿的,兩個人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都相合,就好像謎題找到了答案,如此契合,因為生活優渥,又不用考慮生活的細枝末節,真的是一切都好,只欠煩惱。

從這個時期李清照的作品中不難看出,無論是閨情繾綣的“濃睡不消殘酒”,還是別離相思的“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都在表達著一個女子對於生活,對於愛情,對於婚姻的眷戀,近乎白描的辭藻,讀來卻是意蘊萬千。

李清照:九百年前誤入藕花深處的那一葉蓮舟

但是李清照的特別之處也在於,同樣是身處美滿愛情中,她又不僅僅侷限於愛情,而是與丈夫趙明誠共同打造了一個兼容和諧的、屬於兩個人的精神世界,那種深植於內心的認同感,對於彼此都彌足珍貴,也最能抵抗歲月的侵襲,無法被代替

少婦時期的李清照三分嬌嗔、三分隨性、三分慵懶、再加一分趣意,不經意間,似又多一份不羈。如果可以,她應該是和趙明誠一起,在平靜、清寧的歲月裡,一直相依相知地走下去,心手相牽,眸光相接,淺笑相遞……多麼美好。

只可惜,金兵入據中原,北宋變南宋,只把杭州當汴州。李清照與趙明誠流落南方,趙明誠病逝,留下李清照一個人,孤苦無依。

國破山河在,最親的人都已離開,南方的早春裡,丁香瘦,玉簪寒,孤獨和無助像冰消後的愣凌凌的水,一滴一滴地敲打著李清照的心房,在那些人比黃花瘦的黃昏裡,她“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卻再也沒有溫暖的迴音,沒有了趙明誠的回應。

但是李清照並沒有一味地沉湎於自己的際遇堪憐,而是將自己對於中原的懷念,對於收復河山的矚望凝結在了作品中,所以才會有“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的感慨。而這,也是源於她心性中的柔中有剛,始終不放棄希望,不放棄對於光明的嚮往。

李清照:九百年前誤入藕花深處的那一葉蓮舟

一個人身份、地位、言行、際遇都可改變,但是骨子裡的那份心性卻是變不了的,李清照就是如此,她在那個封建時代,作為一個命運坎坷,顛沛流離的孤苦女子,卻能有這份豪氣,所以她後期的作品才會有意境之開闊,以爽俊之筆,開解沉抑之情。

國人向來喜歡謳歌寡婦,謳歌存天理滅人慾,還弄出了所謂的貞節牌坊,完全不管正常人誰願意跟個破石頭做的牌坊過一輩子啊。所以李清照的再嫁,一直以來被衛道夫們詬病,被人說成是“不終晚節”。

又有誰去體諒她在趙明誠死後,一個人攜帶著她和趙明誠一生蒐集的書籍文物,那些趙明誠看做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的堅持和辛苦,她一路逃亡,一路漂泊,死命守護者她和趙明誠共同的精神寄託。

李清照知道自己一介婦人,無力保全這些珍貴的物品,她的本意是想獻給朝廷,可是,朝廷逃跑的速度遠比她要快,她怎麼追,怎麼趕,都追不上趙構的朝廷。終於,李清照寄存在洪州的兩萬卷書,兩千卷金石拓片又被南侵的金兵焚掠一空,而到越州時,李清照隨身帶著的五大箱文物又被賊人破牆盜走。

精神寄託沒有了,身心憔悴的李清照嫁給了張汝舟。原本以為是難世裡的依傍,卻不想張汝舟意在李清照身邊尚存的文物,這是李清照僅存的她和趙明誠最珍貴的東西,並且,即使再艱難再辛苦,李清照還是想將《金石錄》整理成書,那也是趙明誠的心願。

李清照:九百年前誤入藕花深處的那一葉蓮舟

況且,經歷過與趙明誠心意相通志趣相投的美滿姻緣之後,李清照是無法忍受與張汝舟這種沒有共同語言的婚姻的,這一點,恰恰是我們現代女子們所追求的不將就,不湊合。所以,儘管宋朝法律,女子告丈夫,無論對錯輸贏,都要坐牢兩年,李清照還是將張汝舟科考舞弊的事情告發了,張汝舟獲罪,李清照獲得自由的同時,也依法入獄,所幸九天後出獄了。

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短暫的第二段婚姻,這對於精神層面一向有追求不妥協的李清照,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不是不知道這每一步走下去之後的結果,但依然要去做,因為李清照一直是一個活得有自我的人,無論是她作品的不隨大流,卓爾不凡,還是她人生際遇裡的孤高勇敢,都是因為她的心性,在幼年時期,在北宋朝,就已經鑄就。

淒涼的晚景中,李清照守著孤清的小院落,國已破,家,也是沒有的了,儘管這樣,看到小女孩,她首先想到的是願將平生所學相授,卻被拒絕,這樣的場景,想來就讓人唏噓,讓人心疼李清照。

李清照:九百年前誤入藕花深處的那一葉蓮舟

那一刻,李清照回想起,曾經在那個最深的春天裡,幾束梨花在清澈的陽光下,抖動著白色潔淨的花瓣,其妝之煦悅,恰如她和趙明誠曾經共讀詩書,綿綿脈脈的心意纏繞,如一段靜默深情的共舞,那是李清照一生中最美好的歲月,那是蓮舟輕發,誤入藕花深處的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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